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野歌(4)

“今天有客人要來。”

星琪置若罔聞, 扣到第二顆扣子, 她放下手, 後退一小步,眨巴眨巴眼睛。

“又來?”

星琪舉高右手, 先試探性伸出兩根手指,見偵探唇角下壓, 縮回去一根, “一下。”

“就一下哦。”

“嗯!”

偵探偏過頭,修長的頸子,耳根到下颌角再連到頸窩的弧度優雅得像天鵝。

星琪湊上去嗅了一下。

鼻息噴過去會反彈的距離, 玉蘭香味忽然濃郁了,蓋過了檀木香,還有種隐隐的刺激。

像夏天猛灌冰可樂。

不對。

像數九寒天冰窟裏爬出來喝了口熱湯, 全身毛孔都張開了,但沒那麽辛辣。

“好了。”偵探撥開她, “一會兒你把沙發收拾下, 毯子枕頭拿上去。哈小二不定什麽時候來。”

星琪兀自回味玉蘭香,這話沒聽進耳朵,驢唇不對馬嘴地問:“為什麽早上晚上和白天不一樣?”

“哪裏不一樣?”偵探一挑眉。

“白天有薄荷、檸檬, 以前還有松木、玫瑰……”星琪數着, 末了,深沉地點點頭,“可複雜了,為什麽您有這麽多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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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人型移動花園。

“想知道?”偵探瞥她。

“想!”

偵探打開了梳妝臺的櫥櫃。

四層儲物格, 擺滿了五顏六色的香水,赤橙黃綠青藍紫彩虹系占了兩層,琥珀色占了半層,餘下的銀、粉、透明,還有兩三種漸變色。

“噢~呦~”

偵探随手拿了只細長的藍色瓶子,對着空氣噴了兩下。

顆粒感十足的水霧悠悠飄落,自上而下,有一小片散于偵探的發絲。

“狗鼻子聞出什麽了?”

星琪聳聳鼻子,“檸檬……嗯,比檸檬甜,橘子……夾竹桃?”

說着,又湊上去,“還有玉蘭香。”

“夠了啊。”偵探彈她腦門,自己單手扣扣子,“去收拾東西。”

星琪這才想起偵探剛說過讓她收過夜裝備。

“哈小二是誰啊?”

偵探神情複雜,“哈總它妹。”

“喔……”星琪一手撈起毛毯,一手捏着枕頭角,松松手,枕頭掉回去,她也蹲下去,摟着毛毯依依不舍地望着睡了兩夜的沙發。

樓下突然響起長長的喇叭聲,星琪回過神,抱住枕頭連同下面的皮面,回頭小聲問,“那我今晚還能睡這兒嗎?”

“這麽喜歡睡沙發?”偵探沒好氣地拉起她,推向一側衣櫃,“你把東西放那邊櫃子裏,趕緊下去,哈小二來了。”

讓偵探如臨大敵的哈小二——

除了少了對翅膀,老實說,跟哈總确實稱得上形似。

火紅的頭發殷紅的唇,披肩一排金色流蘇,翹上天的——星琪不知道專業名稱是什麽的短裙擺,倒春寒的季節光着兩條鉛筆細腿,腳上卻蹬着跺地晃三晃的厚底松糕鞋……

“看什麽看,我姐呢?是不是在上面?”

星琪給橫沖直撞的哈小二讓開位置,目送她踩臺階上樓,心想不對呀,按性別哈總應該是她……哥?

通後院的書房兩聲“咕咕”叫,星琪扭頭一看,雄雞哈士奇一翅膀捂着腦袋,仿佛在說:我沒她這個妹妹。

哈小二咚咚上二樓,扯着嗓子叫:“姐、姐!”

星琪眼皮一跳,隐約覺得她不該信偵探所謂的“哈總它妹”。

偵探冷冷喝道:“下去!”

果然……

哈小二持續尖叫:“別動!看鏡頭!”

“……”

星琪揣着一肚子“大事不妙”飛上二樓。

偵探右肩吊着三角巾,眉頭皺得能擰出水來。

哈小二靠在她右肩,前面舉着自拍杆, “大嘎好,夏以年年年又和你們見面了。”

她舉起剪刀手,放在嘟起的嘴邊,做了個常見的但無論如何稱不上主流的動作,“這是我姐姐夏……啊無所謂她現在叫什麽。聽說她前兩天受傷了,我老媽特地派我來慰問她。”

她拿肩膀直怼偵探吊着的手臂,“姐,疼嗎?”

星琪沒忍心看,三步并兩步上前拉走偵探。

“你們看,那是我姐的小工,別看我姐是個不入流的主播,排場很大的。好,接下來我帶你們看我姐姐的卧室。”

說完,把手機一轉,對準了卧室門,擡腳踢開。

一聲巨響,驚天動地。

星琪腳一滑,險些一屁股坐到地板上,擡頭看看樓上,再看看面如寒潭的偵探。

今天陽光不錯,客廳卻充滿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壓抑。

“別管她。”偵探戴上耳機,“我媽懷她的時候喝了假酒,生了個腦殘。”

星琪噤若寒蟬。

她倒沒想過生理性因素,只覺得哈小二同學畫風委實和偵探一根頭發絲都不搭界。

是一朵活潑好動的奇葩。

然而哈小二的存在感強大得不容忽視。

樓上叮叮咣咣的動靜好像裝修隊現場作業,星琪在書房整理資料,每隔幾分鐘都要被頭頂的響動震得心神俱蕩。

哈總也是坐立不寧,花園到書房轉了十幾圈,這會兒幹脆一頭紮進書堆,有氣無力地搖晃着尾羽。

又一聲“咚”,星琪磨了磨後槽牙,打開筆記本,搜索框輸入“夏以年”、“主播”、“直播”等組合關鍵詞。

第一個搜索結果就是夏以年的直播間。

鏡頭晃來晃去,哈小二雨露均沾,經過的每個角落都要拍,但她一不開燈,二不拉窗簾,唯有攝像頭對着自己時,才打開自拍杆上的燈,長發紅唇燦若烈焰,在暗沉的背景裏宛如明豔招搖的雞冠花。

星琪努力從她粉刷過度的臉上找出和偵探的親緣特征。

一無所獲。

一排排堆滿特效的彈幕飛速飄過:

[酷Girl]

“是吧,我也覺得,我覺得我跟我姐就不是一個媽生的,你們看看——”

鏡頭一轉,正對着一只缺少下颌的頭骨。

一只手在骷髅上欲拒還迎地摸了兩下,接着用力一掃,鏡頭跟随掉下去的骷髅,急轉向哈小二的正臉,“吓skr人。”

“……”

星琪确信在畫面切換的前一秒,哈小二一腳踩上了頭骨。

她分明聽到了瘆人的骨頭碎裂聲。

[年年快離開這個可怕的地方回家吧!!想看年年的大游艇]

“不行啊,我媽說了我必須得在這兒呆一天,好好跟我姐增進下感情。哎,說到游艇,我跟你們說哦,我有個姐妹兒前兩天和她男朋友開游艇出去,到現在沒回,也不知道出了什麽事,聽說家裏可急了,派了好些直升機去找人。我這段時間肯定不開了。”

[年年上次說的限量超跑運到哪兒了?還卡在B國海關嗎?]

“卡着呢,不知道等多久,海關真煩。”

[啥時候能開你的幻影去外環跑一圈啊。]

“想看飙車,行啊。今天?今天不行。我剛不說了,要擱我姐這兒待一天呢。”

[年年是不是有什麽小辮子被母後抓住了?]

“是的呀,我媽說在我姐這兒呆滿十個小時,就保證我的小愛一周到家。呆滿十二小時,三天到家哦呵呵!”

[等下,年年好久沒見你和Catty喝下午茶,你說的開游艇失蹤的姐妹是不是Catty啊?]

“Catty?Catty跟她男朋友旅游去了,等我下哦,我給她打個電話。”

……

畫面黑了。

星琪合上筆記本,懷疑自己是不是夢游去了哪個現場。

自稱夏以年年年的哈小二是偵探的妹妹?

然後她聽到了偵探的聲音。

偵探在跟誰打電話,語調裏有種失控的急躁: “我不管,十一點前你必須讓她回去,下午我這裏有客人。”

“很重要的客人。”

“譚老、蘇阿姨、小侯爺、席阿姨。行了吧?”

“随便你。你女兒出什麽事我不負責。”

星琪捋捋哈總的尾巴,又摸摸自己的下巴,預感今天可能會不太好過。

挂了電話,偵探面無表情地進書房,把自己扔進落地窗後的躺椅。

“要我出去嗎?”星琪問。

如果客人很重要,又是爺爺阿姨之類的親朋好友,她一介助手有必要避開。

“什麽?”偵探不解地看向她。星琪打出接聽電話的手勢,她擺擺手,“沒關系。”

樓上又是一陣轟然巨響,星琪不敢想象哈小二又在上面搞什麽。

見偵探頭疼似的直揉額角,星琪小跑過去,先幫她腦後墊了個U型枕,整理好被扯歪的領口,然後手放在她兩側太陽穴,“要麽?”

偵探順勢閉眼,“要。”

得到首肯,星琪興奮地搓搓手,用腳勾過圓凳,坐在躺椅正後方挺直腰杆。

這個時候的陽光正好,斜斜地灑下來,打出的光影凸顯了她外形所有的優點。

挺翹的鼻,微陷的眼窩,睫毛構成的眼線精致得彷如工筆線描,順滑秀逸,到眼尾格外用心地往上一收。

睫毛長,投出的影子也長,末端在右眼角點出一個小圓點,乍一看,像是淚痣。

秀色可餐,不影響星琪手上的動作,以至于偵探再次說出“哈小二是腦殘”的話時,她一時沒反應過來。

“啊?”

“她是智商問題,做過檢查。”偵探加重語氣,“臨床表現是胡說八道,你不要在意。”

星琪認真回想了下,偵探指的應是哈小二那句“她是我姐的小工”。

她并不在意,只是疑惑哈小二說過什麽讓偵探特意跟她解釋。

“沒關系。”星琪笑着搖搖頭,“其實,我很開心。”

說出這句話,她自己也頗感意外。

許是溫暖的日光曬得人微醺,思緒和心意在這通透的光線下無所遁形。

“我的理解是,您願意讓我接觸您的世界,沒有因為我特意做別的安排。”

偵探完全可以臨時指派任務,哪怕沒有任何理由讓她出去,她也會乖乖聽話。

但偵探沒這樣做。

她低下頭,在偵探耳畔輕聲道:“就感覺……離您更近了。”

更真實。

卸掉了偵探的外殼,原也是觸手可及的、會苦惱會緊張的血肉之軀。

時近正午,陽光照射下的房間溫度有所上升,光感明顯增強,偵探面色緋紅。

玉蘭香愈發清晰。

這算蹬鼻子上臉嗎?

星琪不自在地用手背蹭蹭鼻子。

冷不防,上空響起哈小二響亮的大嗓門:“願你安息!”

重若千鈞的四個字随着一顆灰白色的半球物體垂直降落,哈總猛地從書堆裏拔出腦袋,驚恐地望向窗外。

不久前出現在夏以年直播間的頭骨“啪”地砸上地面,徹底粉碎。

哈士奇絕望地從喉嚨裏擠出一聲“咯”,腦袋一歪,安息了。

這位哈小二同學……

星琪沒話找話,“很有活力。”

“哈小二前幾年……救過我。”偵探蓋住眼睛,頹然嘆氣,“我拿她沒辦法。”

星琪望了會兒地上無數的白骨碎片,視線移向花園對面的游泳池。

“沒事。”她站起來,拇指抹平了偵探眉間的皺紋,而後,彎腰親了下,“交給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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