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孤注一擲(2)
最後商定的結果是頭彩獎金作為本次出行的活動經費——吃喝玩樂買買買, 剩下的作為偵探助手的年終獎。
“就這麽愉快地決定了!”星琪站起來, 走開一段距離, 習慣性地拍拍褲子,“我去換衣服。”
盡管只接受了很少的一部分獎金, 星琪還有些說不出的別扭。
天上掉餡餅通常伴随頭破血流,意外之喜來得太猛烈會讓人無暇分心關注別的東西, 但星琪就是沒辦法安心接受, 甚至中頭彩這件事本身就讓她極度不安。
偵探過了會兒才坐起身,指腹在微微發燙的手腕上摩挲了兩下,見助手在衣櫃前愣怔着, 她問:“想吃什麽?”
“餃子。”星琪回過神,毫不猶豫地說,“大年夜當然要吃餃子。”
“好。”
酒店餐廳在老虎機主場上一層。
瑪城以合法賭博聞名于世, 來此地的游客自然很少是沖着食物來,而且賭場內部設有自助餐臺, 最大程度把游客留在場內, 因此餐廳人影寥落,除了少許投射到地面的“春節快樂”的花體彩字,總體來說, 過年的氛圍相當淡薄。
就在去往中餐廳的路上, 星琪還看到不少人急匆匆地去樓下,偶爾飄來諸如“頭彩”、“大獎”、“爆了”之類自帶熱度導致人們說話破音的詞語。
點好餐,星琪挪到偵探身旁,小聲問:“奶奶是什麽身份啊?”
偵探一手支下颌, 正用手機翻看新聞,聞聲,側過臉看她,“你覺得呢?”
“我覺得……”星琪遲疑道,“不太像小偷。”
回想老太太的行為舉止,除了兩根手指夾籌碼的技巧娴熟沉穩,別的真沒什麽特殊表現。
是一位優雅有氣質稱得上有趣的老人。
這印象讓星琪自己也感覺很矛盾,老太太的行為無疑是順手牽羊的偷盜,但星琪對此沒有一丁點兒反感,或者說她認為老奶奶摸別人籌碼是出于“老來鬧”的玩樂心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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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錯,”偵探施以鼓勵,“還有別的嗎?”
星琪閉目沉思,而後佯作苦惱地點點太陽穴,“它說,您助手的腦袋黔驢技窮。”
“哈。”偵探笑出聲,摸摸助手的耳朵,“沒覺得她夾籌碼的動作很眼熟嗎?”
被主人和某種長耳朵動物劃上等號的腦袋拒絕思考,顯示出一片迷茫的空白,星琪果斷搖頭。
約是人少,餐廳上餐速度很快。
遠遠望着侍應生手托超大號餐盤翩翩而來,星琪興奮地拿起熱毛巾擦手,“來了來了,吃飯時間,咱們不談正事。”
偵探笑着抿了口水,沒說話。
“他們是把餃子當成法國料理做的嗎?”星琪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同樣價格我們在海城能吃二十只!不!五十只!”
這種載具與菜品大小對比誇張、裝飾性絕對大于食物本身意義的餐點,不久前她在路過的法式料理區見過。
放餃子的餐盤占去桌面1/3的面積,然而餐盤中央的凹槽只放了六顆拇指大的黃、綠、白三色餃子,兩兩成對,小得讓人下不去口。
“他們怎麽不把白色換成紅色,好歹還能湊個紅綠——唔。”
偵探叉起一顆玲珑水餃,堵住了助手的嘴。
星琪慢慢咀嚼,假裝它們比看上去的大上十倍,借此增加飽腹感。
但再怎麽細嚼慢咽,六顆餃子很快落進肚子。
不過話說回來,小歸小,味道很不賴。
“怎麽樣?”
“挺好吃的。”星琪中肯評價,“就是——”
“量太少。”偵探接口,揚手招來侍應生,“再來十份。”
“等等。”星琪叫住侍應生,看到偵探眼光掃過來,她面不改色補充,“十一份,用一只盤子就行。”
茶足飯飽,偵探和助手重回打老虎戰場。
出乎意料的是,老奶奶還在。
沒乘電梯,二人直接抄餐臺過去,站得高看得遠,星琪一眼就在人群看到她。
老太太挎了個小籃子,看似戰果頗豐——不知道是贏來的還是夾來的。
離開餐廳時,星琪記得東八區時間近午夜,而場中人數比之前翻了好幾番,操着各地口音的玩家摩肩接踵,每臺機器前都站着好幾號人,有幾臺排起長隊。
星琪定睛一看,排隊最長的是她中頭彩的那臺。
這時,老奶奶沖她招手,嘴唇開合了幾下。
星琪疑惑地問偵探:“什麽情況?”
“她說,‘頭彩小妹妹晚上好呀’。”偵探帶着明顯的揶揄口吻,“你去陪陪老人家,我去換籌碼。”
語畢,偵探雙手插進口袋,丢下助手去往服務臺。
“偵……夏……”意識到這種場合叫出偵探的名號不太合适,而呼喊随即被現場撲面的聲浪淹沒,星琪讪讪地住了口,迎上那位老而彌堅的奶奶。
“你們走了以後,你那臺機器,還有下午中過頭彩的機器,都又爆了頭彩。”老奶奶挽上星琪臂彎,将小籃子也挂在她手上,親切得仿佛遇到自家孫輩,“你看,來了好多人,有好些是從別的地方聽到消息趕過來的。”
到處都是“當當當”放籌碼、“咔噠咔噠”拉拉杆的聲響。
數百臺老虎機,上千張紅光滿面的臉噴濺着口水狂呼亂叫,捶打機器。
空氣似乎被人類和賭博機的熱情反相感染,每呼吸一次溫暖的氣體,人的血液流速便加快一分,咚咚地撞擊着鼓膜。
瘋狂。
失去理智的迷亂。
正好經過一臺有人輸光籌碼離開的老虎機,老奶奶推推星琪,往她手裏遞了三枚籌碼,“試試。”
“……不不不。”星琪趕緊把籌碼放回籃子,“萬一又中頭彩怎麽辦?”
“你這話容易讨打的知道嗎?”有人在耳邊低聲說道。
星琪耳根一熱,沖偵探揚起“我什麽都不知道”的笑容。
三人你來我往的短暫空隙,一位重量級選手以其龐大壯碩的體型取得壓倒性勝利,捷足先登了空機器。
星琪拽了拽領口,“這裏好熱啊。”
扭頭見偵探也悄悄脫下外套拿在手上,并解開了襯衫的第二顆扣子。
星琪不自覺往領口裏瞄了眼。
淺色的。
停!
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麽,星琪低頭在口袋裏摸了兩下,找出濕巾包,先抽一張蓋住發燙的臉和發酸的鼻子,然後遞給偵探,從她手中接過外套,小聲說:“走光了。”
見偵探重新扣好襯衫衣扣,星琪方才轉手把濕巾包遞給老奶奶。
“謝謝。”
被重量級選手擋去大半的機器突然間爆發出喝彩聲。
“Jackpot!”
“後悔嗎?”老奶奶拍了拍星琪的手臂,“剛才你去了,就是你的了。”
星琪拍拍胸口,如釋重負道:“還好沒去。”
老奶奶笑得眯起眼。
打老虎主場的狂熱氣氛愈發激烈,星琪漸漸感覺呼吸困難,太熱了,她想。
而且人擠人很不舒服。
偵探首先注意到大廳一側的顯示屏打出五分鐘的倒計時,“要出事了。”
她不由分說牽起助手往人群外走,“我們得離開這兒。”
說來奇怪,就在偵探說出含有不祥意味的那句話時,星琪懸了好久的心忽然撲通落回原位,恢複了平日不快不慢的跳動節奏,呼吸也一下子暢快。
星琪轉頭建議老奶奶離開。
這位不知在賭場奮戰了多久的老人順水推舟接受了她的建議。
沉迷于“下一個頭彩就是我”的玩家們無暇計較時間,但時間以他們不容忽視的方式從天而降。
倒計時最後十秒,從餐臺那側算起的第一排賭博機器倏然熄滅,屏幕上閃爍着“機械故障”的字樣。
第二排、第三排……
數百臺老虎機以整齊劃一的機械故障提醒大家時間跨入農歷新的一年。
“搞屁呀!”
“輸不起開你xx的賭場!”
“吔屎啦!”
“肚子餓了,我想吃點兒東西,小妹妹你們回去休息吧。”柳奶奶和藹地說。
脫離擁擠人群來到高區餐臺,老奶奶自稱姓柳,又說相逢何必曾相識,主動婉拒了星琪明顯遲疑的自我介紹。
“有緣會再見啦。”
三人在高區餐臺分別,臨走前,星琪越過老奶奶的身影,俯望向賭場區。
亂得像一鍋煮爛的餃子。
很多人咣咣拍打機身,也有人開始拎東西砸機器。
籌碼、籃子飛得滿場區都是。
幾扇側門湧進來一大批身着制服的工作人員,但馬上就被激憤的人群團團包圍。
“走啦。”偵探扣緊助手的手腕,“再磨蹭小心走不了。”
見柳奶奶也朝一側電梯走,星琪才放心地轉身,跟偵探進入電梯。
電梯裏人不多,星琪貼近偵探,問:“跟柳奶奶……”
偵探食指豎在唇前,“噓。”
回到房間,兩人不約而同脫起衣服。
星琪邊脫褲子邊想,她一定染上了偵探的潔癖,剛才就算偵探沒提,她也想走人了。
因為裏面人太多,空氣摻雜了很多不明成分,濕漉漉的,難說有沒有沾到髒東西。
“我先洗。”偵探在身後說道。
“嗯……”
星琪下意識回頭,片刻後,褲子不堪地心引力,自行從手中滑落。
時機真是恰到好處,不早不晚,不偏不斜,不多不少。
具體內容,她一回過神便馬不停蹄清出腦海。
非禮勿視啊助手!
那晚,星琪洗澡時間比平日長出一半。
出來後,客廳後方傳出有關賭場機器故障的報道。
偵探還沒睡啊……
星琪磨磨蹭蹭吹好頭發,時間已近淩晨兩點,她在外面客廳轉了幾圈,最後從冰箱拿出一瓶純淨水來到卧室。
兩張床,偵探選了近窗的那張,正靠在床頭專心看着新聞。
房間溫度保持在21度,偵探着油光水潤的絲質睡袍,曲起的右腿上架着平板,不時滑動頁面,點戳屏幕,側臉專注而迷人。
她怎麽還沒睡?
星琪輕咳了聲,蕩清無以名狀又頻繁露頭的思緒,終于有機會問出口:“這件事,跟柳奶奶有關嗎?”
偵探轉了下眼睛,簡短回道:“應該沒有。”
“沒有嗎?”
這個答案反而出乎星琪意料。
照偵探今天的行動,說柳奶奶策劃了井噴性質的頭彩她也不奇怪。
“就算有,最多只是目擊證人。”偵探放下平板,關掉電視,“睡覺,有事明天再說。”
星琪躺下來,關掉床頭燈,順勢朝向偵探側躺。
她睡不着。
不是因為一天之內經歷了“坐飛機遇漂亮空姐”、“中頭彩”、“與二次頭彩錯身而過”、“賭場耍賴”等大事件太過興奮睡不着,而是——
她不敢睡。
大約是感受到她的視線,偵探也扭頭看向她,一雙眼睛閃着清亮的光,聲音卻帶着模糊的鼻音,“睡不着?”
星琪眨眨眼睛,鼓起勇氣問:“偵探,要暖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