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
外面的世界明媚刺眼。
黃少天睜開眼,胸口急促起伏,大汗淋漓。熱烈的陽光穿透巨大的玻璃表面灑在他身上,喻文州坐在床邊,蒼白的手停在他額頭上方。
看見黃少天醒來,喻文州遞了張紙到他面前。
——你發燒了。
黃少天愣了一下,猛地抓住他手腕,半個身體從床上彈起來,急促地問:“我發燒了?”
喻文州清楚他的意思,輕輕搖了搖頭。似乎怕他不信,反拉住他的手放到黃少天自己的胸口。
因為瞬間的劇烈掙紮,心髒有力地砰砰撞擊着胸骨,太陽穴上的血管也跳疼着。身體機能因為不健康的狀态而發出劇烈的排斥信號,卻并沒有放棄維持生命的運轉。
黃少天終于放下心,身體一晃又倒回床上。
天旋地轉虛脫無力渾身難受——自從災難爆發以來黃少天已經很久沒生過病了。生病意味着不詳,他也見過感染了病毒發燒一夜後化身喪屍的例子。總之在外面,如果你身體出現了任何異狀,絕對會被毫不猶豫地抛棄,這是現實生存手冊和默認慣例。
喻文州冰涼的手在他頭頂上摸了摸,像是确認燒得嚴重與否,理論上喪屍是沒有冷熱觸感的,但這個久違的姿勢喚起了一點溫暖的記憶,讓人難以拒絕。
噩夢和高熱消耗了他不少精力,黃少天昏昏沉沉地又睡過去,這次沒有再做夢,只有一些光怪陸離的色塊纏繞在視網膜底層,揮之不去,刺目又吵鬧。但虛熱帶走了太多體力,黃少天無力地掙紮了一下,光線變換了軌道流竄,直到有個冰涼的東西蓋上他的眼皮,黑暗才終于安靜地降臨。
再次醒過來駕駛艙已經被黑暗包裹,厚重的窗簾遮住了巨大的瞭望窗,黃少天仰躺着擡手掀開一條縫,細如銀線的月光撒進來。
看起來他像是睡了一整天,現在感覺好多了。身上意外地幹爽——黃少天拉開半截被子,身上的衣服很明顯不是他之前穿得那套,不用想都知道是誰的傑作。
他露出個有點別扭的奇怪表情,慢慢從床上坐起來。
先發出抗議的是他的肚子——從昨天晚上到現在他幾乎顆粒未進,裏面像是餓出來了一整個廣場的空間,空蕩蕩地發出回響。剛退燒的酸軟還停留在肌肉裏,敲打着骨頭。四肢無力,不知道是燒的還是餓的。
理論上來說病人應當盡量多休息,不過黃少天醒了就按耐不住。他在床上坐了一會兒就開始琢磨着下地——幸好,直立行走的勁兒還存了一點。他披上了一件放在床邊控制板上的外套,推開艙門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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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文州坐在商務艙的沙發裏,就着月光看書。
他變成喪屍居然視力沒有下降,黃少天覺得十分好奇,走近兩步靠着隔間的門好奇地打量。電力消失後自然光重掌生殺大權,今天恰好滿月,外面像被鋪了一層銀沙,亮晶晶地發着光。連飛機內部都被折射得清晰可見。
喻文州緩緩擡起頭,面部僵硬地看着黃少天。十分奇妙的——黃少天居然從他臉上讀出了想說的話。
“我知道發燒該多休息,不過我都躺一天了,再躺下去身體都要生鏽。”他伸了個懶腰,撓撓頭,“再說了人是鐵飯是鋼,我餓得快前胸貼後背了,有吃的嗎?”
喻文州似乎早有準備,擡起手指了指他旁邊的廚房。
黃少天頭探進去,食櫃上放着一個保溫盒。打開裏面居然是熬好的粥。
食物在這個荒涼的時代是絕對的稀罕物,熟食更是百年難得一見。粥熬得很豐富,米多湯稠居然還加了蔬菜和肉粒——後來喻文州告訴他,都是方便面裏的蔬菜包。
但無論怎麽說,這都是在非常時期下的一頓豐盛大餐,而且味道還很不錯。原本因為發燒而味覺遲鈍的口舌都被它喚醒了,黃少天風卷殘雲般吞吃下肚,簡直幸福得詩性大發。
喻文州就坐在對面的椅子上看他吃。青紫交錯的蒼白面色被月光修飾得柔軟了許多。黃少天還友好禮貌地問他要不要一起,被喻文州拒絕了。
也是,對面這位不吃人就不錯了,喝粥太難為他了一點。
吃飽喝足歌舞升平,剩下那點餘熱都随着熱飯蒸出來的汗嗖嗖溜走了。
黃少天隔着保溫盒偷瞄了幾眼。
喻文州還坐着,手裏那本書緩慢地翻過一頁。光線太暗,也不知道他看的是什麽,只是四周安靜地連空氣流轉都好像變慢了。
黃少天有點不明白喻文州這人,按理說如果當喪屍還能保留自己的意志,這種無敵的設定換個有野心的早就去征服世界了。
但他卻離群索居地生活着,不與一般喪屍為伍,也沒跟人類來往。還把住宅打扮得這麽豪華,好像他還活着一樣。
這麽說似乎有點殘忍,不過醫學上來說喻文州應該早就“死”了,血液不再流動,心髒停跳,沒有呼吸。喪屍雖然魔幻,按照科學家和醫生們的推斷,那些屍體也不過是被病毒寄生、驅使,才維持活動。
黃少天想了一會兒,放下了顆粒不剩的保溫盒,從喻文州手裏抽走那本緩慢沒翻幾頁的書,把那個笨重的打字機塞給了他。
他自己也擠到了喻文州身邊,笑意盈盈,潔白的月光鍍亮一排整齊的牙齒。
“我們來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