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情事

偵探解開第二枚扣子。

鎖骨展露小半, 向兩側平直延伸, 幾縷散發垂落, 巧妙地勾出下方那道微帶弧度的陰影線。

星琪張張嘴,缭繞不散的酒氣忽地濃郁, 與玉蘭香和檀香一同化作無形巨手,緊緊扼住喉嚨, 讓她發不出聲音, 不自覺與偵探拉開距離。

偵探壓下一側眉頭,表情略顯苦惱,“真要我自己解?”

星琪:“……”

走向不太對啊。

偵探解開了第三枚扣子, 有意無意地向後仰,離開錐形燈光籠罩的範圍,看不出有沒有臉紅。

倒是鎖骨下的風光愈發敞亮。

星琪提起睡袍翻領捂住眼睛, 心虛地想:偵探是不是……看出了什麽?

“手放下。”

星琪老老實實手背後,僵硬的後頸捧着用時方恨水太多的腦袋, 不太能理解偵探的指示, 只好盡可能非禮勿視。

“星琪。”偵探抿抿唇,在陰影中無聲舒展開神色,“我想, 想了很久。”

最早是在某個冬夜。

那晚最低氣溫零下六度, 寒冷直接作用在皮膚表層,間接作用在呼吸道。

經過長期訓練,避免在特定環境下暴露,她早已學會封閉感官, 隔絕冷和熱對生理和心理的影響。

但陸笙的舊居不是極端環境,不需要忍氣吞聲,所以她就咳了聲,清除咽喉不适。

沒想到兔子居然想也不想把禦寒的羽絨服讓給她。

她忽然體會到寒冷的感覺,浸入骨髓,每寸皮膚都在痛,得要一個人的體溫方能和緩。

原來以前不冷,是沒人在乎。

她解開了第四顆紐扣,稍稍前傾,“你不想?”

對面那雙眼睛天生帶着三分勾魂攝魄的笑意,此時半眯不眯,像是在笑,又像是傳遞千萬種主人說不出的、以前從未體驗過的情緒。

星琪心一軟,四肢不争氣地拟形無骨棉花兔柳,在溫水似的視線中化成糖水,“我……呃,課是跳着上的,偏科。”

她結結巴巴地解釋說只學了如何誘人面紅耳赤以及單方面釜底抽薪的殺手锏,暫未涉及到鎖骨以下。

偵探一手扣在她後腰,虛虛地撐住她,一手抄起茶幾上的酒杯,挑了挑眉,“酒。”

星琪記得位置,反手夠到酒瓶,不料瓶身居然在手上滑了下,一半是瓶身沒有标簽,一半是汗濕,回頭看了下,“沒标簽哎,自釀的?”

偵探颔首,“沒錯。”

星琪指腹抵在瓶口,笑嘻嘻問:“現在算是助興了嗎?”

“是啊。”偵探加深了笑意,“情趣。”

呼吸一滞,星琪恍惚回到剛成為偵探助手的那段時間。

夏偵探神鬼莫測,一句話她得跑斷腿,一個眼神便能洞察她內心,無數次教她體驗字面意思的“心驚膽戰”。

但她為自己能效犬馬之勞而欣慰,後來時不時的糖果稱得上實質性的甜頭,還有……

再加上一個笑容,那可太好了——膽戰沒有,只剩下心髒如小鹿亂跳。

她自動給複蘇的稀薄記憶加上一層濾鏡,篤定無論心跳加速的原因有多少種,驚吓絕不在其中。

即便剛聽的睡前故事中有不可深思的恐怖成分,但也和偵探無關。

開玩笑,她怎麽會怕偵探呢?

她的偵探香甜不膩。

所以她此刻的口幹舌燥一定不是因為驚吓,只是單純的渴。

星琪酒瓶遞給偵探,卻伸出二指捏住杯頸,配合偵探的“情趣”長出假模假樣的慫人膽,“我也要。”

偵探順從地給她倒了半指高,她嫌不夠解渴,索性拿回酒瓶,就着瓶口猛灌一氣。

酒挺爽口,不過大約是自釀酒,有些她嘗不出的原材料。

偵探放松地斜倚沙發靠背,任兔子用瓶身做擋,此地無銀三百兩地瞄一眼,再瞄一眼。

柔光籠罩着她的側臉,勾畫出較往常柔和的輪廓,松散的領口幾乎把風光全然外放,眼睫投下的陰影卻掩蓋了她眼底更厚重的陰霾。

她用程式化的語言講述一個從小摒絕七情六欲的夏珘,一臺時刻為理想化目标高速運轉的機器。

講述的過程很平淡,只在末尾洩了點追悔莫及。

而且是為了我。星琪心想。

她忽然看不清對面的人。她眨了幾次眼,仍然模糊。

但在一片鼓噪不祥的模糊中,偵探慢慢地生動起來。

七情六欲,她有。

只不過表現手法獨辟蹊徑。

比如用之不盡的糖果,比如她那動不動臉紅的“超能力”。

去瑪城那次她的約會對象是誰來着?

哦,那不重要。

現在的偵探居然能面不改色口齒清晰地說出“我想”,恣意展現出天生的風情。

越來越不害羞,越發像個人了——

呸,我在想什麽?

“我……是不是……”

陌生而沙啞的聲音從天邊傳來,星琪晃晃腦袋,不确定自己有沒有開口說話。

“喝醉”兩個字浮現出腦海的剎那,人一歪,手裏的酒瓶跟着翻轉落體。

偵探搭在膝蓋上的手當空一攔,輕易撈過星琪,沒去管瓶口朝下的倒黴酒瓶,反正落地發不了洪水,随它自生自滅。

她眼裏只有一秒睡去的兔子,定定地看了會兒,竟辨別不出這只平時聽話的兔子是真醉還是裝睡。

乍一看,似乎是真醉,臉上彌漫着習習春風均勻鋪開的紅暈,嘴巴一開一合,失去控制的舌頭攪亂了話語,翻來覆去說着“哦……哦綴惹?我醉了?額最熱?”

偵探捏捏兔子耳朵,“聽得到我嗎?”

星琪眼珠在沉重的眼皮下轉了轉,順勢枕在她手上:“騰……額到。”

“舌頭捋直。”

星琪坐正,伸出舌頭,一本正經地擡起手,看上去要忠實執行接收到的指令。

偵探牽住她手腕,“這瓶酒加了俗稱‘吐真劑’的東西,我要問你幾個問題,不想回答可以不答。”

星琪挺胸,“知無不答,答無不盡。”

“你想走?”

“去哪兒?”

“你藏了一批失物,只有你知道在哪裏,你打算自己去拿回來還給人家,是嗎?”

眼皮下眼珠滾動的速度讓人疑心下一秒她就會醒來,她不滿地譴責:“你怎麽什麽都知道,給不給人一點兒隐私了!”

到底是沒醒,咧開嘴,露出醉酒者獨有的傻兮兮的笑容,“哦,你是偵探。”

酒除了助興和強壯慫人膽,最大作用是讓人吐露真言——輔以“吐真劑”的明示,效果顯著。

不出所料,此人果然計劃着出走。

那番挑|逗算什麽?

讓人把她吃幹抹淨,自此橋歸橋路歸路,兩不相欠?

該兔子之狡猾叫人懷疑把她切開,心眼定是三窟——其中之一麻麻黑。

恨得人牙癢癢,真想……

就地生吞活剝了。

可兔子再度化作一團松軟棉花,一頭栽進她懷裏,口齒跟舌頭難分難解地打着架,咕咕哝哝說着什麽。

偵探仔細聽,努力辨清內容。

賊兔子恬不知恥地笑,“……你……穿了,你粗……呃……”

偵探碰了碰她額頭,“證明給我看。”

……

醉酒快的人醒酒也很快,睡一覺,做一場無痕的夢,酒意便可散去七七八八。

星琪的夢有點意識流。

她終于從冰冷徹骨的水中爬上了岸。

岸邊盛開着鮮豔璀璨的桃花,視野被或深至绛紅、或淺至粉白的花朵占據,她循着一縷若有似無的酒氣登上山頂,看到下方兩灣對稱的圓形清潭。

她回頭望了望,方才爬出的湖原來是紅色的,岸邊怪石嶙峋,宛如張開血盆大口的猙獰怪物。

聽到有人問“你要回去”,星琪驀地打了個寒顫,心說:你神經病啊,我幹嘛要回去?

生怕被那聲音說動了,打起再回去的蠢主意,星琪飛快跑開,奔向那兩灣清潭。

到了岸邊,她不敢盲目下去,先伸手感受水溫,很溫暖,随後,她跳下去,在蕩起的漣漪看到自己破碎的倒影。

她彎下腰,等待水面平複。

她對自己的長相沒有清晰的概念。

紛亂的記憶中,她每次從鏡子裏看到的都不是同一個人。

她沒有自我,從那地方長大的人不屬于自己。

漸漸平靜的水面倒映出一張人臉。

原來我長這樣?

星琪做了個鬼臉。

倒影回給她更兇狠的鬼臉并厲聲呵斥:“你怎麽能在這時候睡着!”

星琪認真地想:我什麽時候睡着的?

于是遍地桃花煙消雲散,她意識到自己是在做夢。

夢不可怕。

星琪夢游了。

睡得好好的,突然像加裝了彈簧的玩具兔子,騰地坐直,下床踢上拖鞋,然後狀似步伐沉穩地去了衛生間。

一路閉眼。

偵探給她倒好水,又等了一會兒,不太放心地去衛生間敲了敲門。

門開了。

兔子游魂似的仍閉着眼,兩人之間餘下一步之遙,她翕動了兩下鼻翼,唇角一揚,手在空中抓了幾下,用哄小孩似的語調含糊道:“小朋友乖乖,不要怕,我不會走的,除非你趕我走。”

說着說着,肩上忽地一沉,雙手挂在後頸,腦袋也靠過來,“不行,趕了我也不走……萬一你被控制了呢……”

随後,雙腿攀到腰上。

……

沾了一點兒酒,兔子秒變樹懶。

偵探繃着臉,踢開并不擋路的紅酒瓶,把兔子抱回床邊。

不過沒着急放她下去,想看看這借酒耍賴的人打算挂多久。

星琪挂了一會兒,驚覺偵探這次不會那麽容易放過她。

她擰了幾下,沒擰開,悄悄把眼皮掀開一條縫。

正對上波光潋滟的雙眼。

哦嚯,溫泉果然是偵探溫暖的懷抱。

不等偵探發落,星琪快又穩地噙住唇珠,默數三七二十一,繳舌投降。

偵探偏過頭,冷冷問道:“睡得好嗎?”

星琪幹笑兩聲,埋頭在她頸窩裏嗅了口濃郁酒香,謹慎思索答案。

稍後,她含住了近在唇前的耳垂,“睡飽了,可以繼續。”

偵探微微松了手,但極快地撈回來。

星琪從耳根細密吻到唇角,複又原路返回,在她耳旁低低地說:“你教會我自信勇敢,教會我選擇拒絕,也教會我如何用自己的心愛一個人,我怎麽會獨自離開,夏老師?”

在被偵探失手丢開時,她不忘補充:“本兔子表示被吃的願望沒有任何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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