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23

變化發生在日複一日的朝暮之間。黃少天沒有察覺,只有喻文州感受得到。他們相處得太過自然,有時他的燦爛一笑,會讓喻文州感覺胸口平靜已久的髒器蠢蠢欲動。他承認黃少天帶給他的不只是陪伴,在他面前,自己似乎逐漸找回了做人的感覺。

而那些沒有确鑿證據的細微末節,或許也只是他影響力的一種。

如果沒有那場雨。

沒有那場雨,喻文州就不會躲進那家汽車酒店、不會發燒、也不會做那個光怪陸離的夢、更不會來找黃少天。

那天從車上摔下來并沒有給他帶來什麽實質性的傷害,只是太陽的确十分灼熱,曬得人暖洋洋的。他仰面朝天在地上躺了好一會兒,四周都是散落的箱子,衣物、亂七八糟的旅行用品、相機和文件包。甚至又幾件女性內衣被抛出來,挂在從地上顫顫巍巍爬起的喪屍腦袋頂。場面混亂滑稽又可笑,連他都沒繃得住面部神經。

這是一種久違的、難以形容的心情,像剛擠出的新鮮橙汁,酸甜可口又香氣四溢。

他想他得感謝黃少天。

出于私心,他當然希望他能在自己身邊呆得更久一點。但黃少天畢竟是活生生的人——和他不同,也許活得辛苦,卻依然沒有喪失希望。

送他離開,是一個會讓喻文州有些遺憾後悔,但無論再選擇多少次都不會改變的決定。

四周的喪屍已經失去它們的目标,四下散去了。喻文州并不想回到他的飛機裏。經歷這幾日的起落他發覺那裏并不是他保持人類最後一絲理性的避風港灣,相反現在看到搞不好還會觸景傷情。所以他幹脆選擇出門散散步。

荒野遼闊寂靜,喻文州走了許久,直到天下起了雨。

他也很久沒有遇到雨天了,上一次還是在他作為人類的時候。冰冷的水滴打在他肩膀上,喻文州很久才反應過來,肩膀已經濕透了。

他好像走進了一條商店街,在靠近市郊的地方。那裏有很多廢棄建築,喻文州毫不費力地找到了一間空曠的汽車旅館。整條街一個人也沒有,喪屍倒是有幾只,麻木地站在十字路口。他走進那家旅館,前臺雜亂不堪,但鑰匙倒還殘存幾把挂在牆上。一大片幹涸的血跡從樓梯一直塗到門口,不難想象當初這裏經歷過什麽。

他挑了一間相對幹淨的房間,客房偪仄窄小,只有兩張單人床。桌子上落了一層厚厚的灰。喻文州拉開床上的被子,放任自己躺進了柔軟的床鋪間。

他很久沒有躺在床上了,不只是因為喪屍沒有睡眠,柔軟的床對于僵硬的身體也是個困擾,只是他現在莫名覺得有點累——他在荒野裏走了一天一夜,身上也濕透了,吸了水的衣服貼在他身上,冰冷地紮着皮膚。冷熱的觸感也是黃少天帶來的,他們曾經拉着手穿過喪屍群,黃少天掌心的熱力傳遞到他之間,好幾天才消散。喻文州一開始也沒把它當回事,畢竟自己“死”後也再不曾碰觸過活生生的人,那股熱力是與太陽和火焰等等完全不同的、活生生的氣息。

也許有了熱,感覺到冷也不是什麽稀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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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聲稀稀落落地打在過道的鐵欄杆上,喻文州閉上眼睛,想起了一些很久以前的事。

自己被咬後的第二天,他抱着那孩子的屍體離開了地下室。街道經過整晚的暴雨洗禮,沖淡了血腥氣,卻更為荒涼。沿路和幾只喪屍擦身而過,都沒有對喻文州表現出任何興趣。

他把那孩子葬在了市郊的山丘。

那裏是附近唯一一處自然景觀,喻文州以前也聽說過,秋季的時候紅葉遍野,壯麗非常。現在應該還是夏季,所有的樹葉卻都已經掉光了。頹喪枯槁蔓延了整座山坡。

他低頭看着自己的雙手——那裏已經有青筋浮現,蒼白幹萎。身體還在發熱,也許很快他就會永遠地失去意識,以自己最不願意看到的方式繼續停留在人間。

他也曾有一瞬間想過死亡,也許是最幹淨的解決方法,起碼不會傷害到他不想傷害的人。

但是終究放棄了。在死亡的面前,強大的求生欲可以戰勝一切。

他想活下去。

上帝給了他第二次機會。

他沒有徹底地“死去”,而是保留了自己的意志,成為與四周格格不入的“喪屍”。

喻文州依然維持着自己以前的生活——找到一處居所,然後把他改造得更像人住的地方。客廳、廚房、卧室……這些讓他時刻記得自己還是個“人類”,也一直以為自己還是。

直到遇見了黃少天。

他真的很喜歡黃少天,也許不是因為他是他孤獨了那麽久才遇到的第一個人,而是作為一個獨立的人,他是獨一無二的。

只要想到他,那股經久不散的暖意就又從身體裏冒出來,清晰地勾勒出他的五官表情。

好像黃少天本人就站在他面前,笑着叫他的名字。

喻文州也不由自主地笑了,他睜開眼,窗外的雨已經停了,世界安靜得只有偶爾幾滴墜落的水聲。喪屍病毒侵蝕了他的身體卻沒有帶走思考能力,他很快反應過來,狠狠地楞住。

雨是什麽時候停的?

回憶和黃少天的臉還在腦海中殘影未褪,它們憑空抽走了喻文州意識裏的一段時間,不過人類還有個更浪漫的說法——

他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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