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欲求不滿(4)
二期在山腳下, 兩人沿着小徑沉默前行。
有幾次, 星琪感覺到偵探想說什麽, 呼吸節奏亂了一兩拍。
這大概是第一次直言偵探不是,看樣子她也不知道怎麽回應。
前方粼粼水光閃爍, 星琪加了把火,“你說的直覺, 我想應該是千百種可能性中你認為的最優解, 所以你的直覺不可靠。”
偵探長出了口氣,聽上去像嘆息,像默認。
“問你個問題。”
“嗯?”
“在桃源世家醫務室, 你為什麽……”在咬和親之間輾轉了下,星琪略過動詞,“那個……我?”
偵探的安排向來妥帖周到, 她明明留有監聽器的後手,卻想方設法支開王醫生, 冒着風險倉促主導了第一次正式意義上——盡管只是鎖骨以上的親密交流。
星琪對偵探的失态印象頗深。
“我私自決定讓你去桃源世家達成我想要的目的——讓你了解很多東西并不是表面表現或者口頭宣稱的那麽好, 但那是錯的,你有知情權和選擇權,我應該提前告訴你任務目标。”
“不是。”星琪搖頭, “如果當時你就這麽想, 你會直接帶我走。”
荒郊野地升起淡淡的白霧,草木橫生,藤蔓匍匐。
星琪沒問目的地,由偵探的步伐或快或慢——她也是第一次來這裏, 時不時低頭觀察路況,避免落入陷阱。
等不到偵探的回答,星琪問:“因為你比我更緊張,擔心我失去記憶,不記得你?”
偵探默然颔首。
星琪轉到她面前,後腳不留神絆到草莖。
她趔趄了下,被偵探牢牢扶穩。
星琪得寸進尺,雙手虛虛圈住了偵探後頸,好像這樣就是一個擁抱,“不要想那麽多,喜歡就好了呀,想做什麽就做什麽,像我一樣。”
對喜歡的人總有想不完做不完的事,連她身邊的空氣都是甜的,為什麽要想那麽苦的東西?
星琪仰臉,看到一片茫然。
并不是無助,偵探和這詞不搭界。
一定作比喻的話,就像看視頻時無線網信號不良的卡頓。
星琪很想撸一把那厚實但細軟的頭發,怕被當場一個過肩摔摁入泥土當護花使者,于是退而求其次,輕拍她後背,“你喜歡我嗎?想對我做什麽嗎?”
比如,抛開兩人的過去,抛開單方面內疚,僅僅出自沖動——
來一場或粗暴或溫柔的親吻。
有。
有過。
“嗯,夏小珘喜歡我。”
星琪滿懷自信,自問自答。
風聲簌簌中,她聽到什麽,右耳不自覺抖動了下。
不是回音,是上風口送來的迥異動物的人的呻|吟。
星琪松開偵探,四下張望尋找聲音來源。
前方緩坡地勢高,沒有阻擋,月色印出大樹四人合抱的粗壯主幹和傘狀樹冠。
她錯過了偵探結束卡頓的剎那。
如微風吹皺水面,蕩起漣漪,在驚濤駭浪中漂泊良久的冒險者看來十分不同尋常,一面懷疑暴風雨将至,水下暗藏殺機,一面卻又滿懷希望地祈禱。
彼時星琪已循着聲音接近緩坡,沒聽到下風口那聲低如風吟的回應。
這片天地不再全然屬于野生的草木及飛禽走獸,不再全然屬于自然——但某種程度上的确是原始自然的動靜。
男女聲及碰撞聲混合的三重奏從樹後傳來。
“你帶我來聽這個?”辨識出那是什麽,星琪不無揶揄地問偵探。
偵探擡手摸自己耳朵,“……意外。”
朦胧月光照亮了身旁人的面孔,星琪看了眼,似乎哪裏和剛才不太一樣,認真地端詳片刻。
或許是山間厚重空氣自動給人打上特效,面前的偵探籠罩着光暈,比印象中任何時候更明亮。
“你真好看。”星琪飛快地在她臉頰啄了一記。
樹下飄來一聲短促的“啊”。
“……”
很難說偵探紅透的耳廓是因上面有人披星戴月釋放激情,還是剛才她的偷吻。
星琪有點不自在了,“真的要觀摩現場?”
偵探以轉身離開的行動作答。
就在這時,男聲忘我地叫了聲:“曼姐。”
而女聲緊接着:“閉嘴,臭小子。”
星琪:“……”
男生口中的曼姐正是她不久前跟小馮套信息的方菲助理,大吳。
她看過不少類似視頻,但僅限同性。
認識的人,說過話的人的聲音版現場……
星琪小跑跟上偵探,兩人躲到另一棵樹下。
看樣子偵探聽不到了,她隐約聽到些。
“真的是意外。”偵探小聲說,“這邊沒裝監控設備。”
昏暗中,只感覺到她的呼吸略微發熱。
“我開玩笑。”星琪埋進衣領,吸吸鼻子,氣聲問,“顧總不是說劇組工作人員全是生人嗎?”
偵探也氣聲回答:“是啊。”
開拍前的籌備工作是主創人員靈感碰撞與磨合,但後勤之類的都是從合作單位抽調來的。
顧總原話:後勤靈活配合,團隊流水不腐。
沒想到靈活到這種地步。
她們等了會兒,不過沒等太久,男女和聲逐漸響亮,停止在某個合拍的高度。
幾分鐘後,樹後走出一高一矮兩道身影。
兩人很快走下緩坡,男生低聲柔柔糯糯說話,一會兒喊“曼姐”,一會兒喊“吳曼”。
大吳慵懶的語調中透着一絲不耐煩,“少廢話,我早跟你說過了。”
男生急切道:“你說了給我機會。”
大吳衣服沒穿好,手背過肩膀抓拽繩帶,聲音更冷漠:“你還年輕,過兩年再——啊呀!”
男生吓了一跳,下意識退幾步,“什麽東西?”
“飛蟲呗。”
男生“哦”了聲,讪讪道:“我從小就特別怕蟲啊鳥啊……”
大吳在半空揮了兩下,趕走不明飛行物,輕蔑道:“瞅你那慫樣。”
男生忽然抱住大吳的手臂:“我幫你,曼姐,咱們合作。只要這次菲菲順利當上主角,你以後就是金牌助……”
“住口吧你。就你。嘁。”大吳不屑冷哼,腳下加快步伐,“這事用不着你,少給我添亂。”
男生煩躁地抓抓頭皮,大聲喊:“總有天你會來求我。”
大吳翻了個白眼。
待腳步聲遠去,星琪踢踢腿,扭扭腰,活絡完筋骨,扭頭望了眼不停揉耳朵的偵探,道:“不用解釋了,你是故意的。”
她豎起拇指,“我家偵探運籌帷幄,決戰千裏之外。”
不然怎麽解釋随便去個地方都能碰到關系人且收獲重要線索。
偵探不想理她并給了她一個後腦勺。
星琪自娛自樂的愉快心情持續了大約三刻鐘,中途與夜間運動的男女狹路相逢耽誤了一會兒,因此掃描完緩坡前方兩三百米的兩個洞穴,兩人便匆匆回趕。
離黢黑洞口還有段距離,動物的糞便腥臊及潮濕腐爛的惡臭混合在一起沖破阻塞的鼻腔,直沖天靈蓋。
在裏面呆上兩三分鐘,就和不小心掉進農家堆肥池一樣,渾身染滿臭味。
出山路上星琪一直抱怨蝙蝠好可怕,偵探道:“說了不用你來。”
“不,我不是怕。”星琪拿開手,用嘴換了口氣,重又捂上,“臭。”
很奇怪,不知是不是大腦正進行自我修複,最近她的嗅覺聽覺愈發靈敏,但承受阈值大幅降低,動不動就想跟偵探撒個嬌賣個可憐。
她可憐巴巴地望着偵探,“不能呼吸了。”
偵探拿出手機給司機打電話。
星琪試探性把手放在她肩膀上,見她沒反應,接着食指和中指比出行走的姿勢,翻過衣領,穿過頭發——
“尚星琪。”
星琪鳴金收兵,心情一落千丈,“你不喜歡我。”
心裏咕嘟咕嘟冒着泡,但偵探今晚異常沉默,她沒話找話道,“我這水平不去演戲是不是可惜了?”
偵探給兔子一個“你真有趣”的眼神,拎起她一條手臂,解開袖口的熒光線封貼,指引接她們的車輛停到合适位置。
去鎮上民宿洗了澡換好衣服,給偵探吹完頭發,星琪先一步沖向樓梯。
被偵探捏住兔尾巴尖兒,“站住。”
星琪不解,“怎麽了?”
“你晚上住這裏,不用回村裏。我讓老板娘燒了姜湯,一會兒你喝了再睡。”
“你呢?”
“我過去。”
“您讓我一個人獨守空房?”星琪奇道,“不怕我跑了?”
偵探抱起雙臂似笑非笑地看她:“你可以試試。”
星琪轉了轉眼珠,計上心來,“我現在是雲瑤的貼身助理,我得做好我的工作,萬一……”
“沒有萬一。”
話剛說出口還沒落地,兩部手機同時一震。
掃完屏幕推送,星琪和下了一個臺階的偵探平行對視,心想:這個烏鴉嘴該算誰的呢?
雲瑤出事了。
晚上接着下午那場拍攝。
雲瑤飾演的鐵匠女兒阿竹離開家門,在江邊獨自徘徊,遇到了方菲飾演的義軍志士——身懷絕技的女俠客霜鳴。
方菲的發揮很穩,可能是她太穩,雲瑤的表現總是不盡人意。
NG了無數次,鎮場的許老師不在,王倫急昏了頭,讓兩人角色對調。
雖說是導演臨時安排,方菲的即興發揮非常亮眼,達到乃至超出王倫的理想效果。
反複看了幾遍,王倫當場跟編劇商量要麽大改劇本,把方菲的女俠客提為第一主角,要麽讓方菲來演女主阿竹。
然而方菲第一個提出反對意見。
方菲懇切地闡述理由:首先,雲瑤主演是和光三老板定下來的,既然是顧總選的雲瑤,自然有她的考量——雲瑤有武術和舞蹈基礎,電影後半段有大量武戲;其次,雲瑤比她年輕兩歲,人還年輕,遭遇糟心的恐吓事件,心态不平可以理解;最後,她是女二,沒有導演和主演擔負那麽大的壓力,因此能夠正常發揮。
一席話說服了王倫,給了雲瑤莫大鼓勵。
王倫給雲瑤放了半小時假,讓她調整狀态。
雲瑤卻不願放松,她偷偷溜去演武場,想借練習自己擅長的武戲找回點自信。
不料,道具竹刀開裂,小臂上劃了一道近三公分的傷口。
“沒有恐吓信,我們肯定會把這件事當成意外。”王倫戴着大眼鏡的臉上沁出汗水,臉色蠟黃,“竹刀哎,比咱們用的筷子還光溜,偏偏就那一把被阿瑤選中了,偏偏就在她練刀的時候裂了。就算人幹的,他/她怎麽能那麽會掐點?”
正如王倫臨時起意互換角色,雲瑤也是心血來潮,一時沖動。
誰都不知道雲瑤會去練武。
為《竹與刀》打造的金屬管制道具派專人看管,每天早晚檢查。
但一堆打磨過的竹刀實在算不上危險品。
如果沒有恐吓信,雲瑤恐怕只能自認倒黴。
有了恐怖預告,就另當別論了。
王倫向許老師的特別助理大倒苦水,星琪東張西望,沒找到雲瑤和小馮。
“回宿舍了,今天不拍了。”問及雲瑤去向,導演這麽回答,“哎,小尚,你晚上去陪陪阿瑤吧。許老師說你有幾把刷子呢。對,她讓你來不就是保護阿瑤的嗎?”
星琪一想也是,爽快地應完“好”,方才想起來什麽,去看偵探——這時是夏特助。
夏特助不動聲色,看着王倫指指外面。
王倫不懂察言觀色,星琪只得翻譯成好言好語,送他出去。
關上門,星琪笑嘻嘻地問:“您有什麽指示,夏特助?”
夏特助沒答話,解開了第一顆紐扣,微微轉過頭。
星琪:“?”
“給你……”看星琪沒領會,夏特助躊躇着解釋,“那個一下。”
随即補充道:“就一下。”
星琪愣了愣,生怕她反悔,二話不說撲上去,整個人挂在她身上,頭埋在頸窩,東嗅嗅西嗅嗅。
只要肺活量夠足,一下足夠天荒地老。
“喜歡。”
星琪沉浸在提神醒腦的檀香和玉蘭香中,起初沒意識到是夏特助在說話。
“不止是喜歡。”
作者有話要說: 久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