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江盛雪按照梁簡所言, 讓宋遠先處置城中的屍體和鼠患,宋遠沒有異議, 吃過早飯就去城主府調集人手行動。然而如同梁簡預料的那般, 遭到武官的抵制。這些身居高位, 不知百姓疾苦的人惜命如金, 不肯在時疫無法控制的情況下動手, 宋遠只能調動很少的一部分人。

江盛雪适時的提醒動用民間的力量, 尋求大家的幫助。宋遠照辦, 讓官兵敲鑼打鼓去街道上告知城主府開始整治時疫, 希望大家都行動起來,不要放棄。然而讓大家沒有想到的是,宋遠和官兵忙活一上午餓的饑腸辘辘,一點成效也沒有。

聽見官府的聲響有人出來看,卻沒有人願意上前幫忙。宋遠游說幾家尚在的農戶, 都吃了閉門羹。他們對官府的行動抱有很深的抵觸, 不願意站出來。

宋遠只好先回家吃午飯, 席間,他把經過概述給大家聽, 也算讓他們了解現在是什麽情況。

梁簡聽罷, 毫不同情的評價道:“還不是你們自己作的。”

埋頭扒飯的宋遠聽了,擡頭看着梁簡,用眼神詢問這是何意。他自問從時疫爆發開始, 就一直在行動,雖然捉襟見肘, 但也沒有放棄過。

梁簡犀利道:“你們時疫救治緩慢還把大夫都押在城主府,讓染病的人求路無門。富商攤販哄擡物價和藥價,你們無力管束,成為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草,威信急劇下降,導致沒人願意相信你們。當然,也可能是你們城主的威信本來就不怎麽樣,還趕上這種事處置不當,遭人诟病。”

威信這種東西的樹立就像滴水穿石,需要很長很長的時間,但倒塌卻只需要極短的時間,就像潑水一樣簡單。紅葉城的官員是硬生生的把官的威信耗光,留給百姓猜疑和不信任。

宋遠明白過來梁簡的意思,嘆口氣道:“我為官時間不長,在城中的人願意賣我幾分薄面是因為我以前是教書先生。這和我穿不穿官服沒有半點關系,所以我也很難去強迫他們。”

宋遠做教書先生的時候給過別人恩惠,也受過別人的恩惠,大家還拿他當先生給他應有的尊重,他也很難擺出官架子去強迫大家出來幫忙。但讓他就這樣放棄,他實在心有不甘。

“就像你說的,這場時疫已經拖不得。就算只有幾個人,我也要幹下去。”宋遠說道,目光堅毅,他執着起來未必會輕易言敗。

飯桌上的其他人聽了,都詫異的看着他。

梁簡不以為然的冷哼一聲,道:“有這樣的覺悟早幹嘛去了?”

宋遠被說的語塞,他之前周旋在別的事情裏,的确忽略了民心所向的重要性。

梅争寒有點同情宋遠,不忍見他被梁簡一而再再而三的打擊,開口替他解圍道:“民間的力量不能用能不能先肅清官府裏的蛀蟲,把那些人連根拔起,将兵權收入手中。”

“他要是能對付武官,哪裏還需要等到現在?”梅争寒的解圍非但沒有起到作用,反而讓梁簡不爽起來,說話越發不客氣,逮着宋遠的痛處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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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遠無奈的拉長臉,被梁簡打擊的心如死灰。他空有一腔抱負遇不上伯樂,自己拼出一番天地,卻敗在根基不穩,左右受限。武官的問題是他心頭大患,孫勝倒下後那些人就在躁動,時疫爆發其實幫了宋遠很大的忙,梁簡的到來更是給了他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只不過他對梁簡的了解多是他人的只言片語,沒有較深的接觸,所以即便知道梁簡的身份,他也沒有貿然點出來,而是暗中觀察。

梁簡其人還是很符合他的要求,就是……心黑手段狠。對別人如沐春風,對他狂風暴雪。要是一直這樣下去,他得鍛煉出一顆刀槍不入的心髒才行。不然遲早在梁簡的吐槽中吐血三升,早登極樂世界。

梁簡雖然以打擊宋遠為樂,但也分得清輕重,知道這個時候不能摻雜過多的私人情緒,看到宋遠受挫就放過他,給他一個解決的方案:“動用民間的力量不是完全沒有希望,只不過需要請杜大娘幫忙。”

不懂官家事安靜吃飯的杜大娘突然被梁簡提到,茫然的看着他道:“我?宋先生都不能辦成的事,我能行嗎?”

梁簡點頭道:“就是因為他辦不成,你才能辦。”

杜大娘還是不明白,江盛雪也疑惑起來。梅争寒稍微一想,明白過來梁簡這句話的意思,他了然的笑了笑,沒有說話。

梁簡都提示的如此明顯,宋遠要是還反應不過來,他簡直可以把自己讀到狗肚子裏的書重新撿起來。

“我明白了。”宋遠一拍桌子,高興的手舞足蹈起來:“小豆子之前染上時疫但現在安然無恙,讓杜大娘帶着小豆子現身說法,比我們張嘴畫餅有說服力。而且杜大娘也不需要游說全部的人,只需要找相熟的幾戶人家。大家看到結果,自然願意出來幫忙,有一戶出門就會有兩戶,三戶……”

官府的威信是被他們的不負責任和沒有成效的政績一點點作沒的,杜大娘出面避免官府空口說大話的尴尬,也讓有人染病的百姓家看到希望。只要有一戶人家願意站出來,就會有千萬戶願意站出來,官府的後續也能開展下去。

“還不算笨,還有救。”梁簡面不改色的對興高采烈的宋遠潑瓢冷水,等他安靜下來後,繼續道:“這樣一來,你們救治的速度就要加快,最好今夜就能把阻斷時疫的藥熬出來,給願意出來幫忙的人服下。然後就是安置病人的屋子一定要打掃幹淨,及時通風,不能讓老鼠竄進去。幫忙的人最好帶上面紗,雙重保險。”

梁簡侃侃而談,計劃條理清晰,分工明确,仿佛在他心中有一張清晰的布局圖,知道那些地方該重點解決,那些地方該放慢腳步。他有處理事情的能力卻不顯山不露水,慢條斯理的推動事态的發展。

在座的其他人對此沒什麽感覺,單純的覺得梁簡的處理方法得當,聽起來不錯。

唯有宋遠,看梁簡的眼神變的不同。梁簡到此地不過三日,卻已經把所有的情況了解清楚,還弄出解決方案。讓人覺得好像所有的事情都在他的掌控中,分毫不差。

宋遠心中贊嘆不已,他本來就看好梁簡,現在梁簡還給他露一手,無疑加深他心中的想法,讓他更加不想放手。

下午的游說工作落在杜大娘的身上,為了避免官兵出來引人防備,杜大娘只帶着小豆子前去。宋遠擔心二人安危,還是派了兩個人遠遠跟随。

杜大娘的游說暫且不論,宋遠和江盛雪一起去城主府召集人手開始第三步計劃。他們最終把施藥的地點選在十字街口,道路四通八達,視野開闊,方便信息的流通。

呆在城主府的那些大夫都被宋遠叫去幫忙熬藥,江盛雪沒有把藥方交出來,宋遠也沒找她要,所以抓藥只能江盛雪一個人完成。

城主府收去的藥材也是亂的,不過早就讓幾個大夫分類放好,倒是省了江盛雪不少麻煩。

宋遠帶人在藥材庫的大院裏支起火爐子熬藥,将熬好的藥汁裝在準備好的木桶裏,由人運送去設置好的施藥地點。

梅争寒和梁簡兩個人為了江盛雪的安危,防止城主府的武官出來使壞,跟着宋遠他們一起去城主府。兩個人就守在藥材庫的大門前,院子裏忙活的人沒有任何一個敢叫他們幫忙,他們成了忙碌中最悠閑的兩個閑人。

梅争寒依舊在扮瞎子,看不見城主府的情況,梁簡就把自己能看見的都說給他聽。兩個人你一句我一句,說到好笑之處,放聲大笑。

宋遠被大院裏的爐火熏的渾身冒汗,看見他們那麽悠閑,巴不得兩個人趕緊從他面前消失。有和宋遠相熟的大夫看見二人,好奇的像宋遠打探問他們是什麽人。

宋遠沒好氣的回道:“兩個看戲的,我就是那場戲。”

大夫瞪大眼,摸着自己的山羊胡道:“原來宋大人好這口。”

看戲,我就是那場戲,大夫以為宋遠要說的是這兩個人是來看他的。

宋遠:“……什麽玩意兒,你老還是趕緊去煎藥吧。”

宋遠氣悶的一甩衣袖,把手裏扇風的蒲扇塞在大夫手裏,轉身進了藥庫。

江盛雪剛好分配完最後一包草藥,把它們疊放在一旁堆好,看見他進來,道:“我這邊做完了,現在要去施藥的地方看看,你要不要一起去?”

江盛雪只負責抓藥,熬藥都丢給那些老頭子。也不知道杜大娘的游說效果如何,要是有人願意出來幫忙,她還要先說清楚阻斷時疫的藥湯和治理時疫的藥湯不一樣,免得有人搞混,以為她是庸醫。

宋遠四下看一圈,發現自己在這邊也沒什麽要緊的事,留下兩個官兵負責這邊的事務,就和江盛雪一起離開。他也擔心外面的情況,親自去負責才安心。

梁簡和梅争寒走在宋遠身後,一個專心扮演瞎子,一個專心照顧。宋遠好幾次回頭看着二人欲言又止,梁簡怕他憋出病,故意問道:“宋大人可是有話要說?”

宋遠一看見他人畜無害的微笑就牙疼,似笑非笑道:“沒有,我只是覺得心裏過意不去,梅公子看不見還連累他跟着我們東奔西走。”

宋遠特意加重看不見三個字,有點咬牙切齒的意思。他心裏知道梅争寒是裝瞎,看到梁簡拿這做擋箭牌他就牙癢癢,特別想問他要演到什麽時候。

梁簡假裝聽不懂宋遠的意思,笑道:“多謝宋大人關心,我會照顧好舍弟,不勞費心。”

宋遠忍住反駁的沖動,一笑而過,沒有繼續說下去。他怕繼續往下說,自己就收不住口,要揪着梁簡的衣襟罵人了。

設置施藥點的長街離城主府有段距離,第一桶藥已經由官兵運送過去。宋遠他們走了一盞茶的功夫就能看見設置點高挂的棋子,上面是城主府的标記。因為考慮到一開始救治就是昏天黑地的忙碌,宋遠還讓人在周圍挂滿燈籠,方便夜裏照明。

他們還沒走近設置點,就已經看到外面圍着不少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大家或站着,或坐着。杜大娘帶着小豆子站在人群之外不住的張望,神情焦灼。人群裏還時不時爆發出一陣嘈雜的吵鬧聲,好像是有人和官兵吵起來了。

“你們欺人太甚,我和你們拼了。”

一聲怒吼響徹長街,圍堵的人群紛紛退開,杜大娘抱着小豆子被人擠到一旁。

梁簡四人一驚,快步上前。小豆子看見他們,高興的拍手大叫起來。

杜大娘神色一喜,連忙上前,着急道:“有官兵阻攔施藥,讓大家拿錢來換藥,一碗藥一兩紋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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