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江盛雪是暮色|降臨時才回來的, 她被楊君寧拉着逛了一天,回到宋遠家才知道他們搬新家了, 她的東西都已經挪去城主府。宋遠見天色已晚, 怕她一個人路上不安全, 送她到城主府前。

“江姑娘, 這個是你哥的卷宗, 煩請你幫我帶給梁簡。這裏面還有一封信, 是當日江城送來請我們留意梁簡行蹤。之前防備盧天暗中作祟我把這兩樣東西拿走, 現在梁簡做了城主, 也該還給他讓他定奪。”

城主府門前挂着兩個大紅燈籠,青石板上印着石獅子的影子。江盛雪站在獅子旁邊,接過宋遠遞過來的東西。這些日子忙前忙後,她都快忘了他們背井離鄉的原因。她爹的死,梅争寒的罪, 是該有個結果。

“宋大人手握卷宗卻還願意收留我們, 且不說這其中有沒有梁大哥的原因, 想必也是知道我哥的案子因何而起,恕我愚鈍, 不知道我哥的案子可能善了?”

江義死的冤枉, 江盛雪心裏還想着替梅争寒洗脫罪名。

宋遠被問的一怔,他看着神色認真的江盛雪,輕笑道:“你覺得梁簡會為難你哥?就算這事他不能這樣不清不楚的銷案, 你也大可放心。我看了這個案子的始末,清溪郡的郡官是少見的清官, 他寫上來的案情條理清晰,客觀的論述整件事情,看得出來他有心偏向你哥。等過兩天他們來城主府議事,梁簡稍微提點一下,他知道順水推舟把這事結了。”

梅争寒這案子其實很好判,從孝悌和貪腐兩方面入手,先治前縣官一個草芥人命的罪,再說梅争寒出于孝道殺人,降低案件的惡劣性,做出相應的處罰便可。

有梁簡在背後坐鎮,不會有人不長眼的跳出來故意為難梅争寒。

江盛雪對官場的彎彎道道沒什麽看法,她只是希望能還江家一個公道。有宋遠的話做保證,知道梅争寒的案子善了有望,江盛雪謝過宋遠,帶着卷宗回了城主府。

雖然孫勝這個人貪財好|色,但他至今沒有成親,家中的女眷都是隔一段時間看膩了就換一批,所以家裏嚴格來說并沒有專門給女眷住的地方。

幫忙搬家的士兵傍晚的時候請示過梁簡問要把東西放在何處,梁簡在城主府轉一圈,把暖閣左側的南苑劃分出來做女眷的住所,江盛雪自然就是南苑的主人。為了照顧江盛雪的生活起居,梁簡把女眷都調過去給她使喚,而他和梅争寒則住在暖閣右側的東苑。

梅争寒喝醉了在暖閣休息,梁簡要守着他便沒有回東苑。

江盛雪去南苑時問給她帶路的士兵知道梁簡在暖閣,心裏想着把卷宗交給他,就讓士兵帶她先來這邊。守在暖閣外面的士兵今天經受不小的打擊,看見江盛雪過來也不敢輕易放行,而是先去請示梁簡,确定梅争寒還在老實的睡覺才敢出來請江盛雪進去。

江盛雪見他如此緊張十分不解,下意識的問道:“我哥難道做了城主變得吓人了不成?你們一個個高度戒備的樣子讓我覺得不踏實。”

士兵連忙搖頭,解釋說是因為梅争寒喝醉了,下午一直鬧騰梁簡,他如此小心也是為了兩位的聲譽,避免別人瞧見失禮之處。

知道是梅争寒醉酒,江盛雪露出了然的神色。她見過梅争寒喝醉的樣子,高度概括來說就是粘人——好看的哪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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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簡坐在案桌後面點燈看書,屋子裏的酒味已經散的差不多,不仔細嗅不出來。看見江盛雪進來,他關切地問她有沒有用膳,說廚房留了一些糕點。

江盛雪一聽吃的就頭大,連忙擺手道:“我被楊君寧拉着去吃遍了一條街的吃食,現在別說吃的,你就是讓我喝杯茶,我都咽不下去。”

梁簡輕笑:“那等下我叫人帶你在府中逛逛消食,免得夜裏積食睡不安穩。”

“不用,我等下走回去睡覺就差不多了。”

城主府大着呢,江盛雪還沒熟悉,覺得從這裏到南苑也有好長一段距離。

“這是宋遠讓我給你的卷宗。”江盛雪走到案桌邊上,把梅争寒的卷宗放在梁簡面前。

梁簡放下手中的書,垂首看着遞到自己面前的卷宗。既然是宋遠給的,那多半是梅争寒的案子。這事城主府知道的人不多,所以之前清理卷宗的時候沒有人發現少一份。梁簡還以為宋遠已經放回去,沒想到還在他手上。

梁簡摩|擦着卷宗,知道宋遠這個時候送回來是要他自己解決這事,這倒是正合他意。

江盛雪剛才已經問過宋遠這個案子,所以現在不打算問梁簡,她見梁簡還有事要忙便不再打攪,起身欲走。

“盛雪,你害怕和你哥分開嗎?”梁簡忽然出聲,讓江盛雪邁出去的腳步收了回來。

江盛雪轉頭看着梁簡,以為梁簡說的分開是今後住在紅葉城,大家忙碌之下恐怕不會在和以前那般時常聚在一起。她搖頭道:“不會,我哥以前經常要走镖,一去就是十天半月,也沒有時常陪着我。”

梅争寒很小的時候就被江夫人帶着去走镖,其實說起來他和江盛雪也不算是一直在一起。他們兩個人所學不同,很小就有獨立的意識,小時候尚且不會要吵着鬧着黏在一起,長大後自然更不會。

梁簡對這個答案還算滿意,又提了一下繡娘來量體裁衣的事,問江盛雪有沒有喜歡的花色款式,明日一并告知繡娘。江盛雪說喜歡淡色的衣服,除此之外對款式沒什麽要求。梁簡點頭記下,派人來送她回去。

梅争寒的酒還沒有醒,梁簡估摸着他要睡到明天早上,不想吵着他,熄滅燭火在耳房湊合一|夜。初冬的寒氣已經從北方南下吹過紅葉城,耳房的被褥許久沒有人睡,床鋪冰涼。

梁簡躺在床上并未睡着,耳房的床靠近窗戶,外面半輪殘月當空,朦胧的光暈透過紗窗落進來,屋子裏的東西都能看見個模糊的輪廓。今日白天遭到梅争寒一番撩撥,梁簡現在想來依舊心悸。梅争寒哄他的時候,不管是語氣還是态度都格外的小心翼翼,像是把他當成一件名貴的寶物捧在手心。

別說從小到大,就是前世活了三十年,梁簡也沒被人這樣對待過。他前世單戀梅争寒,又因為性情古怪,除了大大咧咧的楊君寧,基本上沒有女人敢靠近他。他一腔柔情都傾注在沒有結果的美好虛幻上,無人回應。

可是今日喝醉的梅争寒給了他兩輩子最好的回答,雖然等他酒醒以後不一定還記得發生了什麽,但梁簡覺得這就夠了,他已經心滿意足。梅争寒才十八歲,正是情窦初開的年紀,他又怎麽忍心對他苛求更多?

這輩子他已經占得足夠的先機,比任何人都要早一步遇見梅争寒。其實帶着梅争寒這些日子,他一直都在想一個問題。他改變了梅争寒的命運,卻不知道是往好的一方面還是壞的一方面。

前世梅争寒家亡之後直接北上漠北,加入穆家軍,開始自己的從軍生涯。接連的兩個轉折對當時的他而言有着非凡的意義,也在他的性格塑造上起到一些作用,這樣才有後來讓人敬佩信仰的大将軍。

而現在這兩個轉折因為梁簡的介入都沒了,他護着梅争寒,寵着梅争寒,很快就讓梅争寒走出低谷,沒有經歷一場身心疲倦,萬念俱灰的逃亡。他給了梅争寒和前世全然不同的人生體驗,卻依然希望梅争寒活出想要的自我,而不是在他的幹預下變得碌碌無為。

他愛梅争寒,不能接受梅争寒離開他,他想要這個人,不折手段也好,強取豪奪也罷,就是死也要拉着梅争寒給他陪葬。可在愛的這個界限上,他也該放手給梅争寒一片發展的天空。

梅争寒是雛鷹,經歷浴火重生才能長出強勁有力的翅膀,鋒利的尖爪,尖銳的喙變成桀骜的雄鷹,在廣袤無垠的原野上博出精彩。

夜色漸濃,殘月西下,萬籁俱寂。

梅争寒後半夜睡的不夠安穩,他沉入一場荒唐的夢境裏被人追殺。看場景像是在樵縣,他努力的奔跑卻怎麽也擺脫不了身後的追兵,那些人手中拿着弓箭,漫天的箭雨落下來,梅争寒看見江盛雪沖出來擋在他的身前。

箭矢穿透江盛雪的身體,染紅她身上的孝服。一貫帶着明媚笑容的姑娘此刻渾身鮮血,依依不舍地看着他,眼中含着淚水。

“哥,漠北……你去……爹娘。”

江盛雪在說話,可是梅争寒怎麽也聽不清她在說什麽。就好像隔着一個陰陽,她的聲音從不存在的世界裏傳過來,到耳邊已經消散。

梅争寒心如刀絞,他在心裏一遍遍的說着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江盛雪沒有死,他也沒有被追兵追上。明明他們都安全的離開了樵縣,為什麽還會這樣?

梁簡呢?為什麽梁簡不在這裏,他不是來救自己的嗎?

梅争寒悲痛大哭,他心裏被悲傷填滿,他在夢中大聲的呼喊梁簡的名字,可是沒有聲音,他長大嘴|巴喊不出聲。

追兵像被風吹散的蒲公英,消失在梅争寒的夢境中,四周是死亡的寂靜,梅争寒心裏的惶恐無限放大。畫面一轉他已經身處懸崖,站在懸崖邊上縱身一跳。

明顯的失重感讓梅争寒一個激靈,直接從噩夢中清醒過來。他躺在床上大口大口的喘息,鬓角被冷汗浸濕,他擡手擦幹淨臉上的汗珠,借着窗外朦胧的光暈看清楚自己身處何處。

他下意識的伸手摸向身側,并沒有摸到梁簡的身體。

梁簡不在床上!

梅争寒一驚,這才想起自己喝醉了。他從床上爬起來,抹黑走到耳房,借着光暈看見梁簡睡在床上,心裏松了口氣。他走到床邊坐下,聽着梁簡的呼吸聲,這才覺得從噩夢中掙脫出來。

梁簡睡的很沉,亦或者靠近的人是梅争寒,是他所熟悉的人,所以他打心底信任,沒有被這氣息驚擾。

噩夢的餘韻讓梅争寒不敢回去休息,他盯着梁簡看了半晌,做出一個讓人臉紅心跳的舉動。他蹑手蹑腳的掀起梁簡的被子鑽進被窩,躺在梁簡的身側睡下。

梁簡感覺到異樣,在睡夢中蹙眉,過了一會兒他确定出現的是熟悉的氣息,這才舒展緊蹙的額頭,翻身把梅争寒抱在懷裏。

梅争寒渾身一僵,還以為自己吵醒了梁簡,可是他等了許久也沒見梁簡有其他的動作。梁簡的呼吸都在梅争寒的脖頸邊,濕熱溫暖,梅争寒的臉不由的燒起來。可是莫名的,他一點都不反感,反而還覺得安心極了。

抱着自己的人,有力的臂彎,溫暖的胸膛都讓梅争寒依賴。

就這樣小小的任性一次好了,梅争寒心裏這樣想到,并且抱着這樣的念頭再一次陷入深眠。

作者有話要說:

我其實想寫一個邪魅狷狂吊炸天,強取豪奪霸道無情的攻,然而……我在寫感情的時候有一點小小的精神潔癖,對于有劇情的長篇,我很難寫出強占型的感情。愛是兩個人的心跳在一起,所以大魔王就算心裏喜歡小梅花,時不時還有點病嬌,卻一直都很尊重小梅花,從不強迫小梅花。

他的愛帶着欲望也帶着隐忍和克制,這和我一開始的設想完全不同,可是我喜歡這個大魔王。

相互尊重才能有平等的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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