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野歌(3)

“閉好了沒?”

“好了。”

“好。”

偵探離開了堪比游泳池的寬闊浴缸。

水流一陣晃動, 腦海裏浮現出入水瞬間看到的由大塊面構成的輪廓。

換過幾次的水沒什麽泡沫, 該看的不該看的統統随水花沖擊視覺。

曲起的雙腿交疊, 手臂環抱膝蓋,弓起的脊背……

關節突出, 結構清晰,個別折角稱得上硬朗。

水花濺到臉上, 水面蕩起的波紋推到胸口, 驚鴻一瞥的定格畫面忽然活動。

那輪廓邊緣起先是曲折的,在此刻雙目緊閉的黑暗中順風流氣旋伸展開,剛硬甚至尖銳的折角軟化了, 只留下一道道弧度優美的深淺曲線,以及連接它們的恰到好處的直線。

輪廓內……

是一片羊脂玉般瑩潤無瑕的白。

上好的羊脂白玉,精光內蘊, 呈現出近乎透明的白色,觸感一定細膩綿韌——既是柔軟的, 同時也是堅韌的。

觸感?

星琪呼吸一滞。

“閉着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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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閉着呢。”

聽到偵探打開櫥櫃, 星琪閉着眼睛把左腿也擡起來放到浴缸邊緣上,松開手,小腿肚和硬陶瓷接觸的部分宛如被燒火棍烙過一遭, 再潑上一堆碎冰。

酸爽乘以二。

腦子裏奇奇怪怪的聯想随之被關進名為“正直”的小黑匣。

“怎麽一條浴巾都沒有?”偵探疑惑地問。

“您不在家, 阿姨把洗過的衣物收到洗衣房了。”

偵探離家,二樓是所有人的禁地。當然,不包括哈總。

結果就是好多天沒回家的偵探沒有浴巾庫存。

“毛巾也沒?”偵探不甘心地打開下面的櫃子。

“您很久沒回了。”星琪重申。

“唔——”

櫃門被偵探開合了好幾次。

一條浴巾難倒偵探……

星琪忍不住笑。

“笑什麽?”偵探似乎在往這邊看,“別說九九八十一, 沒那麽久。”

約是曝露空氣時間過長,水分蒸發帶走了熱量,話未落地,緊跟了道細細的“嘶——”

“沒有沒有。”星琪收整表情,“您冷嗎?”

“還好,你冷?”偵探關上櫃門,走過來。

“不冷。”星琪朝她的方向吸吸鼻子。

除開洗浴用品和藥味,檀木香和玉蘭香越來越近,但相互獨立,不幹擾不混合。檀木香是清隽冷冽,玉蘭香如絲如縷,柔而悠長。

“您真香。”

偵探看了下溫度,調高兩度,回手捏了捏翕動的狗鼻子,“不準吸氣。”

星琪憋紅了臉:“那我怎麽呼吸?”

偵探涼涼道:“用嘴。”

“好嘛。”星琪“哈呼哈呼”用嘴呼吸。

不能看,不能嗅,還能聽。

偵探踩着濕水的防滑地板離開浴室內側,經過放毛巾的櫥櫃,腳步稍一停頓,幽幽嘆氣,再走,徑直出浴室。

隔了道牆,浴缸內循環系統的運轉聲有些幹擾,腳步聲低不可聞,再之後,星琪聽到外面的衣櫃打開了。

但沒聽到關。

偵探一邊回浴室一邊套衣袍,端着右手不太好使力,沒抓穩,衣服下擺撲簌簌垂到地面,緊跟着煩悶的哼氣聲。

星琪心說她這一會兒功夫似乎把一年的嘆氣份額都用光了,舉手問道:“偵探,要幫忙嗎?”

一條棉麻織物迎面飛來,星琪讪讪閉嘴,但馬上又張開一條縫。

嗅覺的禁令還沒解除。

近到聽力可辨的距離,衣袍掀起一陣風動,悄無聲息貼回濕潤的皮膚。

成功了!偵探小朋友真棒!

星琪在水下“啪啪”鼓掌。

“我能睜眼了嗎?”星琪仰着臉,準确無誤對着偵探,“我感覺我快睡着了。”

“等一下。”

偵探往對面牆壁移了小段距離,星琪不明所以,轉着脖子跟過去。

兔子助手不僅有警犬一樣靈敏的嗅覺,還有雙名副其實的兔子耳朵。

“可以了。”

星琪睜開眼,偵探抱着右手倚靠在斜對浴缸的圓柱上,礙于右手行動不便,左衣襟沒攏好,松松垮垮露着小半個肩膀。

不知是傷口痛還是冷,偵探眉心尚存着淺淺的皺紋。

她用這種意味深長的目光看了助手幾秒,唇側揚起一抹笑,“你也在這兒洗吧。”

“啊?”星琪抱緊了胸,她的家居服從領口濕到褲管,好在水溫夠高,雖然貼在身上,但感覺沒那麽不舒服,“不,不用了吧。”

“就在這兒。”偵探展開眉毛緩緩上挑,“別弄得哪兒都是水。”

“哦對。”

弄濕地板确實不好收拾。

忽略偵探笑容裏令她心跳加速的意味,星琪三下五除二脫掉了上衣,然後才想起來什麽,拎着浸透水的上衣左右轉身找地方放。

總不好跟偵探一樣随手把濕衣服扔地上。

最後,星琪把上衣疊成A4紙大小,卷成筒,探身堆在浴缸另一頭。

一雙筆直的白玉竹似的腿近在眼前。

羊脂白玉……

星琪停住動作,和呼吸。

“看什麽呢?”頭頂掉下一句問話。

白玉竹動了。

星琪擡頭,只來得及捕捉一片粉色餘光。

後頸到左肩,偵探裸|露在外的皮膚一眨眼完成從白到粉的轉變。

啧,随時随地發動的超能力又進化了。

星琪後仰游回去,剛褪掉一條褲管,忽然聽到偵探的腳步聲是向着外面走廊去的。

頓時不管不顧一條腿先邁出浴缸,大聲問:“您去哪兒啊?”

回音把她自己震了一愣。

着什麽急呢?

赤腳穿睡袍偵探能去哪兒?

然而好端端的白玉變成雞血玉的畫面還是無法自控地浮于眼前。

星琪晃晃腦袋,甩掉了滿腦子亂七八糟的念頭,豎着耳朵倒數三二一,預備沖刺。

“拿浴巾。”

“哦。”星琪抹掉額頭冷汗,想了想,又大聲提醒,“您沒穿鞋。”

“……”

盯着發皺的指腹,星琪判斷這澡洗的有點久。

實際上偵探才離去幾分鐘,感官卻不知為何将時間無限拉長,以至于度秒如時。

數清十指指腹的皺紋,星琪眼巴巴地望門外,認真思索衣服擰到何種程度不會滴水。

還好,付諸行動前十秒,她聽到了踢踏踢踏的腳步聲。

“喏,別洗太久。”偵探把毛巾和睡衣放上置衣架,懷裏還有一條浴巾。

“洗好了。”星琪伸手過去接浴巾,“我幫您吹頭發。”

偵探扭頭看鏡子,鏡面水霧模糊,什麽也看不到。

“哦,好。”

這是一個注定漫長的夜晚。

“我說……”偵探看了眼床頭櫃,再看回念叨着“姜棗湯您要姜味兒重一點輕一點”的助手,“你去睡。”

床頭櫃上放着兩杯新做的蔬菜汁,一杯黑乎乎的紅糖水,三個剝好放在真空保溫杯的白煮蛋。

折騰了大半宿,助手困得眼皮直打架,卻還上上下下進進出出。煩不勝煩。

“那姜味兒重的不重的各來一份,”星琪自顧自地做了決定,才反應過來,猛搖頭,“不,我不困。”

“我困了,而且我不要喝姜棗湯,姜不要,紅棗也不要。”偵探一手蓋住眼睛,“我要睡覺。”

“水餃?魚肉荠菜雪菜韭菜西葫蘆白菜豬肉……”星琪口若懸河。

“不是吃的那個。”偵探不耐煩地踢被子,“我要睡覺,睡到自然醒的覺!”

“噢!”星琪恍然大悟,“那您睡,我不打擾您了。”她眨眨眼,“我去煲個老母雞湯,順便試試豬肝湯。”

偵探叫住她:“家裏有豬肝這玩意兒嗎?”

“我去菜場買,”星琪舉起手機,“南邊菜場這會兒該營業了。”

“你等等。”偵探無奈地下床,“想吃什麽我明天讓阿姨來燒就好了,你……”

星琪悶悶接口:“我知道,我燒的太難吃了。”

“……閉嘴。”偵探擡手擦過星琪眼下的烏黑,“很晚了,你先去睡,好不好?”

看時間,再磨蹭下去哈總該打鳴了。

“可是……”

“沒有可是。”

“我想……”

“你想什麽我現在不想聽。”

星琪支支吾吾了片刻,見偵探臉色越來越沉,又實在找不到合适的借口,勉強點點頭,再度舉手機,“那……有需要您随時叫我?”

不,沒有,不會有的。

拒絕的話到嘴邊,偵探改口:“好好好。”

“您手機電量還有多少?”星琪踮起腳四處張望,找偵探的手機,“要充電了吧。”

“不用,滿格的!”偵探推她出去。

星琪還是不大放心,一面一步三回頭往外走,一面打開通訊錄想給偵探打電話。

偵探垮下臉,宣告耐心告罄,“你不走,我走。”

星琪一步蹿到門外。

“偵探,晚安。”

“早安。”

回到閣樓,星琪人還是飄的。

有好幾天沒睡精神恍惚的飄,還有一種偵探就在家裏,至少短時間內不會離開的雀躍。

其實回頭算算,偵探也才離開了四天而已。

但這次秘密任務她是帶着傷回來的。

偵探不是無所不能,也不是銅筋鐵骨。

可這樣的偵探真實了起來。

生動而鮮活的真實,觸手可及。

便不再是随時消失或破裂的空中樓閣,不是醒來後就會忘記的美夢。

好說歹說總算把助手勸去睡覺,然而不到五分鐘,偵探聽到了極輕的敲門聲。

只有一下。

随後再無動靜。

等了片刻,偵探不得不開口:“滾進來。”

星琪抱着枕頭和毯子輕飄飄來到床前,雙眼映着夜光燈,格外明亮。

“偵探,我想跟您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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