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欲求不滿(3)
星琪枯了, 從內心到生理。
她跳着腳含淚控訴:“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夏特助偏了偏頭, “你以前還是小偷呢。”
星琪:“……”
罵人不揭短, 她已經重新做人是偵探搭檔了!
她哼了兩聲:“我不開心,我要罷工。”
夏特助不以為意:“随便你。”
她蹲在岸旁人工做舊的石階上, 将細長單棍置入水中,讓看似平靜實際暗流洶湧的江水滌清頂端泥污。
星琪撿起路旁散落的石片打水漂。
心說:軟硬不吃的偵探一點兒都不可愛!
石片在江面上彈跳了十幾次, 蕩起一圈接一圈的漣漪, 散往四面八方,最終,歸于平靜。
夏特助只是垂眸凝望經水面折射稍顯彎曲的長棍, 不知在想些什麽。
丢完石片,星琪圍着她轉了幾圈,嘗試吸引她注意。
但偵探不動如山。
星琪熄火歇菜, 老實蹲在岸邊的石階上,低頭看水流。
遠望碧綠的江水, 近處看挺幹淨, 淺水區猶可見水底植物和五彩斑斓的鵝卵石。
聽着近在耳旁的呼吸,星琪心裏卻慢慢窩起火,說不出的燥熱。
很想下去游個泳。
想到做到, 星琪脫掉鞋襪, 把腳伸進水裏。
比想象中清涼。
她忍不住嘶地倒抽冷氣。
夏特助拿棍子敲她,“……你幹嘛?”
星琪細聲細氣:“敗火。”
說着,卷起褲腳,連小腿也放進去。
“哈哈哈好好冷冷冷——”
涼意瞬間直沖頭蓋, 舌頭似乎都麻了。
夏特助轉過頭,看着一刻靜不下來又疑似施展苦肉計的兔子,煞是費解:“欲求不滿說我自己,你敗什麽火?”
星琪蹿起身。
随即——
“撲通”一聲落進水裏。
“拍戲,學習,休息,鍛煉,拍戲,休息,阿瑤每天的行程就是這樣。”
星琪問:“後面一直都是?”
小馮翻翻日志,補充道:“哦,明天阿瑤生日,再過幾天是方菲生日,導演說合起來辦一個生日宴,計劃明天晚上。”
星琪點點頭,在便攜筆記本上記兩筆。
理論上她不用當場記錄信息,但最近新舊記憶交替恢複彙合,腦子比較混亂,晚上又不一定方便寫備忘,保險起見,先記下來總沒壞處。
寫完,星琪翻回上一頁,長8公分寬6公分的便箋紙上寥寥記着十幾個關鍵詞,其中六個人名,是這段時間和雲瑤有所接觸的工作人員。
場務、編劇、化妝師……
相處時間最多的是小馮自己。
劇組有專門助理的只有導演和主演以及女二號方菲。
都是和光給配的,來歷清白,之前和雲瑤沒什麽交際,也就沒有愛恨情仇。
結合目前已知線索,恐吓信的目的符合偵探推測,亦即動搖軍心,阻撓電影——至少是雲瑤的正常拍攝。
星琪問:“你和大吳一起工作過嗎?”
大吳是方菲的助理,和小馮同一公司,比小馮年長幾歲,經驗豐富,比小馮健談。
星琪旁敲側擊問過大吳中午方菲去了哪裏,大吳說她吃完午餐回宿舍鍛煉去了。
回答跟健身房那邊的工作人員沒有出入。
“沒。”
小馮的口風像抱珍珠的蚌,撬開一點漏一點,偶爾開條縫吐泡換氣,适合做公衆人物的身邊人,對星琪來說,就有點棘手。
除了拍戲,這幾天小馮寸步不離雲瑤,但看她提供的內容,沒什麽特別線索。
星琪翻到第二頁,用手捂住眼睛瞄另一邊。
夏特助和許老師面前的小桌上支着平板電腦,兩人似乎在跟誰視頻通話,許老師偶爾打出手勢。
星琪若有所思地在“生日”兩個字下劃了道線。
偵探什麽時候生日來着?
找機會看看她的證件。
剛冒出點念頭,夏特助心有所感地望過來。
星琪鼻腔一陣酸癢,扭頭打了個大大的噴嚏,把拉鏈拉到最高,半張臉埋進去。
接着,她感覺哪裏不太對,露出鼻子吸了兩下。
好像有點兒鼻塞。
星琪用筆頭撓了撓後腦的傷疤,心想上午才放過“不拖後腿”的厥詞,別轉眼就打臉。
小馮注意力不離片場,見那邊亮起燈,她道:“阿瑤拍完了,沒事我先過去了哈。”
星琪揉鼻子,“哦好,你先去,我等下過去。”
雲瑤身着戲服,神色恍惚,但不是遭受恐吓的驚慌失措,像是還沒從戲裏出來。
她在《竹與刀》裏飾演的角色名叫阿竹,是偏僻漁村一名鐵匠的女兒。
其時朝政不穩,內憂外患,漁村固然遠離都城,卻因鐵匠之死卷入牽動天下的陰謀。
阿竹的父親老鐵匠原是先朝舊臣,遠赴他鄉隐姓埋名前帶走了一份傾覆當朝國主的密诏,就藏在他打造過的若幹鐵器。朝廷密探、外敵奸細、起義志士三路人馬紛紛趕至村莊,企圖找到起決定性作用的密诏。
剛結束的那場戲是朝廷密探拿證據表明其父曾私下謀反,阿竹難以接受突如其來的打擊,從家裏跑出來。
離開家門,這場戲就結束了,雲瑤卻徑自走向下一幕場地——通往江邊的林間小道,小馮默默跟在她身後,等她出戲。
這時後勤送餐盒,演員們是特制的營養餐,星琪從中挑挑揀揀選了一份,仔細檢查了遍,追上小馮交給她。
回頭又拿了兩份帶去給夏特助和許老師。
星琪獻寶似的把餐盒打開,問夏特助:“晚上我們什麽安排?”
看她跟許老師都換了套便于出行的運動裝備,像是要離村。
夏特助伸手摸她額頭,“你現在是雲瑤的貼身助理。”
星琪想反摸回去,被對方及時按下,不高興地嘀咕:“只許州官放火。”
夏特助順手捏她鼻子,“不允許你打噴嚏。”
星琪一噎。
平板突然傳出技術外援林的聲音:“晚上偵探去二期诶,兔子去嗎?”
夏特助手掌下移,夾住兔子嘴巴同時代為回答:“她不去。”
星琪身子一矮,鼻尖蹭過發熱的掌心,好奇地問平板裏只露了卷毛的技術外援:“二期?在哪兒?”
手機很快震動了下,技術外援發來了地圖。
星琪看了幾遍記好方位,擡頭睜圓眼睛瞪夏州官,“我現在是自由人。”
晚上是主演雲瑤和女配方菲的對手戲,預計拍攝時長三個小時,現場那麽多雙眼睛和攝像機盯着,應該出不了事。
她想去哪兒就去哪兒。
夏州官反手沖平板比了個握拳頭的手勢。
那時候攝像頭已經被眼疾手快的許老師關掉了,“讓兔子去吧,我就不陪你了。”
二期工程和一期隔了一座山,規劃類似于小型城鎮的綜合功能區,未來可以作為景區吸引游客,但二期工程剛開工,比目前單為《竹與刀》試運營的羨魚村更荒涼。
到處是蔓生的野草,竹子不如一期的羨魚村錯落有致,偶爾有被熒光線圍攔的地基坑。
林間蕭瑟,天地寂然,星琪本來不怕,但記憶不知怎麽總在懷安鎮殡儀館打轉。
她想牽夏特助的手,怕被對方拒絕,索性插進口袋,佯裝無事地複述這一天打聽到的線索。
除開中午去江邊,午休去鎮上洗澡換衣服,她觀察了一整天,沒發現有誰特別心虛。
套用陳總的話,早上許老師橫掃了全場,之後便宛如定海神針,讓所有人的注意力集中在各自工作內容,無暇顧及他事。
也可能恐吓者的演技特別好,讓人看不出破綻。
末了,星琪問:“真的是內部人做的嗎?”
等待片刻,聽夏特助敷衍回:“差不多。”
無力感油然而生,星琪不自覺嘆氣,“您這樣讓我很難辦呀,偵探。”
若即若離的,很像小朋友鬧別扭。
一只手忽然摸進口袋,握緊她。
夏特助——這時是偵探,“我也不知道怎麽辦。”
她說,“我想保護你,最好像許老師那樣把你關在家裏。”
——你可以。
“不行。”偵探輕聲道,“林一年半載不出門能跟自己玩得很開心。”
林有浩瀚無邊的數字世界,廣度和深度在于想象力。
想象力恰是無邊無際,因此她比這世上絕大多數人活得更純粹卻也更精彩,沒必要出去。
頓了頓,偵探續道:“可你不一樣,兔子。”
——哪裏不一樣了?
聽着人經過草叢的窸窣聲響,星琪才意識到自己并沒有開口說話。
然而偵探聽到了。
“你是你,我不想把你改造成玩偶,哪怕是出于所謂的善意。所以我想盡量不給你施加更多影響。”
星琪呼吸困難,耳內嗡嗡作響。
心想,糟糕,真的感冒了。
但耳內雜音沒有大到掩蓋偵探聲音的程度。
“我看過很多人的生活,我知道千萬種不幸的根源,也知道幸福生活什麽模樣,但我不能複制其中任何一種,因為就算完全複制某一段經驗也不代表能過好自己。我只能選擇根據自己的直覺。”
她将指尖印在星琪掌心,目光投向暗影憧憧的山林,“你的世界在這裏。”
莫名其妙。
星琪磨了磨牙,偵探抽出手。
林間響起剝糖紙的脆響。
偵探像是借着這動作理清繁亂的思緒,往常用不了一兩秒的動作,摸索了好一陣兒。
星琪由着她剝開、封起,再剝、再封。
聽到前方細微破空聲,星琪本能擋在偵探面前。
那玩意兒貼着星琪耳邊飛過,她想也沒想,揚手抄下來。
蝙蝠。
偵探這時将綠葉糖放進她嘴裏,阻止那聲差點兒沖出喉嚨的尖叫。
“松手。”
星琪照做。
蝙蝠撲棱着翅膀飛走,但觸感仍殘留掌心,仿佛有什麽東西不屈不撓想要掙脫,星琪咬緊牙關原地甩了幾下手。
微帶清甜的薄荷味在口腔中化開,平複餘悸,星琪問:“我能說句心裏話嗎?”
“嗯。”
星琪誠懇道:“你想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