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喪屍是不用睡覺,這點黃少天當年也深有體會。

他是被一串激烈的敲打聲驚醒的,他家住在近郊區,一到夜晚就非常安靜,街燈在後半夜落下,只有兩旁民宅的地燈柔和地亮着。

黃少天記得很清楚那是夏天某個晴朗的夜晚,天氣很熱,熱得連蟬都懶得叫了。他陪朋友下了半個晚上的副本,什麽都沒刷出來,身心俱疲地趴倒在床上,卻又很快被吵醒了。

一開始他沒管,但樓下的動靜越來越大,簡直像是要拆了房子似的,黃少天用枕頭加上被子蒙住腦袋都沒有用,魔音穿了幾層地板和床墊落進耳朵裏。

他嘆了口氣,跳下床拉開門:“你們要吵架還是決鬥什麽的能選一個正常點的作息時間嗎?比如早上吃完飯或者睡醒了之後,要知道現代家庭夫妻生活裏有百分之八十是因為生活壓力而大吵特吵,其中又有百分之九十是睡眠不足……就當幫我個忙,等你們睡醒了還想鬧我就去五金店,給你們一人買一把水槍,正經決鬥。”

他說完甩上門又爬回床上,外面的聲音停了片刻,很快又響起來。

“不會是故意玩我吧?我打個副本而已啊。”黃少天簡直要崩潰了。再次任命地爬下來,套了件T恤,打算去樓下看看情況。

黃少天和父母住在一起,按照傳統意義上來說他家算是比較和諧友愛的家庭,除了母親一直夢想生個女兒卻沒能如願以外,其它都完美。他們都對他很好,彼此間也足夠尊重,很偶爾才拌個嘴——大部分都以黃少天他爸迅速認錯而解決戰鬥。只不過今年母親正式進入更年期,家裏上下都提前打好招呼了,所以突然來了這麽一下子,他既不奇怪,又有點意外。

這兩天他爺爺奶奶還過來度假呢,二老居然不來勸勸,睡得那麽死嗎?

“女人的脾氣真是難捉摸。”他嘆了口氣,擰開門。那股刺耳的、尖銳的摩擦撞擊聲比剛才更清晰了。但裏面并沒有包含吵架聲。

黃少天沒注意到——或者說,他困得快沒意識了,哪有工夫注意這些有的沒的。他踩着拖鞋下了樓,拉開起居室的大門:“喂我說你們……”

他看到畢生難忘的場面。

起居室裏全是血,從天花板到地面、牆上、沙發上、茶幾上。簡直像是被潑了一大盆濃稠的紅菜湯,稠得發黑的血液順着地板的溝痕緩緩流到他腳底,打濕室內拖鞋。

而他的母親,平時喜歡做菜、看電視劇、買漂亮衣服、玩布娃娃的母親,正蹲在靠廚房的角落,低頭啃着什麽。

黃少天覺得自己大腦一片空白,機械般地走過去。

他很想把這當成一個萬聖節的玩笑或者惡作劇,走過去拍拍母親的肩膀說別玩了,我早就看穿你的把戲了,但是一屋子的血腥氣無論如何都騙不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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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

他走到距離母親三四步遠的地方,低聲叫了一句,對方沒有回答。

她好像全神貫注地在弄着懷裏的東西,用力之大,讓整個右肩膀都撞到了牆上,發出沉悶的聲音。可是她似乎絲毫不覺得痛,還在不停地撕扯着。

終于那東西被她扯斷了,沿着自由落體的曲線滾落在黃少天的腳邊。

巨大的落地窗接住了整個天空的月光,白色的光灑在上面讓他看清他的臉。

那是他父親。

一顆完整的頭顱,眼睛驚恐地瞪着房頂,黃少天從來沒見過他露出那樣的表情,如同看見了深淵裏爬上來的惡魔。

母親停止了動作,擡起頭,靠着牆一點一點站起來。

她動作古怪而僵硬,像那些玩具店裏洋娃娃的球形關節,一點點擰直,伸長。對他露出一個僵硬的微笑。

那不是他認識的那個有點少女心的老媽,她雙頰凹陷,眉骨突出,一雙眼睛看上去大了,但卻注滿了血絲,在虛弱的月光下如同兩顆陰滲滲的黑洞。

皮膚也隐約透着青灰色——那根本不是人類的顏色。

到底發生了什麽?為什麽他的母親會變成這樣?黃少天生平第一次希望自己只是正在做噩夢,等醒過來太陽照常升起。

但現實沒有給他把自己搖醒的空間,母親向前一步,踏着滿地血水,往黃少天的方向走過來。

他不由自主地退了兩步,感覺自己的膝蓋像是灌了水泥,腳踩在地上毫無實感。黃少天咬着牙,他從母親冰冷的微笑裏本能察覺到危機,于是生硬地拖着自己跑出了起居室。

走廊的情況并沒有比裏面好多少,他的祖母趴在牆角的花盆下,只剩了半邊身體。那是她最喜歡的花瓶,今天早上還特地買了一大捧鮮百合,現在全泡在了她自己的血裏。

而祖父則倒在玄關的臺階上。他的脖子血肉模糊,胸口卻還在起伏,黃少天跌跌撞撞地沖過去扶起他。

“爺爺!”

他只擡到一半就停止了動作。因為他發現祖父身上很冷,冷得像一塊冰。手背上的皮膚出現了一大片青紫——就像他剛才從自己母親身上看到的一樣。

老人睜開眼,紅色的血液順着他的內眼角滑下來,嘴半張着似乎想說什麽,卻沒能吐出一個字。

他看着黃少天,手顫抖着抓住他的手腕,然後用力地推了一把。

黃少天順着那股推力松開手,趔趄了幾步,從那個噩夢裏跌出來,一腳踏出了門外。

如同他踏進了整個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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