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書信官把孫勝氣暈當時滿腦子都是想着怎麽對付盧天, 等收拾完盧天他才後怕起來,擔心把孫勝氣出個好歹。看見江盛雪在此地, 特意上前請江盛雪幫孫勝診治。江盛雪對面前的局勢還有一些糊塗, 只知道梁簡要成為新的城主, 所以對這位舊城主她心情複雜。
老人家的請求江盛雪不好拒絕, 想着只是查看廢不了多大勁, 便答應進去幫忙診治。梅争寒無所事事, 梁簡那邊他也插不上手, 心裏對孫勝有幾分好奇, 于是跟着江盛雪一起進內室。
十二銀甲兵認得江盛雪,聽見書信官說她是來給孫勝看病,沒有多做阻攔就讓江盛雪進去。梅争寒身上還帶着血腥味,十二銀甲兵不敢放他過去,書信官上前說了幾句好話, 十二銀甲兵才通行。
“這十二個人既然是城主的守衛, 為什麽盧天都打到門口了, 他們還一點反應也沒有。”梅争寒被十二銀甲兵攔下,覺得這十二個人真是莫名其妙, 忍不住對一旁的書信官吐槽。
書信官摸着自己的山羊胡, 為難的看着梅争寒,壓低聲音道:“梅公子有所不知,只要盧天不刺殺城主, 他們就絕對不挪動半步。他們的任務只是保護城主的安危,不參與任何私人争鬥。”
啊?梅争寒詫異的蹙眉, 好奇的問道:“那現在梁大哥成了新城主,這十二個人是聽他的還是繼續守着這個城主?”
“這個小老兒也不清楚,按理他們要服從青玉印的調遣,最終還是看梁公子如何抉擇。”
梅争寒哦一聲,回頭打量這十二個人,覺得他們就像一排枯死的白楊樹,挺立着沒有倒下卻彌漫着一層濃郁的死氣。在他們的身上,梅争寒看不到該有的朝氣。那種感覺非常的強烈,甚至一度讓梅争寒從心底升起一股濃烈的悲哀感。
這十二個人在梅争寒看來已經不能稱之為人,他們恪守一個命令,放棄思考,就像鐵水澆築的十二個鐵傀儡,失去屬于自己的生命力。
孫勝傷的不重,只是一時急火攻心才會嘔血,想來和他躺在床上動彈不得有很大的關系,多修養兩日就沒事了。
聽見孫勝性命無礙,書信官大大的松口氣,再三謝過江盛雪。江盛雪讓他不必客氣,本來還想為他開一副藥方,但轉念一想孫勝只怕命不久矣,便沒有多做無用功。
書信官不知江盛雪的思量,以為不需要進藥便沒有多問,謝過人後就轉身離開,出去問宋遠還有沒有需要他做的事,要是沒有他就要下去休息,畢竟一把老骨頭禁不起折騰。
孫勝尚在昏迷中,不知道紅葉城易主。他瘦的脫相,即便昏迷不醒,面上也籠罩着陰郁的神色。江盛雪不是第一次來給他看診,兩次的心情大不相同。梅争寒倒是沒什麽反應,只覺得這人面色陰沉不是善茬,催江盛雪快點離開。
江盛雪擡頭看着梅争寒,貝|齒輕咬下唇,眸光在跳躍的燭火下藏着異樣的情緒。她坐在床邊沉默好一會,才拉住梅争寒的袖子,輕聲開口道:“哥,他的毒我能解。”
孫勝的毒初看之下的确難倒江盛雪,但江盛雪也是不服輸的性子,後來仔細想過還翻了藥典,找到救治的辦法。只是世事無常,一開始請救治的人現在并不想他活着。
梅争寒聽出江盛雪未盡之意,在她額頭上屈指一彈,笑道:“傻丫頭,沒必要自尋煩惱。他的命運從一開始就掌握在自己的手中,是他的行為決定他的命運。如果他命不該絕,那也不會有今夜這一幕。你是大夫,心地善良本沒有錯,但有些時候太過認死理,救人之前也要先想一想這個人該不該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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懸壺濟世本沒有錯,但也應該有一個準則。一味的救助而不分好壞,反而落入是非不分的怪圈。
江盛雪捂着額頭,把梅争寒的良言記在心上。她并非不分善惡,只是有些時候狠不下心罷了。但既然梅争寒不讓她插手,她還是會聽梅争寒的話。
梅争寒知道她一時難以接受,把手伸到她頭上揉着她的頭發讓她不用多想,江盛雪點頭,起身和梅争寒離開內室。
外屋已經走的只剩下梁簡一人,楊君寧說自己要回千羽門不便久留,臨走時再三暗示宋遠給點反應,結果宋遠愣是沒看出來,還是梁簡開口讓宋遠送一送她,宋遠才恍然大悟。書信官出來請示後,梁簡便讓他下去歇着,有事明日在彙。
外屋的血跡和屍體都清理幹淨,原本亮如白晝的燭火滅了大半,只留下門口的幾盞。梁簡倚靠着門框,環抱雙臂看着無邊的夜色發呆。他沒有進去打擾梅争寒和江盛雪,而是在這裏等他們二人出來。
深秋夜裏風涼,燭火在風中搖曳,人的影子在光影中忽明忽暗,叫人看不真切。遠處的山巒在黑暗中顯出一點輪廓,像匍匐的巨獸在黑暗中沉睡。梁簡的目光帶着冷意,面上也沒了笑意。黑暗之中,他露出久違的‘本性’,上挑的桃花眼裏載的不是風|情而是刺骨的寒意。
拿下紅葉城對他來說只是很小的一步,他的目标是整個丘桐國。還有不到三年的時間,他要做的還有很多。
腳步聲從身後傳來,沉思中的梁簡猛然驚醒,他回頭看着走出來的兄妹二人,開口道:“走吧,時候不早了,早點休息,明天還有的忙。”
梅争寒環顧四周,發現只剩下梁簡一個人,他遲疑一會兒才問道:“去哪兒?”
“當然是回宋遠家。”梁簡一時沒反應過來,覺得梅争寒這個問題有點莫名其妙。
梅争寒松口氣,不知道為何心裏有些開心。他以為梁簡奪下紅葉城之後就會住在城主府,不會再和他們一起離開。
梁簡見狀反應過來梅争寒的意思,他覺得有些好笑又有些心疼,好笑的是梅争寒會以為他要留在城主府,心疼的是梅争寒剛才沒有掩蓋住的無措。
這次奪位實在倉促,很多東西他都沒來得及告訴梅争寒,難怪梅争寒會在他說事情的時候遠遠的避開,大概是從心底覺得與自己無關,把自己排除在外。
梁簡心裏升起一股沖動,他突然想抱一抱梅争寒,告訴他不用擔心,自己不會丢下他和江盛雪,會一直護着他們。但最終所有的沖動都歸于無形,只留下一句:“回家了。”
回家了,別擔心,很快就有家了。
千羽門和宋遠家在相反的方向,距離有點遠,楊君寧只讓宋遠送她到施藥的十字街口。兩個人一路無言,眼看到了快要分別的時候,楊君寧才突然出聲問道:“宋遠,這就是你選擇的路嗎?”
楊君寧和宋遠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之所有會走到今日的地步是兩個人在為官這件事情上理念不合。楊君寧厭惡貪官污吏,哪怕知道宋遠不會和他們同流合污,心裏還是氣不過。而宋遠也說過會用自己的行動來告訴楊君寧他的選擇沒有錯,他會堅持一條正确的道路。
謀反,重新擁護新主。這件事在今夜之前,楊君寧簡直不敢相信這是宋遠這個講究忠君愛國的讀書人幹得出來的事,可偏偏他就這樣做了,還大膽的選擇一個相識不久的人。他的确用自己的行動證明自己的選擇沒有錯,用一種極端的方式。
“我相信自己的眼光,梁簡絕非池中之物。”宋遠停下腳步,目光堅定的看着楊君寧,開口道:“孫勝不仁我只能不義,我不後悔用毒放倒他,你要是覺得我手段下作我也無話可說。”
宋遠記得楊君寧不喜歡別人用下三濫的手段謀事,可他還是想說,還是想要楊君寧知道。他已經不是那個只知道埋頭苦讀的書生,他在官場練出一張全然不同的面具,戴的久了自己都忘了以前是什麽樣子。
楊君寧望着說完後強裝強勢的宋遠,噗嗤一聲笑起來。她戳着宋遠的胸膛,叉腰道:“我在你心裏就那麽不通人情嗎?我并沒有覺得你下作,我反而高興的很。因為某個傻子終于明白他一直忠心的人是什麽樣子,終于想起來反抗。”
十字街口昏暗的光線下,宋遠被說的滿面通紅,憋了好一會兒道:“那你還生我的氣嗎?”
“這個嘛……”楊君寧站直身體,揚起下巴看着大紅的燈籠,故意拉長調子吊宋遠的胃口,等宋遠忐忑不安起來,她才笑道:“我明天要吃六尺巷子的桂花糕,你可別忘了。”
楊君寧說完,像只蝴蝶一般飄入無盡的夜色裏,走的沒影。
宋遠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嘴角上揚,抑制不住的大笑起來,對楊君寧消失的地方大喊道:“記住了。”
桂花糕是楊君寧小時候最愛吃的東西,每次宋遠惹她生氣都是去買桂花糕來哄她,她會這樣說就是不在生宋遠的氣。兩個冷戰多年的舊友,終于在今夜冰釋前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