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兩方會談
這一聲喊得及時,像有人拿了根棍子輕輕一挑,挑斷了二人的針鋒相對。
雲察目光一閃收回視線,“不見”二字還未出口,只聽宿莽含笑道:“今日有帝君在,咱怎麽說也得賣天界幾分薄面,鷹王還是把人請進來吧。”
擡眼一瞥,見雲察依舊冷着臉,宿莽輕笑了聲,往金樽裏斟着酒,“再怎麽說君玄也是最有可能繼任天君的,開罪了他可不是好事兒。”
“……”雲察坐了回去,臉色比之前更陰沉幾分,冷冷道:“讓他進來!”
夫黨豪飲一杯,“不愧是狼王,圓滑世故得令人欽佩。要本王說,這世上最狡猾的,除了狐族,可就是你宿莽。”
“哈哈。”勾起嘴角,宿莽淡淡看了夫黨一眼,“虎王過謙,‘圓滑世故’,我只當你是在誇我了。”
兩位王你一句我一句的明誇暗諷,叫其他諸王瞧了熱鬧,胡說跑回白執身邊坐着,向他介紹席上衆人都是誰。比如對面那個一身金線滾邊黑袍挺拔魁梧的是虎王夫黨,旁邊身穿青黛手拿玉簫的是狼王宿莽,同一張桌上眉清目秀唇紅齒白卻滿臉驚恐眼中含淚的是兔族的少主白清。
“狼王喜歡白清,但白清膽子小,一見着宿莽就吓得渾身發抖,壓根兒不敢跟他說話。現在兩人坐同一張桌上,怕也是宿莽逼得,我真擔心等下白清會哭出聲來。”
胡說将巫雲山的八卦一一向白執說起,白執微笑聽着,不斷往他碗中夾着菜,仿佛剛才與雲察的暗相較勁并不存在。絲竹之聲又響了起來,婀娜的舞女輕紗曼舞。
片刻,進來一人,紫衣紫冠,手裏徐徐搖着把紫玉描金的畫扇,眼帶桃花笑若春風的君玄殿下這一身行頭倒是完美的應了四個字:紫氣東來。
霎時,整座無啓殿都被映得滿堂華彩,絲竹更悅耳,舞姿更曼妙。唯有鷹王殿下的神情依舊是冷若冰霜,多一眼都不願往君玄身上瞧。
墨中透紫的桃花眼自殿中輕飄飄一掃,在白執身上落了下來。不急不緩地搖着折扇,君玄笑眯眯道:“在門外我就聽到了,原來這次多虧沾了九叔您的光,我才能入得了鷹王府的大門。”
說話時卻有意無意地往雲察那邊瞟,見對方根本沒在看他,不由一怔,搖扇的動作不知不覺地就慢了下來。
“本帝是跟着胡說回來看看,你來是為了什麽?”白執淡笑。君玄改為直直盯着雲察,含笑道:“九叔問這麽多幹什麽,總之不是來追您的。”
不知何時,殿內的奏樂聲停了下來,氣氛略微有些尴尬。見雲察一直怠慢着君玄,宿莽招來一名小妖,道:“還不快去再添一桌酒菜給殿下!”
“不必了。”君玄将折扇往掌心一敲,笑道:“鷹王旁邊不是還有個空位兒麽,何必再添一桌如此浪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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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着便走過去,掀起衣擺與雲察并肩而坐。雲察面無表情地往旁邊挪了一寸,他便跟着也往旁邊挪一寸,緊追不舍。
直到雲察忍無可忍金眸中帶了點怒氣,回頭冷冷瞪他一眼,他才伸手取了雲察喝過的金樽,單手托腮,将餘下的半盞清酒飲盡,勾起眼尾看着對方笑眯眯道一聲:“好酒。”
看到這幕,胡說驚得把口中的雞腿掉到了地上,他覺得君玄比他更像只狐貍,勾人得很。于是跟着學會了一招,照貓畫虎地抓起白執的金樽,單手托腮勾着眼角,一邊看着白執一邊喝酒。
“……”見他模樣,白執心中像是被他的狐貍爪子給撓了似的,漾出一圈漣漪,竟有片刻失神,但還是伸手将金樽截下,換了杯葡萄汁給他,溫聲道:“別喝酒,喝這個。”
另一張桌上的兩人還僵持着,樂師與舞女似乎不知該不該繼續。夫黨看罷衆人的臉色,哈哈一笑,緩解氣氛道:“在帝君來之前,咱聊到哪兒了?”
“說到‘每次聚會咱們幾個人總是湊不齊’。”豺王巫鹹配合地說,殿內終于又活躍起來,“每每少了蛇王與鼠王兩人,也不知他倆是不是約定好的一齊不來,要不怎能說‘蛇鼠一窩’呢?”
“鼠王已有家室,聽說最近王後又懷了三胎,如今他正忙着在家伺候老婆孩子,不比我們幾個尚無家室,可以逍遙自在。”宿莽淡笑,将一顆水煮青菜夾到白清碗中。
白清被他的動作吓得一哆嗦,低頭默默把青菜往嘴裏塞,眼淚卻撲朔撲朔的往下掉,不知是因為菜實在太難吃還是因為坐在狼王身邊實在太害怕。而咱們狼王殿下雖看着體貼,說話也斯文周到,偏偏有點不大細心,愣是沒瞧見自家的小白兔正在哭。直到被人虎王提醒,才尴尬地笑了笑,低頭一陣輕聲細語的哄着,好歹把兔子的眼淚給勸住了。
“至于那個墨炀。”就着美人兒的手喝了口酒,夫黨說:“他的性子孤冷高傲,一向獨來獨往。不來,是情有可原,來了,反倒教人覺得稀奇。尤其是三百年前,他妹小煥一死,這些年就沒怎麽見他出過蛇洞。”
巫鹹點頭表示認同,道:“最後一次見他還是雲察登基那日,他也只是短暫露了個面,将賀禮帶到後轉身就走,本王跟他打招呼也沒回,高冷得讓人望而生畏。”
“呵,高冷?”殿上傳來一聲輕笑,衆人看去,沒注意方才兩人之間發生過什麽,只見此刻君玄正用折扇擡着雲察的下巴,不急不緩地笑着說:“依我說,若論高冷,咱們鷹王殿下才叫真高冷。”
殿中瞬間靜得連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聽見,諸王皆朝二人看去,就連白執也忍不住淡淡瞥了一眼。
只見雲察神情倨傲,銳利如刀的金眸裏好像燒着了一團燦金的火苗容顏越發冷峻。君玄卻眼中含笑,更帶着三分戲谑。僵持了會兒,雲察忽然一把拂開折扇,猛地站了起來。
當諸王都以為他會惱羞成怒拔出劍來,削掉君玄的腦袋,或者砍掉君玄的手時,他卻轉身大步朝白執走去,聲線冷淡地說:“帝君,可否借一步說話。”
君玄的視線一直追随着雲察,直到他與白執一起消失在殿外。将方才碰過對方的那只手擱在鼻端輕嗅,眼中浮起淡淡的笑意,這笑容逐漸擴大,最後連嘴角也跟着咧了起來,手中的折扇搖得歡快,好像只碰碰衣角就算是得了天大的便宜。
這時,視線一暗。擡眼,見胡說站在他面前,滿臉嚴肅地說:“君玄,我也要和你借一步說話。”
稚氣未脫的半大少年突然一本正經起來,讓君玄忍不住将眉毛吊得老高。帶着幾分玩笑的意思,他将扇子一折一折收起,不緊不慢道:“好啊,就讓我聽聽你要說些什麽。”
胡說把君玄帶到了巫雲山的斷崖邊,那裏有片灼灼的桃花林,下方是陡峭的石壁,嶙峋的岩石縫中長着一棵蒼勁蔥郁的金錢松。
他指着那棵橫長在懸崖峭壁間曲折如虬髯,卻又堅韌如磐石的老松樹說:“你知道嗎,雲察就是在那棵樹上出生的。”
君玄望着那樹,揚了揚眉毛,在交錯的樹杈間隐約可見一只鷹巢,經歷了千百年的風吹雨打,早已殘破不堪。
“山鷹一族每窩都會生兩顆蛋,然後讓孵出來的幼鷹自相殘殺,争奪食物,争奪生存空間,只有活下來的那只鷹才有資格稱王,獲得母親的愛與族中長老的支持。”一頓,胡說回頭看着君玄,緩聲道:“而雲察,就是勝利的那只鷹,為了活下來,他将自己的親弟弟推下了懸崖。”
君玄笑意不減:“你對我說這個做什麽?”
“可我不覺得雲察有錯,這是山鷹一族自古以來的宿命。”胡說道:“當初如果雲察有半分心軟,摔下懸崖的那個就會是他。這些年他雖然不說,但我知道他心裏其實一直很內疚,他對我好,照顧我,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為他把我當成了他弟弟。”
“所以……”君玄望着老松樹上早已殘破不堪的鷹巢,似笑非笑:“你是想告訴我,他只是看着高冷,內心卻很脆弱,想讓我好好待他?”
“不。”胡說搖搖頭,目光變得堅定起來:“我的意思是,為了生存為了王位,他對自己的親弟弟都可以毫不手軟,所以我奉勸你,若非真心,最好別去招惹他,否則到最後倒黴的那個只能是你,他的獨占欲與狠心程度絕不是你用‘高冷’兩字可随意概括的。”
“是麽?”垂下眼,君玄若有所思,忽而輕輕一笑,轉頭望着下方老松樹上的鷹巢,目光一定,縱身跳了下去。
“欸,你要做什麽?”以為君玄要跳崖,胡說伸手想拽他一把卻沒拽住。
往下一看,君玄正站在金錢松的枝桠上,将破舊的鷹巢摘在了手中。捧着鷹巢時的專注就像是在捧着個稀世的珍寶,輕佻的桃花眼中紫色愈深,頭一次叫人覺得他玩世不恭的笑容背後有幾分真切。
而另一邊,桃林深處一座無名的墳冢前,雲察清掃了墓前的雜草落葉,擺上一桌供品,白執只在旁邊目光淡淡地看着他做這些,并未上前打擾。
最後敬上三炷香,雲察才轉身對白執淡聲道:“帝君難道不好奇,在下為何将您帶到此處?”
白執微微一笑:“你若想說,自然會說。”
雲察點點頭,說:“狐貍性子單純,他喜歡一個人就會死心塌地的喜歡,如今帝君願意寵他最好,但是,若哪日您厭了他,不必讓他知道,只要告訴我一聲。
在這墓前,也算是在他父母的面前,我雲察立誓,若真有那一日,不勞帝君棄他,我定會親自将他接回巫雲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