第40章 紙醉金迷(9)

流鼻血了。

流的還不少, 白色地毯洇染出一朵暗紅色的花。

花的形狀不太好看, 像只野蠻生長的葫蘆。

星琪正想着怎麽把這灘玩意兒弄幹淨, 劇烈疼痛夾雜着酸楚從鼻頭橫沖直撞闖入大腦。

她後知後覺“啊”了聲,才意識到剛才不止是被拳風掃到, 根本是正中靶心。

“反應太慢了。”偵探把一大團紙巾遞到助手鼻子下,示意她自己拿好, “自己沒發現?”

星琪搖了搖頭, 被偵探揪住耳朵扶正腦袋,“別晃。”

“你叫人起床挺有創意。”偵探把手機還給星琪,“下次別這麽玩了, 還好我記得是在家,不然頭給你錘爛。”

沒了正裝加持,偵探說話更随意, 仿佛多了點匪氣,有點兒兇, 但是——

老實說沒什麽威脅力。

星琪目光落在對面翹起的嘴角, 又忍不住慶幸:流鼻血不是因為盯着不該看的地方,而是被打的,太好了!

這麽一想, 她發出自己也沒察覺到的嘿嘿笑。

“還笑?”偵探戳戳助手, “鼻梁沒斷?”

星琪連忙收起笑,調整了下情緒,讓內心充滿慚愧和歉疚,“對不起嘛。”

話說回來, 也沒看起來那麽平,還有事業線呢。

眼睛不由自主又瞄過去,但偵探已經去衛生間拿毛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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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琪低頭看看自己的,跟她比起來,偵探那點兒深度真的是恰到好處,絕對的理想值。

這麽一折騰,時間也不早了,偵探帶上文件夾出門,臨走前交代助手快點過完監控。

但被偵探一拳錘到流鼻血的事,不知怎麽吸引了據說有社交障礙的技術外援許仕林,她特意跑到一樓書房,觀摩了好一陣子星琪紅腫的鼻梁,跑上去拿了兩張粉紅色的兔子創口貼下來。

“沒有外傷為什麽要貼這個?”星琪問。

“太醜了。”林想想,又補充了一句,“不像兔子,像人。”

星琪:“……”

所以這位技術外援社交上的障礙是沒法把人當人看嗎?

林好奇地問:“但是你為什麽會被偵探打啊?”

星琪不假思索:“叫|床的方式不對。”

林:“噫………………”

于是晚餐技術外援化身大廚燒了鍋山藥炖雞,給星琪單獨做了枸杞銀耳炖雪梨盅,說是清咽利喉并知音。

知什麽音?

星琪沒聽明白,想起偵探好像提過這技術外援從小在國外長大,說不好普通話。但她馬上就沉浸在告別胡蘿蔔的無限喜悅裏,把“知音”會不會是“ziyin”的念頭抛在腦後。

偵探過了飯點回來,匆匆吃了幾段山藥,叫星琪跟她一塊兒去三樓。

“監控查的怎麽樣?”

“過了一遍。”星琪慢慢地說,腦海裏同時閃過無數張面孔。

一開始是一張接一張,後來是一個頁面數十張上百張橫豎排列,面孔和身影交替。

到三樓時,星琪遲疑道:“我好像沒看到陸笙。”

“沒看到不奇怪。”偵探敲了兩下客房的門,“這幾天她沒用過網絡支付,也沒登陸過社交軟件,手機一直關機,是在現實‘隐身’了。”

開門的林戴着熊貓帽,手裏捧着一盒布丁,不等偵探問,主動道:“游戲的圖像和音樂文件提取完了,路線演算還在做,馬上就好。”

“好的,謝謝。”偵探側身進門,徑自穿過客廳來到走廊盡頭,“林,你要跟我們一起還是在你房間?”

林舉起勺子往相反方向指,意思是她房間。

星琪正式解鎖了工作室的新地圖。

除了客房,整一層樓放滿機器,大到比肩天花板類似變形金剛的黑色巨獸,小到形形色|色的無人機,數碼産品到處都是。

偵探帶她來的房間乍一看放的是幾面白板黑板,仔細看,後面都拖着電源線。

只有一面白板用馬克筆寫滿了字。

偵探的字很好看,帶了字如其人的灑脫随性,極為賞心悅目。

但具體內容星琪一點兒看不懂。

比如“理想”和“巷弄”之間用雙向箭頭連接;“監控”和“江”并排寫進括號;“詩詞畫卷”中見縫插針塞了“B/G/M”三個英文字母;“游戲”後面跟了“over”……

唯一能讓星琪把這些字詞和本次委托聯系起來的,是白板中心大大的“陸笙”二字。

“林,可以開了。”偵探發了句語音,把手機放到一邊。

應她的聲音,房間居中的大白板上閃爍着開機畫面。

幾秒後,畫面一閃,城市區域地圖出現在屏幕上,有建築和道路,沒标注名稱。

星琪一眼認出來,“是那兒啊。”

陸笙的舊住處,拆除中的舊宿舍區。

“對。”夏禮白用激光筆圈出那幢讓星琪做噩夢的樓,偏頭看了眼,助手沒什麽特別反應,她不自覺地舒了口氣,問,“林,模拟演算好了嗎?”

“好了。”

以那幢宿舍樓為起點,十二三條顏色不同的虛線向四周延伸,但大多是向東過江,只有兩條往西。

虛線盡頭被用同樣顏色的圓角矩形框起來。

“陸笙的失蹤從離開這裏的那天算起,這之後迄今有八天,陸笙影蹤全無。”見助手上看下看,顯然沒看懂這圖什麽意思,夏禮白解釋道,“這是她這八天可能經過的路線,以及可能去往的區域。”

“啊?”星琪茫然,“不是說影蹤全無麽?您怎麽知道這是她走過的路線……”

“是可能,有一定概率,但不一定是。”夏禮白修正,“沒有行蹤同時也昭示了某種路線。”

我的腦子是不是進過水,為什麽連偵探字正腔圓的普通話都聽不懂。

星琪郁悶地抿抿唇,鼻端忽然傳來橙子的清甜,她下意識地張嘴叼住。

“別多想。”夏禮白摸摸助手耳朵,“這些演算是以你篩選監控為基礎得來的。”

“啊?”

“陸笙離開舊住處,先往西方走了一百米,然後監控再也沒捕捉到她,這點我很确認。能夠完全避開監控的路線不多,就是我們看到的這些。”

星琪:“哦,這樣啊。”

“總之,陸笙可能在這十四個地方中的一個,而且已經有八天沒離開過。”

偵探簡單做總結。

雖然還是雲裏霧裏,但星琪決定接受結論,不再嘗試動用她那絕對進過水的腦袋去探究竟。

偵探關掉屏幕,指向旁邊:“來看這個。”

這次亮起的是星琪左手邊的大黑板,上面出現二十四張縮略圖,看上去像是國畫,但有一張很眼熟。

星琪找到手機,打開《江山·萬裏游》,把她昨天得到的畫卷和屏幕上的那張對比了下。

偵探瞄了眼她的手機,“不用看了,都是游戲插圖。”

星琪再看向屏幕,很是震驚:“我玩的是盜版?”

除了昨天那張稍微帶了點色彩,她迄今收到的畫卷都是很普通的茅草屋、山林小徑,只有寥寥幾筆線條,寡淡無味。

前幾天被偵探指派用步數換銅板時,她還很納悶為什麽偵探會沉迷這麽枯燥單調的游戲。

“是正版,你看我的。”

偵探把手機解了鎖給助手,讓她點開游戲裏存放畫卷的書房。

看到屏幕上一排排縮小也很精美的插圖,星琪頓覺晚上吃的雪梨盅變成了檸檬,“我們玩的不是一款游戲吧偵探!”

偵探書房的畫卷每一張都稱得上精美絕倫,詞和畫卷相得益彰,有好幾張特別有意境的星琪甚至想打印出來貼牆上當壁紙。

而且不止山水風景,還有各種人物、飛禽走獸等。

有一張畫的是在高山雲臺撫琴的白衣男子,衣袍和長須翻飛,飄逸潇灑,背景的雲海一只大鵬振翅翺翔,這張的詩作是李白的《上李邕》,畫面和詩作所表達的風發意氣仿若有千鈞之力。

“是一款,可惜置物格太少,我還丢了幾張挺好看的呢。”偵探說着,在大屏幕上滑了幾下,拿激光筆指指點點道,“這張、這張,還有這列。”

星琪的目光一下子被左上角的一張吸引。

這張也來自李白,詩是李白《古風·其十九》,畫作用大半幅面描繪手持芙蓉、霓裳曳帶的太清仙子。但在仙子身後下方,一群野蠻入侵者如豺狼般沐血獰笑。

畫卷将詩作中“蓮花仙境”與“戰亂人間”的對比表現得淋漓盡致。

星琪不太懂美術,她覺得,盡管這張圖是游戲插畫,但繪畫者的表達能力和技巧非常強,畫師被詩仙的詩作感染、又将所感與心得如實繪于筆下,強烈的感染力讓觀者久久無法呼吸。

偵探循着助手的目光看過去,“哦,這張我收過,不好看,丢了。”

星琪不想跟這種不知道珍惜的歐洲人說話。

直到此刻她才體會到《江山·萬裏游》的魅力。

“太厲害了。”星琪由衷感嘆,“畫這些圖的人,做這個游戲的人。”

游戲對很多人來說,從落地誕生之日起便自帶“玩物喪志”的貶義,但它也可以和影視、文學、繪畫、音樂等形式一樣,表達出創作者的靈感,傳達或流露某種或多種觀念和思想。

創作和表達不應局限于世俗眼光,因為人的思想具有無限的廣度與深度。

星琪不知道怎麽表達內心想法,只喃喃地感慨,“太厲害了。”

她又看了好一會兒才察覺偵探似乎在看自己,一轉頭,正對上一臉淡漠的偵探。

“好看嗎?”

星琪使勁兒點頭,“好看!超好看!”

“想不想知道是誰畫的?”

“想!”

偵探“啪”地拍了下屏幕下方,縮略圖消失,顯示屏變回大黑板,“不告訴你。”

星琪摸摸鼻子上的創可貼,剛拿出手機要搜索游戲的畫師,手機被偵探一把奪走。

“是陸笙。”房間一角傳出林的聲音,“這游戲79%的插圖都是陸笙畫的。”

“林——卷毛!”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有那麽一瞬間,星琪感覺到了偵探的氣急敗壞,她好像對技術外援的拆臺相當不滿,差點兒叫出技術外援的真名,因為許仕林的“林”是放在末尾的,而偵探的卡頓明顯是把“林”放在開頭。

就說許仕林肯定是化名嘛。

作者有話要說:

有時候發完之後會檢查錯字和語法之類的,所以會有修改,見諒。

另,本章引用的兩首詩如下:

《上李邕》

大鵬一日同風起,抟搖直上九萬裏。

假令風歇時下來,猶能簸卻滄溟水。

世人見我恒殊調,聞餘大言皆冷笑。

宣父猶能畏後生,丈夫未可輕年少。

《古風·其十九》

西上蓮花山,迢迢見明星。

素手把芙蓉,虛步蹑太清。

霓裳曳廣帶,飄拂升天行。

邀我登雲臺,高揖衛叔卿。

恍恍與之去,駕鴻淩紫冥。

俯視洛陽川,茫茫走胡兵。

流血塗野草,豺狼盡冠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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