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孤注一擲(1)
“所以……”星琪舀了勺紅豆冰沙, “您來瑪城是計劃好的?”
“是。”
“特價機票和将錯就錯訂下的酒店也是借口?”
“無可奉告。”
“哦——”
紅豆冰沙甜得發膩, 而且有種黏糊糊的口感, 味道比平時偵探投喂的水果糖和牛軋糖不知道差到哪裏去。
星琪捧着冰涼的玻璃碗,很後悔剛才以色取味, 選了這款甜品。
太甜了,她苦着臉想。
“給我。”
偵探拿過玻璃碗, 又取走了星琪捏在手裏的小勺子。
“那我們的目标是?”
偵探抿了口紅豆, 将勺子指向樓下人群中左顧右盼像在找人的老奶奶。
老奶奶應該過了古稀之年,象牙黃色針織羊毛衫,戴着蝴蝶結白色領巾, 偶爾摘下那頂斜邊的棕色羊毛呢禮帽擦拭鬓角的汗水,還看得到梳理整齊的稀疏白發。
總體來說,是一名優雅得體的老年女性。
“是那位戴領巾的奶奶?”星琪懷疑自己認錯人了。
“對, 注意看她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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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琪取了只杯子,倒了半杯檸檬水, 沽清彌漫在口腔的甜膩的紅豆味, 眼角的餘光則留意着在老虎機中漫步的老奶奶。
老人步履雖有些難與天命相抗衡的蹒跚,但整體走得很穩。
旅行目的是在飛機上暴露的。
現在想想,偵探敷衍般的案件解析通常字字珠玑, 一環扣一環。反而是一本正經帶着歉意和商量語氣說出的“不小心”、“忘了”之類的話到處都是漏洞, 經不起推敲。
因為沒乘過飛機,星琪亦步亦趨跟着偵探,但到了登機口,一對帶小孩的夫妻倆隔開了她和偵探。
星琪一方面着急找偵探, 但可能在候機廳喝多了水,又有點着急去洗手間。
看出她的不自然,一名空乘來到她身邊,低聲詢問她需要什麽,然後帶她去了洗手間,出門時,空姐還體貼地送上毛巾,又帶她去座位,送上維生素飲料。
等空乘離開,星琪忍不住問偵探:“真的是特價票嗎?”
特價票會有這樣的服務?
漂亮的小姐姐溫溫柔柔沖她一笑,就好像所有的煩惱和憂慮都被抛回地面。
“嗯?”
星琪又問了遍。
“不是。”或許是艙內溫度有點高,偵探耳根明顯浮出紅暈,她攤開一本雜志,心不在焉地說,“有個小案子要處理,之前告訴你過年有春假,又不想告訴你臨時取消了,抱歉。”
“就說嘛,”星琪扭頭看向給乘客送毯子的空乘,“特價票怎麽對得起這麽溫柔漂亮的小姐姐。”
那之後,直到辦理入住登記,偵探都沒再開口說過一句話。
偵探定下的酒店自帶賭場,放好行李,簡單收拾了下,兩人直接來到娛樂廳,偵探指出了此行的目标。
但老人什麽身份,為什麽找她,偵探還沒提。
“哇。”
檸檬水見底,星琪看到了。
老奶奶再次摘下帽子佯裝擦汗,拿帽子的手卻借那頂禮帽為遮擋,用無名指和小拇指從旁邊機器上的籃子裏夾走了一枚籌碼。
老人的動作不慌不忙,戴回帽子後自然地把籌碼和擦汗的手帕放進羊絨衫的口袋。
短短五分鐘,老奶奶如法炮制取走了至少十二枚籌碼,加上之前的收獲,兩側口袋鼓鼓囊囊。
最後一次,老奶奶像感覺到什麽,忽然擡頭向二人所在的自助餐臺看過來。
依靠在欄杆的偵探比她先一步轉身,把吃了好久但連一半都沒消下去的冰沙還給助手,“走吧,我們去換點籌碼。”
去服務臺的路上,星琪和老奶奶擦肩而過。
很難說是偵探故意選了這麽個時機,還是這位老而彌堅的老奶奶有意和觀察她的人打照面,就在星琪假裝若無其事把視線投向前方的偵探時,老奶奶伸出手,拍拍她的胳膊,“玩得開心哦,小妹妹。”
用的是地地道道的海城話。
星琪捧着融化的冰沙,沒把“您也是”說完整,那老奶奶已然哼着小曲去餐臺了。
“老奶奶發現我們了!”星琪追上偵探,“她跟我打招呼了!”
“哦。”偵探把卡遞進窗口,冷淡地應了聲,“誰盯着我看十分鐘我也肯定會發現她。”
她瞥了眼已經化成紅豆糊的冰沙,拿過來放在服務臺,“收一下。”
窗口随即伸出一只白手套,拿走玻璃碗,送出一只堆滿籌碼的竹籃和卡片。
星琪小心地扯了下偵探的衣袖,“您不高興?”
那位老奶奶的動作委實行雲流水,她一直不舍得移開視線,潛意識還有種老人年紀大了應該不會發現她的僥幸。
被監視對象逮個正着,星琪不用多想,也能感覺到不妙。
偵探沒說話,示意助手拿上竹籃,加入打老虎大軍。
老虎機是歷史悠久的賭博機器,吸引力在于以小博大,運氣好的話,一枚硬幣就可以賺來數千乃至上萬倍的回報,而且玩法簡單,只需要投入籌碼或代幣,拉一下拉杆,靜待轉動的圖案停下來。
偵探絕對生氣了。星琪望着只剩下三枚籌碼的竹籃,惴惴不安地想。
她像灑錢似的,每經過一臺無人使用的老虎機,就往裏面放一把籌碼,拉一下,有時候不等圖案停下便迫不及待地向下一臺機器進發,仿佛丢出去的不是能換回錢的代幣,而是她的壞心情。
偶爾她會往周圍巡視,尋找目标行蹤,但娛樂場不比高出五六個臺階可以居高臨下觀望的餐臺,周圍到處都是攢動的人頭和閃燈的機器,很難找到那位個頭矮小、出手快準狠的老奶奶。
這讓星琪愈發心驚膽戰。
“你上。”
看到籌碼所剩無幾,偵探摘下手套扔進籃子,退出打老虎行列。
“還是算了吧……”星琪推脫。
“來!”
星琪清晰意識到偵探的低氣壓已經波及到四周,有兩三個人正往這邊看。
“玩完我們回去嗎?”星琪握緊籌碼小聲問,“這裏是不是太吵了?”
嘈雜的環境往往火上澆油,而且下了飛機直奔酒店,沒吃晚飯也沒怎麽休息,所以偵探才這麽大火氣。
一定是這樣。
“輸完就回。”
星琪點點頭,偵探剛丢過一大把籌碼的老虎機被人占了,她把三枚籌碼投進隔壁機器,看了看偵探,随後拉下拉杆。
圖案一排接一排地轉動,由慢到快,再慢慢降下速度。
星琪把偵探的手套裝進口袋,籃子放進推車,做好了離開賭場回房間的準備。
然而就在這時,機器爆發出震耳欲聾的喝彩聲。
“Jackpot!”
緊接着,出幣口呼呼啦啦噴起籌碼雨。塑料牌子的碰撞聲不絕于耳,比這更吵鬧的是迅速湧上來的人群。
星琪不安地往後退,直到退無可退坐上無扶手的轉椅,後腦一陣陣隐隐作痛,不明白為什麽所有人都在沖着她大喊大叫。
“恭喜啊!”
“運氣真好啊小姑娘!”
“見者有份見者有份!”
“沾沾喜氣。”
“……”
她摸摸後腦,不知所措地望向偵探。
“別慌。”偵探拍拍她肩膀,給她遞了塊糖,“中頭彩了。”
“哈?”
圍觀玩家中有人從推車裏拿出大竹籃交給星琪,“哈哈小姑娘傻了,還愣着幹什麽,趕緊收錢啊!”
星琪這才發現出幣口已經落了一大堆顏色數字不盡相同的籌碼。
“小妹妹運氣不錯呀。”那位失蹤已久的老奶奶不知從哪兒冒出來,幫星琪撿拾着籌碼,“Jackpot是老虎機的累積獎池,可惜下午才出過一次頭彩,要不然你現在就是百萬富翁了。”
老奶奶掏了掏出幣口,摸出最後一枚籌碼,放進籃子,“轉運了,小妹妹。”
人群漸漸散去,老奶奶也捏着手帕離開了,臨走前就在星琪眼皮子底下摸走了一枚最小面額的籌碼。
“要追她嗎?”星琪抱着籌碼堆成小山的竹籃,進退兩難問偵探。
剛剛偵探說的輸完就回,這麽一大堆要輸到什麽時候?
偵探面無表情,“不了,回去吧。”
回房間路上,星琪抱着賭場提供的紙袋,一邊感受着鈔票沉甸甸的重量,一邊警覺地東張西望。
進門踢掉鞋子,星琪連忙把這一堆燙手山芋丢上桌,“您為什麽不讓他們直接打到您卡裏啊,這麽多現金抱着多麻煩?”
還危險。
偵探脫下外套挂進衣櫥,“為什麽打到我卡上?這是你贏來的,是你的。”
“啊?”星琪從洗手間探出頭,“您不要跟我開玩笑,太吓人了。”
就算有陣子被五顏六色的籌碼閃花了眼,十數沓碼放得整整齊齊的鈔票從小窗口遞出來,足以讓她沸騰的血液冷卻。
那是偵探的籌碼,是偵探的頭彩。
偵探也進了洗手間,接了點洗手液,“我像是跟你開玩笑嗎?”
“可……但……別……不是……”星琪語無倫次,急得直搖頭,“不是我的,您的。”
“你看,人都說是你運氣好。”偵探低頭看着一屁股坐在馬桶上的助手,“賭場規矩,誰拉的拉杆算誰的。”
說完,她沖掉泡沫,走出洗手間。
星琪用冷水沖了把臉,想不明白怎麽Jackpot早不出晚不出,偏偏在她這裏出了。
要知道偵探才輸掉了幾乎全部籌碼。
她在洗手間呆了相當長的時間,一半是不敢面對暴雨欲來的偵探,一半是在想如何讓偵探別再說這種讓人掉頭發的話。
想好了怎麽說,她做了好幾個深呼吸,打開被偵探虛掩的門。
偵探躺在沙發上正在看本地新聞,聽到動靜,她問道:“晚餐想出去吃,還是在房間?”
“那個不重要。”星琪脫口道,聲音聽在自己耳朵也很尖銳,她清清嗓子,“那是您的。”
偵探扭頭看過來,“什麽?”
“好運氣。”星琪單腿跪地,接着盤腿坐下來,“好運氣是您帶給我的。”
偵探眼光微微閃爍,沒說話。
星琪繼續道:“從我成為您的助手以來,我學了很多東西,也改變了很多,還認識了新朋友。我本來只是想找一份離家近的工作,工資高低無所謂,現在……呃……”
偵探一直注視着她,腦子想好的語句一再被打散,讓星琪覺得這好像答謝演講似的,幹癟無意義。
“好吧,我只是想表達……”她低下頭,在偵探垂在眼前的手腕上親了下,“謝謝您,能遇到您,我很幸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