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最美不過初相見

大秦建朝二百八十三年,外敵入侵,戰亂頻發,因為戰場臨近巫雲山一帶,故,史稱“巫雲之亂”。

四皇子陸離奉命出征,與羌部周旋已有半年之久。然而,戰局至今仍處于膠着狀态,雙方僵持不下,勝算渺茫。

在前日的一場大規模圍殲戰役中,不慎走漏風聲,慘遭敵人包圍。加之朝中派遣的援兵遲遲未到,致使秦兵死傷慘重,折損過半,只剩下了滿營的傷弱病殘。

最終,陸離在近身侍衛的拼死保護下,得以孤身殺出重圍,但也身受重傷。

敵軍對他圍追堵截。無奈之下,他只能進入旁邊的密林中躲藏,可他身上的傷口血流不止,血跡使他很難隐藏蹤跡。

陸離明白,随着失血過多,他會變得越虛弱,意識也會越模糊,被敵軍追上的風險就會更大。而一旦被敵人追上,要麽當做人質去要挾秦軍,要麽直接就地斬殺。

但無論哪種,他都難逃一死。

所以,盡管身中數箭,雙目又被烈火灼傷,他還是憑着僅存的意志與追兵周旋。身後的腳步聲和馬蹄聲漸近,他的呼吸也越來越短促,靈魂像是出竅兒般輕飄飄的,腳步卻越來越沉重。每一步,身後都拖着串長長的血跡。

視線模糊中,隐約看到前方有個山洞。

巫雲山林木茂密,地勢險峻,有的地方還有瘴氣,像這種深山老林,多得是溶洞地道之類。

而天然形成的山洞裏往往錯綜複雜,平時很少有人敢進去,因為一旦進去就很有可能會迷失在裏面,更難保其中不會有毒蛇猛獸栖息。

然而,對于此時的陸離來說,卻未嘗不是個能夠藏身的好去處。于是他沒再多想,撥開洞口垂着的藤蔓,踉踉跄跄地鑽了進去。

奔逃了一路,此時緊繃的神經終于有了絲松懈,僅存的那點兒意志随之像風中大廈般轟然崩塌,他再也支撐不住,身子一晃栽到在地。

明知此時還不算安全,如果敵人追着血跡找來,只要從洞口往裏探頭一看就能看到自己,必須要找到個隐蔽的角落才能藏身。

但他的手、腳、眼皮,包括意識,全部都沉重得再也沒法動彈一下,只能仰面躺在冰冷潮濕的地上低低喘着粗氣。甚至,對于此時的陸離來說,連喘息都是對體能的莫大消耗。

身體越來越冰,血液似乎早已流盡,慢慢感受不到傷口的痛楚,正忍不住要阖眼時,有道白色的影子從模糊的視線中一晃而過,無聲地落到他身邊,靈動又輕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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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狐,一只銀色的狐。

……該不會是落入狐貍的老巢了吧,沒被敵人殺死,沒被自己的親哥哥算計死,先被一只小畜生當成獵物給咬斷喉嚨?

思及此處,陸離勉強提起點兒精神,沉重的眼皮只能撐起細細的一條縫兒,他手指微動,艱難地摸上腰側的佩劍,蓄力準備給對方致命一擊。

小畜生似乎沒察覺到他還有點兒意識尚存,想判斷他是不是還活着,于是探出只毛絨絨的前爪輕輕戳了戳他的胳膊。

這一下正戳在陸離的傷口上,疼得他頭皮都緊了一下,接着就見它抖了抖毛絨絨的尖耳,睜着雙烏黑濕亮的眼睛盯了他一會兒,突然皺着濕濕的鼻頭湊到了他臉上。

他看到了對方口中雪亮細白的一排牙齒,立刻精神一繃,爆發出最後的力氣抽出佩劍猛地一刺!

這一劍沒能刺中狐貍,反倒耗光了他最後的體力,劍從手中脫落,頭歪向一邊,徹底昏了過去。

“???”

差點兒死于劍下,胡說拍着胸口過了很久還有點驚魂未定。即使此刻對方已經像死魚一樣不再動彈了,他依舊不敢大意。

坐在遠處地上,手撐在身後,伸長了腳在陸離腿上踢了兩下,試探他是不是真的暈了。

“喂,喂喂?”确定對方不會再有反應時,他才把屁股挪回去,一臉嫌棄地拾起地上的劍丢出老遠,“吓死人了都,沒事兒拔什麽劍,本太子又不會咬你。”

丢完又覺得不應該,剛才事發突然,讓他有點懵,便笑着搖搖頭,自言自語道:“胡悅,你好歹是修煉千年的狐,還會怕凡人刺來的劍麽?”

于是膽子又大了起來,再次去看陸離的傷情。聽說凡人打架與妖不同,妖打架時都是鬥法,凡人打架卻都是真槍實箭的肉搏。拳拳到肉,刀刀見血,聽着像是更殘酷些。

至于眼前這人,啧——

“左腿三箭、右腿五箭、右肩兩箭,前胸後背各中四箭……”胡說把陸離翻過來翻過去,一根根數着他身上一共有多少箭,每數一根,就拔下來一根。

等他數完時,從陸離身上拔下的、帶着倒刺的鐵箭已經在旁邊的空地上堆成了座小山,血也流了一地。

看着此刻渾身都是窟窿的男人,胡說蹲在他旁邊,托着腮不無欽佩地說:“都說凡人虛弱,不堪一擊,但我看閣下好像很厲害的樣子啊,都被人射成篩子了還能有一口氣在。”

說着,他伸手握上最後一支箭——也是陸離的致命傷,傷在心口——慢慢往外拔着。

誰知才拔了不到一半,血竟像噴泉一樣湧了出來。胡說愣了愣,看看因為失血過多皮膚變得比紙還白的男人,再看看自己滿手沾的鮮血,手一顫,趕緊松開了那支箭。

“對不住、對不住,我忘了你是凡人。”胡說咧咧嘴,笑得一臉尴尬,還有點兒歉疚。

心想:自己今日是怎麽了,老幹些蠢事兒,竟忘了凡人的傷口沒這麽快愈合,把箭拔|出來只會讓對方的血更快流盡,這跟直接殺人沒多少分別。

妖不能平白無故的傷人,否則會受到天譴。挨幾下雷劈聽上去好像沒什麽,但若是法力低微承受不住,搞不好會落個魂飛魄散的下場。

于是,趕緊手忙腳亂地一根根把箭重新插回了原位。

而在他拔箭又插箭的全過程中,陸離動都沒動,更沒有皺一下眉頭,難道說已經死了?

想到對方很可能被自己“無意”中給折騰死了,胡說心裏不由緊了緊,忙抱西瓜一樣把陸離的頭抱到腿上,捧着他的臉湊過去聞他還是不是活着。

與他額頭抵着額頭,鼻尖對着鼻尖,就差探出粉嫩的舌尖在對方唇上舔一舔了,才終于覺察到他還有一絲絲微弱的氣息在。

“還好、還好。”胡說松了口氣,這人沒被他的無心之失給害死就好。

否則別說老天爺會拿雷劈他,狐王狐後雲察這些人不會放過他,能把他給數落死,就算他自己也沒法原諒自己。

倒不是因為他善良,實際上他從沒覺得自己善良。

但他也不想作惡,尤其是仗着自己有法力而去欺辱那些卑微的凡人。他覺得,這樣做就是恃強淩弱,是件十分丢臉的事情。所以,以前每當看到別的小妖欺負凡人時,他還會插手管一管。

尤其是現在,原本陸離還有兩口氣在,被他一折騰只剩下半口氣吊着了,他心裏十分過意不去。

該承擔的責任還是得承擔,想了想,他捧着陸離的頭認真說:“你的傷重成這樣,好像跟我也脫不開關系。你放心,我不會抛下你不管的,你的命,我想法兒負責。”

說罷就牽出一絲靈力畫了個止血符,先暫時将血給對方止住。不過治傷還是得用藥,眼下他又沒有藥在身上,需要回妖族去取。

剛說要走,又想,讓人就這麽穿着血衣躺在地上好像有點不合适,萬一血腥味兒引來毒蛇猛獸,沒等他取藥回來先把這人給吃了可怎麽辦?

堂堂狐族太子頭一次這麽糾結,猶豫了會兒,還是決定先将對方傷口周圍的血污給清理幹淨,換身衣裳再說。

正好洞中有眼溫泉,倒是方便。于是他半拖半抱着把陸離弄到溫泉邊,解了他的衣裳。

重重血衣之下,男人的皮膚因為失血過多而呈現出異樣的蒼白,身上大大小小的傷痕讓胡說瞧着一怔。

有新傷,也有舊傷。新傷帶血,舊傷……有的看起來得有十幾年了,這人的年齡好像也不大,十幾年前還是七八歲的小孩子吧。

有鐵鞭抽過的痕跡,像一條條的蜈蚣,有炮烙酷刑留下的燙傷,斑駁而醜陋,但這些傷痕只在背部或者腹部等平時看不到的地方。他身上更多的,則是戰場上拼殺出來的、刀劍的痕跡,腿上、肩膀、胸口,有的只傷及皮毛,有的卻深可入骨。

“……疼麽?”胡說的指尖不由自主地撫上他胸前的道道傷口,心裏有點兒不是滋味兒,輕聲說:“你們凡人,都跟你一樣,怎麽打都打不死麽?”

從陸離的血袍上撕下一片衣角,胡說忍着對水源的恐懼,挽起袖子小心翼翼地探到泉邊,沾了些泉水,細細為他擦拭傷口。直到血污洗淨,他身上新舊交疊的傷痕更加矚目,簡直不能直視。

因為,任誰見了,都得心疼。

胡說趕緊脫了自己的外袍給他套上,好遮住那些令人不忍卒睹的傷疤。只剩下臉沒擦了,他忙活了半天,還沒看清對方究竟長什麽模樣,于是又沾了泉水為他洗臉。

随着血跡一點點被清理,男人的五官逐漸顯現。溫潤的眉眼,細窄的鼻梁,唇鋒仿佛一筆劃過,清晰而深刻,眼皮輕阖,薄薄的眼睑有道明顯的折痕,竟是內雙。

胡說翹起嘴角,極輕地笑了,說:“看你的衣服像是個将軍,我還以為你該長得兇神惡煞的,沒想到還怪好看的。”

說着将陸離橫抱起來,平放在一塊比較高的光滑岩石上。幫他攏了攏衣服,理順淩亂的額發,又趴在石頭上撐着下巴看了他一會兒——溫潤、脆弱,卻又堅韌。

壓上他的唇,往他口中渡了絲靈力,胡說附在他耳側輕輕地說:“受過這麽多傷還依然活着,我想,你一定有着必須活下去的理由吧。既然如此,就好好等我回來,保你還能活蹦亂跳的。”

當他轉身時,沒能看到,身後的陸離睫毛輕顫,緊閉的雙目眼珠微微轉動了一下。

而洞口,早已幹涸的血跡沿着山路一直伸展出去,盡頭,有隊人馬正往這邊趕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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