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06一語成谶

當年南宮雲楓花了百萬兩白銀,将茗香樓買下,薛媽媽自是樂得合不攏嘴,在長安城購置豪宅遷居,從此遠離風月場。她畢竟是老了的,前半生辛苦賣笑,後半生不多多享受怎麽對得起自己?

轉交房契之時,薛媽媽真心向南宮雲楓道謝——不道謝似乎說不過去,若非這位絕世美男主動上門,她每年賺的銀子也不過區區數千兩,再攢幾十年也未必能夠住上堪比官家的大庭院,使得仆役上百。

南宮雲楓卻沒給她多少好臉色。這個貪財的老女人,料準了他一定會不惜一切代價買下這位置絕佳且名妓皆資質不俗的茗香樓,漫天要價,害得他不得不跟老爹新收的三女兒獨孤雲雀借高利貸,一借就是三十萬兩白銀,一年之後就變成百萬兩。

利滾利,他沒賺錢倒欠了一屁股的債!

當然,南宮雲楓從不擔心這些錢還不清——扒了茗香樓重建的時候,聽聞他打算做老鸨而特意上門道恭喜的長公主不就說了,要是絕世美男肯賞賜她一個吻,她就送他價值連城的夜明珠一串?

也是當然,這種賠本的聲音他南宮四少是不屑去做的。想要他的吻?別說是長公主,就是皇帝老兒也不行!

別看他這位絕世美男與人調笑已是家常便飯,但僅限于欣賞和被欣賞——拉手?相擁?親吻?同床共枕?

想都別想!他早就打定了主意,這輩子決不為任何女人動情——當然更不會對男人動情!

醉生樓很快就建好了,外看壯麗雄偉,內看格調不俗,籠絡了衆多如花美眷不說,還養了一群美男子。但從開張那日起,長安城便人人得知這座醉生樓将會是大唐最有名的風月場——諸葛老莊主親自題寫了匾額,毫無意外的是親親老爹趁機要挾去了不少銀子;皇甫神捕礙于兄弟之情被迫在門口晃了一圈招攬生意;醉鄉樓的老板,天下第一神廚被請去做了場絕世無雙的宴席;就連那位一向與他這個四哥說不來的八妹,武林第一美女都親自上門送賀禮;據說當日還有人看見太子殿下和長公主混了進去……

醉生樓的名氣會比醉鄉樓小嗎?會才怪!

以至于神廚事後都後悔:“四哥,長安城的百姓都在醉生樓門外流連忘返,醉鄉樓的生意都沒那麽好了。”

絕世美男當時捏了捏親親小妹的下巴,送了她一個奸詐而勾魂的柔媚笑容:“你要是會武功的話,可以用一招半式留住香兒替你做跑堂的,四哥保證醉鄉樓日進萬金……”

香兒是他的八妹,小妹的八姐,武林第一美女赫連雲香。想想看,美酒,美食,還有美女,那該是一幅多麽誘人的畫面——白花花的銀錠就像下雨般墜落……

只可惜他南宮雲楓身手不錯,皇甫雲汐卻是一招半式都不懂,所以武林第一美女不是那麽好使喚的。

當日盛景南宮雲楓畢生難忘,畢竟為建醉生樓他付出了不少的心血,眼看嫖妓的來散心的飽眼福的男人甚至女人将醉生樓塞得水洩不通,一箱箱的銀子進賬,他如何能不得意?

對于醉生樓的将來,他完全沒有任何擔憂。有他絕世美男在,這客人就不會少到哪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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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絕對沒有想過,有朝一日他的醉生樓裏會上演故人重逢的一幕,偏偏這位故人當年和他在同一塊地上的青樓裏相識。而最後一次見面之時,他曾對她說了那樣的話——“你也天天往青樓跑,小心将來變花魁!”

三年已過,二八芳齡已是将近雙十。當年的千金小姐落魄回京,哪裏不去偏偏走進了他的地盤,偏偏又以出衆的氣質折服在座所有人,也包括他,成了醉生樓的……花魁。

一語成谶。

真如詛咒生驗一般。

南宮四少素來沒心沒肺,自然不會将責任歸咎于自個兒身上。可舞翎——哦,不對,眼下她是雲筝——雲筝她不會如此健忘,也不是什麽大度的君子,她只是個孤苦無依的薄命女子。

大小姐做不得,有家歸不得,一身冷傲骨,偏為此生磨。

雲筝對南宮四少的敵對瞎子都能感覺到,更何況醉生樓裏的男□□妓們都是明眼人,來這兒大把大把花銀子的恩客們也不是傻瓜。本來和南宮雲楓作對就是和全世界作對,偏偏這位愛穿紅衣的冷豔美人有本事将這個世界一劈兩半——一半的人視她為珍寶,視南宮雲楓為草芥,另一半的人對她青睐有加,不過是更偏愛南宮雲楓而已。

原本幾乎所有驚豔的目光都只為他一人,現在卻給她搶去了五成,南宮雲楓能不窩心?

更何況,他這位醉生樓的老鸨很快就發現了一件令他極為頭疼又惱火的事兒——他知道雲筝不喜男妓,雖說沒什麽看不起,偏見總是有的,似乎與當年跟他南宮雲楓在茗香樓的恩怨頗有淵源。

南宮雲楓發現,自雲筝來到醉生樓,坐上了花魁之首的位置不過半個月,他的醉生樓就有了個不可調和的矛盾——以往老死不相往來的東院和西院,竟然勢如水火,開始了互相诋毀和争搶生意……

一進醉生樓的大廳,左側是西院的男妓們殷勤抛媚眼,右側是東院的女妓們笑語盈盈,作為來花天酒地的賓客,是選左側還是選右側?

左側?好吧,老實說左側的美男子很勾魂,各有千秋,可是沒有絕世美男壓陣,氣勢就弱了幾分。

右側?花魁之首千金難買一笑,近日總是立在欄杆旁,一襲紅衣別提有多美豔……不去右側奉承雲筝姑娘,聽她的高山流水,想被笑話沒眼光嗎?

“四少!她們這樣明目張膽地搶生意,是不是太過分了?!”張公子義憤填膺,一張好看的臉都要變形了——這不能怪他失去風度,而是日日打扮得美美的,卻沒有人來稱贊幾句,能不讓他揪心嗎?

南宮雲楓也同情他,更為自己抱不平——似乎最近前來醉生樓消遣,點他紅牌的客人少了許多?

點紅牌是醉生樓特有的規矩,大凡來客,到醉生樓找哪位姑娘或者哪位公子都得點名指出,在正對門口的“紅牌”榜單上取一塊兒對應的牌子,上有藝名,下寫各自要付的銀兩數額,便于統計。

南宮雲楓也是閑得無聊,随手翻了翻挂在榜單上的一塊塊紅牌,手掌大小,精巧雅致,紅漆黑墨,字跡分明。南宮雲楓南宮雲楓南宮雲楓,一千兩兩千兩五千兩,出手好不闊氣——都是那些有錢人的恩寵哪!

他不以為意地冷笑,繼續往下翻。往下是第二位,僅次于他這位絕世美男。這也是常事,南宮雲楓的紅牌一向最多,高高地挂在最上面一排。看着看着,南宮雲楓的臉色就暗了起來——雲筝雲筝雲筝,兩千兩三千兩五千兩一萬兩……千金難買一笑?還真是名副其實!

想不到她那張冷冰冰的臉,也值得這麽多銀子!

“花言巧語哄騙人,她可真是高手!”南宮雲楓不無嘲弄地冷笑。

冷不防,身後響起了那個熟悉的聲音:“花言巧語?跟南宮四少你相比,雲筝所作所為便是小巫見大巫,又怎敢自稱高手!”

被當場抓包,南宮四少還能笑得出來,而且笑得無比燦爛真誠:“大小姐,就不許我說幾句算話麽?你把我絕世美男的風頭都搶走了,我總得出口惡氣吧!”

冷冷地望着他,雲筝一語不發。她那雙黑眸盯得南宮雲楓面目上神态自若,心裏卻開始臭罵:“這個瘋女人!搶了我的風頭還不夠得意的,竟然用這種眼神看我——看看看,沒看過美男子嗎?!還是三年不見,覺得本少爺更美了?!”

他一向自戀,以美貌标榜,不吝啬對自己的溢美之詞。對有些男人來說,用“美”字來形容是種侮辱,偏偏對他來說就是最好的稱贊。

可惜的是雲筝從來不這麽認為,她對容貌好壞沒多大的興趣,她更看重和一個人相處的時候是否合得來,還有這個人的禀性能否入了她的眼。

南宮雲楓很美,但是入不了她的法眼——別說入她的眼,她壓根就沒正眼瞧過他一次!

僵持片刻,聽得周圍一陣好奇的議論聲,不想再傳出什麽難聽的消息來,雲筝冷笑着回敬了一句:“我以為南宮四少心裏痛快得緊。”

痛快?自從她來到醉生樓,他何時痛快過……南宮雲楓忽地瞪起了眼睛,眸子裏閃爍着憤怒。她這麽說是什麽意思?!怪他當初的那句話麽?!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她把他南宮雲楓看成什麽人了?!

“此話何解?我聽不明白!”南宮雲楓不顧樓上樓下的人們朝他們投來異樣的眼神,冷起了臉問道。他可以陰陽怪氣奚落別人,但絕不允許別人陰陽怪氣地嘲諷他!

瞟了一眼四周,但見蓮臺上曲小蝶和胡洛兒鬥舞,身段妖嬈各不相讓,三樓隐約傳來阿青柔婉的歌聲。賓客們坐在席間,端着酒杯,看得入迷,聽得沉醉。醉生樓紅得耀眼,一襲紅衣的自己在這片紅光中也越發地悵惘。

雲筝慢慢地看向南宮雲楓,他那張絕美的臉上帶着薄怒,顯然又受不了不中聽的話。雲筝臉笑眼不笑,饒是別有風情:“雲筝如此受歡迎,四少的功勞可是最大的。想來若不是你一句詛咒,我又怎麽淪落到此等境地?”轉身離開了“紅牌”榜單往右側樓梯走去。

走了不遠,她在南宮雲楓憤怒的目光中回頭,冷笑道:“這一切,都拜你所賜——我終于淪落青樓,南宮四少你難道不痛快?”

她提着血紅的裙裾,翩然上樓,邊走邊與那些男人們點頭致意,貌似疏離,但從不失禮。似笑非笑,不曾冷眼相對,該說的時候說到他們心坎裏去,不該說的時候就安安靜靜地彈琴奏曲——這是她短短數日便能籠絡人心的秘訣,三年前她不屑于此,三年後她不由自主地便擺出了這樣的神色。

時光無情,物是人非,從前都不知何謂矜持,今日自然不會扭捏作态假假惺惺。雲筝已不是當年的舞翎,她已不是嬌貴的千金小姐,無處可去,難免放縱。

可是樓下門口的“紅牌”榜單前立着的藍衫男子,看不懂她的心,只當是她有心報複,以刻薄言辭挖苦他,惱得俊臉發黑,猛地擡腿踹倒了偌大一座屏風,眼看着屏風上挂着的“紅牌”嘩啦啦掉落一地,咬牙切齒地低吼:“痛快!我痛快得要死!”

醉生樓霎時靜得可怕。

衆人紛紛回頭望向這位天下獨一無二脾氣據說比斷情山莊的莊主還要陰晴難定的美男子,不解其意——是哪個不要命地得罪了這位醉生樓頭牌?是哪個不長眼的惹怒了這位小祖宗?是哪個傻瓜膽敢跟這位大少爺作對?

不管是誰,南宮四少都不會這麽輕易罷休的。挨了一耳光,四少的報複方式就是還對方十耳光順便讓對方沒有機會再打別人耳光;搶了他一顆棗,他會搶得對方連件亵衣都沒得穿!

雲筝的腳步在樓梯上頓了片刻,很快地她又邁上一級臺階,對守候在樓上欄杆旁的幾個富家少爺輕聲說道:“各位久等了,請上三樓,雲筝今日心情大好,咱們且彈琴,且飲酒如何?”

那幾個富家少爺自然欣喜若狂,屁颠屁颠地跟在後面。花了銀子無數,雖然心疼,但能夠和冷豔如斯的雲筝姑娘相對飲酒,傳出去可是極有面子的事兒。這其中也有真心仰慕雲筝琴藝的男子,聽得她主動邀請,當然心下歡喜。

左側的樓梯上,星眉劍目的李公子晃着扇子,輕蔑地笑了起來:“不就是會彈琴麽?我還會下棋呢!哼!”

另一個則酸溜溜地說道:“文少爺都不理我,天天跑去雲筝那裏……哎!”

右側的姑娘們紛紛拿帕子遮住口鼻,嗤嗤亂笑,得意無比。跟着雲筝,她們也學會了點兒欲拒還迎,氣質高雅了許多倒不敢說,但言談舉止都添了幾分貴氣。

“我說,咱們四少踹倒了紅牌榜單不算,還要把它踩碎麽?”

“呀!看來四少真的跟雲筝結了仇——奇了怪了,他們之間到底有什麽過節?總不會是四少搶了雲筝以前的心上人吧!”

“呸呸呸!四少才不會做這種事兒!我看哪,怕是四少曾經對不起雲筝……”

“啊?四少和雲筝還有舊情……”

雲筝已經去了三樓,琴音輕靈,自是妙不可言,她聽不到樓下的衆說紛纭。而南宮雲楓一腳将紅牌踢得到處都是,微微漲紅的臉越發得媚态。

不過那聲音卻冷得可怕:“……居然把我當那種小人!可惡!我南宮雲楓光明磊落,自問扪心無愧!不過是句玩笑話,你竟然當真……哼!明明是你自願入青樓,又怎能怪我當年出口太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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