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授之以魚(1)

“什麽?哪裏?多久?幹什麽?”

腦海裏無數只哈總齊聲合唱, 持續尖叫。

“兩個小時後去臨城參加封閉式就業集訓, 少則三天, 多則……”

“您呢?”

“我不跟你一起去。”

哈總們破了音,凄凄慘慘中星琪甚至不能确定自己有沒有變成尖叫兔, 但看偵探神色如常,好賴她還有點自制力。

“怎麽這麽急?”

“那邊進展比預計快, 去收拾東西, 一會兒有人送你過去。”

“啊——”

星琪說不出“不去”,也不敢真的叫出聲,胸口堵了兩只尚小兔, 她抑郁難當,幹脆整個人貼上去,“我舍不得您。”

“數到三。”偵探背過手準确無誤捏住兔耳朵, 無情地念,“一……”

“一點一、一點二……”

數到三點零, 星琪自覺滾下去, 踩着偵探的影子跟到洗衣房,看她熟練地把床單鋪在燙衣板,鋪疊整齊。

星琪回過神趕忙上去幫手。

她注意到衣物不像是偵探的, 也不是她平常給自己買的, 多是尋常的網購貨,質感粗糙,線腳顯而易見的亂七八糟。氣味倒還好,有常用洗衣液的檸檬草香。

偵探三下五除二裝滿半只行李箱, 星琪卻怎麽也疊不出她那種橫平豎直的體積感,卷不出像樣的圓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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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搗亂。”偵探彈她手背,“理壞了我還得重理。”

“您就是嫌棄我沒用,要抛棄我。”星琪拿手捂眼睛,“哭唧唧。”

撥開指縫,果然是意料中的假哭,偵探沒好氣道:“你最好拿這種演技去當卧底,當場被人打出來,省得我動手。”

“卧底?”

偵探踢來一只圓凳,“我不能告訴你太多,一切靠你臨場發揮。”

“嗯。”星琪手背後坐好。

“送你去的人叫邢志明,你大伯,五十一歲,常年在駐地,你們不熟。你年幼失怙,是大伯經濟支持,伯母間或照料。你畢業近兩年,一直沒參加工作。”

“為什麽沒工作?”沒等到後文,星琪主動問,“不想、不用、找不到?”

三者有區別,主觀、客觀、主客觀。

“畢業前半年面試過幾次,後來沒再找。”

“懂了。”

沒找過是繼續深造,或有其他計劃。不用找表示已有供養。找不到通常是自身能力有限,心理素質欠缺,遭遇挫折便一蹶不振。

“所以就業集訓是大伯給我報的名,目的是讓我通過訓練恢複信心,找到踏入社會的勇氣和動力?”

她把分析說給偵探聽,總算有口頭表揚聊以慰藉。

“實際任務呢?”

“等你先潛伏進去再說。”

星琪品了品,在寄予厚望和不抱希望中品了品,不滿地把敷衍式的口頭表揚升級為實質獎勵,摟着她的後頸問:“沒有您,我晚上睡不着怎麽辦?”

偵探手指點在她胸口,意味深長道:“你是一只成熟的尚小兔,該學着自己睡覺了。”

星琪後悔囫囵吞棗,把原定64課時共計三周的生理課強行壓縮到12課時——心急吃不了熱豆腐,誠然不欺。

邢志明是個身着便裝也有威嚴派頭的現役軍官,星琪一面想着家裏的偵探,一面刻畫角色背景,覺得此人既威武霸道又不茍言笑,和他一路無話。

軍用吉普一個小時到臨城,又翻山越嶺開了兩個半小時到達郊外一座圍牆高聳的工廠。

通往工廠的路口停着輛只有前後擋風玻璃的敞篷觀覽車,一名四十來歲的女性站在車前,見吉普近來,打出掉頭的手勢。

邢志明沒熄火,去後備箱取了行李放在星琪面前,伸開鐵餅般黢黑厚實的巴掌,“手機。”

星琪乖順地把手機交給他。

邢志明取下SIM卡,合掌、用力,将碎片裝進口袋,轉身上車,開車走人。

星琪愣了足足十幾秒才想起來什麽,跳着腳追上去,邊追邊哭喊,“你還我手機!你為什麽要拿我手機?”

狂奔出兩百來米,吉普車已不見蹤影,荒郊野外只有後方慢悠悠跟上的觀覽車。

“邢琪。”大姐和氣地朝她微笑,“我是孫教官,我先帶你去宿舍,來,上車,別怕。”

星琪被她那句“別怕”吓死了,攥緊衣角不肯上車,悶頭往前走。

孫教官不勉強,開着觀覽車跟着,橢圓的臉挂着看似親和的笑,但她眼角周圍的紋路不深,一雙眼睛閃着剽悍的光,倒八眉,不笑時更顯殺氣。

被很少見的大伯丢在鳥不拉屎的廢棄工廠,面前一個自稱教官的皮笑肉不笑的大姐,不害怕……與人設不符。

但就算沒有人設,星琪也是真驚慌,沒了手機,她就不能記錄和查看備忘。

她一聲不響又走出五百米,見前方野草地矗立着幾幢紅牆矮樓,裏面傳出陣陣狗吠,一屁股坐下來,把頭埋在臂彎裏,小聲啜泣。

“小琪,人活在世上,最主要的還是靠自己。”孫教官一邊說着這樣的話,卻偏要表現得像慈祥長輩,輕輕拍着她的後背,“不要怪你伯父伯母,他們把你養到今天仁至義盡了。要不是為了你,兩口子不至于到今天才結束分居兩地的苦日子。”

孫教官綿裏藏針,暴雨梨花針截斷了“邢琪”的後路。

星琪晃了晃,右手握緊左手手腕。

還好,記憶手環留着,沒把她趕盡殺絕。

孫教官蹲下,“你伯母還算照顧你,把你托付給我們桃源世家,以後,你就是我們桃源大家庭的成員了。我要提醒你的是,那邊是狗場,再過半小時,老板會放狗出來放風,你要跟我回去,還是讓我在這兒陪你?”

狗吠聲一陣高過一陣。

星琪面朝黑土地,哆嗦着問:“借、借我手機用,可、可以嗎?”

孫教官站起身上下一掏,“哎,小琪,急着來接你,沒帶。”

她大拇指指向後方的工廠,“我一想又多了一個急需新家的孩子,急急忙忙出來。你要不先跟我一塊兒回去?”

星琪仰起臉,眼睛紅腫,臉上滿是淚痕。

天黑了,工廠打出數盞聚光燈,遠遠看去,高牆上方一片方形區域亮若白晝。

孫教官則趁機端詳桃源世家的新學員。

年輕,天真,茫然,無助——和桃源世家近三分之一的成員入學時差不多。

沒關系,很快,她就會和那些孩子們一樣,成為家中得力助手。

觀覽車載着孫教官和完全進入角色的星琪進入那扇十米高的鐵門。

夜風清涼,觀覽車緩慢穿過綠草如茵的操場,前面是三排六幢三層建築,方方正正,藤蔓攀爬至弧形屋頂。

一列列如勁松般筆直的身影矗立在建築間,當觀覽車伴随着“叮”的鈴聲停在最後一排左側建築前,站如松的男女青年即刻動如風,沒有任何指示,整齊劃一地跑向操場。

星琪沒看到,只聽到齊刷刷的腳步聲和熱火朝天的口號。

孫教官滿意地看到她瑟縮肩膀,腳步不停帶她到三樓最外側的房間,“這是你的宿舍。”

星琪按照孫教官的指示,取出卷成筒的床上用品和裝在袋子裏的貼身衣物。

“你大伯幫你收的吧?”孫教官若不經意地問。

星琪抿了抿唇,把東西一股腦丢上床,卷筒拿在手裏翻來覆去,卻發現她打不開。

孫教官動手幫她解開,問:“鋪床會嗎?你先自己鋪好床,我去拿手機。”

回來時,人傻愣愣地坐在床邊,一見到她,立刻彈起身眼巴巴湊到她身邊,又想起來什麽似的手足無措地拉兩下歪斜的床單。

孫教官從通話記錄調出一串號碼,“小琪,這是你伯母號嗎?”

星琪看看那組數字,又看看她,“我不知道……我不記得了……”

孫教官并不意外,被親戚忍無可忍掃地出門的年輕人,都是些記壞不記好的白眼狼。

這女孩是個不當事的,好調|教,她心想。

號碼是邢琪的伯母,一個說話軟糯糯的蘇北女人,說到一半手機被邢志明奪去,“我們已登機,人托付給學校。”

再後來,就打不通了。

孫教官又交代幾句,說她上鋪1號室友是宿舍長,是一個宿舍的大姐,以後有事找她就行。

星琪可憐兮兮地問:“您呢,以後您不管我了嗎?”

孫教官笑道:“我是你們所有人的大姐,怎麽會不管你?”

舍友們比星琪想象中的冷淡。

牆上時鐘到了十點,樓下栅門打開,人魚貫而入,間或有說話聲,但音量都很低,仿佛怕打擾了今晚突然入住的新人。

宿舍長叫張雨晴,年紀比星琪大了五六歲,是個高高大大的西北女孩,說話卻溫聲細語,而且看起來不像是裝的,眼神純真清澈。

“我們剛來的時候也都很不适應,都是慢慢來,你難過盡管找我,但是不要打擾其他姐妹,好麽?”

星琪點頭。

她一晚上沒睡,四五點鐘朦胧有了睡意,然而印象才閉上眼,一陣刺耳的起床鈴聲猛地驚醒她。

一擡頭,舍友們都着裝整齊準備出門了。

星琪想問你們去哪兒,橫豎爬不起來。

看她迷迷糊糊,宿舍長張雨晴輕聲道:“你第一天來,可以多睡會兒,好好休息,明天跟我們一起訓練。”

七點半,張雨晴送早餐上來,興奮地告訴她,“吃完跟我去上課,你知不知道你運氣特別好,我們這周請來了很厲害的老師給我們上理論課。加油哦,邢小琪。”

星琪很迷茫,又不知道該怎麽做,匆匆吃完早餐,跟張雨晴去了第二排右側建築一樓。

她多少進入了“邢琪”的角色,扮演一個尚處于變故,對一切事物只能被動接受的懦弱女生。

一樓盡頭是個類似于大學階梯教室,高低差近兩米,她們進去時,教室滿滿當當坐了二百多名男男女女,一大半年齡在20-30歲,少數幾個發色花白。

教室只剩下後排還有空位,張雨晴拉着星琪往後走,中途在一個穿黃色衣服的女孩手中接下一本白皮書。

星琪和張雨晴剛落座,外面傳來一陣非同凡響的引擎聲。

明明有學員對聲響倍感好奇伸長脖子往外看,但都被旁邊的人按下了,大家安靜地翻看白皮書。

星琪為這詭異的寧靜不安,低頭看題為《話語的力量》的白皮書。

幾分鐘後,門外進來一名滿頭大汗的中山裝男性,一站上講臺立刻氣貫山河道:“同學們,我們有幸請來海城專門為成功企業家指導講座的夏老師,請大家熱烈歡迎。”

他話音一落,分發教材的黃衣女孩“啪啪”鼓掌。

一秒內,階梯教室掌聲雷動。

張雨晴坐在星琪前面,一米八的個頭把蔫頭耷腦的星琪擋得嚴嚴實實。

在心裏嘀咕把她派到這鬼地方的偵探也姓夏呢,星琪不自覺地傾身,越過張雨晴往前看。

一道白色身影映入眼簾,星琪猛地被口水嗆了嗓,忍不住咳出聲,前面明明沒人回頭,她卻覺得無數道火熱的視線凝聚在自己頭上。

她重新躲回張雨晴背後,聽着夏老師“hello”試麥克風,然後用星琪闊別十八個小時的聲線自我介紹,“同學們好,我是夏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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