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聽說愛情回來過
兩小時之內,小雪把辦公室八卦聽了個大概。
這間小小的水産品進出口公司,做把鱿魚鳕魚鮑魚從日本澳大利亞販到國內的生意,一年不過一兩百萬的銷售額,辦公室卻在市中心體面的寫字樓裏,雇小雪這個會計,其實出納也是她,外加幾個業務員,年年入不敷出,偏偏老板鄭賀還名車豪宅,過得十分潇灑,資金不捉襟見肘便是怪事。
可是還有人來投資這個看不到前途的公司?按小汪的說法:“人傻錢多,又是老板妹子的朋友,投個百八十萬,就當搏美人一笑呗。”
老板的妹子鄭爽确是個美人,高挑身材,雪膚明眸,藝術系大四鮮嫩鮮嫩的學生。
小雪回家和同租一套房的室友宋明殊讨論:“你說,初戀忽然莫名奇妙地出現,是個什麽情況?”
明殊是個身高八尺的搖滾青年,正架高了腳在陽臺上喝啤酒,聞言回頭漫不經心地笑:“初戀?你的?年紀一把了,白日做夢的情況?”
她氣餒地轉身:“算了,當我沒說。”
明殊腆着臉過來拉住她:“等等,先別忙着翻臉啊。容我來分析分析。”他擺出熟讀小言八百本的樣子沉吟:“莫非是A套餐?就是家世良好,會打籃球,不喜歡惡女配,忽然看上你,因誤會分手,現在來重修舊好?”
她無奈地囧了囧:“家裏窮,沒見過他打籃球,也沒誤會。”
明殊無限同情望着她,最後拍她的肩:“對不起,那您點的是B套餐。”
“B套餐是?”她無知地問。
“就是野心勃勃的窮小子,通過有錢惡女配上位,現在發達了,來找原配重修舊好。”
她忍不住切了一聲。看來惡女配是絕不能少的配置,重修舊好是千古不變的主題。明殊這個地下樂隊的吉他手兼主音,說起小言來如數家珍,違和感太強烈了,她又不好笑,半天才問:“有沒有C套餐,不是來重修舊好的?”
他皺眉:“初戀男友這玩意兒,不來重修舊好,那是來幹嘛?報仇雪恨?”說罷狐疑地看她:“厲曉雪,難道你做了什麽對不起人的事兒?”
她默默想了想,最後坐下來。明殊沒大沒小地搗亂她的頭發,她從他手裏搶過啤酒瓶一飲而盡。
天色一點一點暗下來,對面大廈窗戶裏的燈火也漸次亮起來。想當年她和明殊初初搬到這個叫集末的地方,地鐵線的最後一站,進城要坐一個小時的車,完全是城鄉結合部。那時候陽臺對面還是一片廣袤的菜地,不過四年而已,如今已成了鱗次栉比的高檔住宅區,高樓大廈傲慢地俯視他們。滄海桑田,不變的只有月盈月缺,鬥轉星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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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輕輕靠在明殊沉穩的肩膀上舉頭望天,自言自語:“應該是來打醬油的,和我的人生再沒什麽關系。”
十年了,距離那場傷筋動骨的初戀。當初他們慘烈地分手,孟懷遠去了南方,而她去了美國,但其實這幾年也不能算完全音訊杳無。記得回國後第一年,小雪去了高中同學聚會,就聽橘子說,偶然遇見過孟懷遠。那時孟懷遠還向橘子問起厲曉雪的聯系方法,橘子就把小雪的郵件地址給了他。
小雪那時候想,這是聽說愛情回來過的節奏嗎?結果也不是,人家可能就是随便一問。那個郵件她很少用,一直很安靜,這之後同樣一直安靜。
後來她在網上搜索到一段孟懷遠的視頻。他大學念的金融,據說還沒畢業就開始炒股票期貨,畢業後幾年內就已經很成功,給母校金融學院捐了一筆獎學金。他在階梯教室裏和同系的師弟師妹們見面,不知哪個花癡的小師妹用手機拍了錄像放在網上。
鏡頭裏的孟懷遠一襲白襯衫深色休閑褲,頭發養長了些,身材也更結實,笑起來沉穩優雅,樣子和以前很不一樣,但依舊目光銳利,讓人不敢逼視。
有人問:“據說師兄當年高考數學全省狀元,憑分數完全可以進北大清華,怎麽會想到報考本校?又為什麽選金融專業?”
他從容地笑了笑:“選金融當然是為了快速致富。報考本校是因為學校答應入學就立刻給一萬元獎學金。那時候一萬塊對我來說是巨款,怎麽可能不見錢眼開。”臺下的人哄笑,他卻忽然正色起來:“如果沒有這筆獎學金,我很可能早成了街頭小混混,也多虧後來拿到其他獎學金,我才有幸念完了大學。所以今天我捐贈這筆獎學金,希望支持像我這樣的學生完成學業,可以盡其所能。”
教室裏的氣氛不禁沉重起來,一時間沒人說話。他像忽然想起什麽:“啊,對了,還要感謝學校那時給我安排了許多就業機會。我最喜歡的兼職是在食堂幫忙,吃飯管飽,還不用排隊。不過告訴你們一個秘密,如果見到菜單上寫‘炒三鮮’之類的,千萬別買。第一天賣剩兩個菜,第二天就是炒二樣。第一天賣剩三個菜,第二天就是炒三鮮。”
臺下又哄笑起來,手機拍攝的那個師妹在背景裏贊嘆:“唉,帥得我都快哭了!”
終于有女生大膽站起來問:“我注意到師兄無名指上有戒指,請問師兄是已經結婚了嗎?”
小雪這才注意到他的左手,無名指上确實有戒指,視屏模糊,又隔得太遠,看不太清,但隐約像是一枚極普通的銀色戒指。
他無意識地轉動手指上的戒指,像是低頭想了想,擡起頭微微笑了笑才答:“事實上還沒有,但目标明确,正在為之努力,應該快了吧。”
女生不無失望地坐下去。還是男生問得比較靠譜。一個學生問:“大家都苦于投資沒有資本。師兄當時條件那麽艱苦,能不能透露一下你的第一桶金是怎麽來的?”
他不動聲色地答:“這個好像涉及商業秘密,我就不方便說了。”
那個學生又問:“那麽對于投資,師兄能不能給我們一些建議?”
他微微蹙眉,像是沉思,不足一刻就擡頭,說得語音堅定:“投資和人生一樣,只有一條秘訣,任何事只能理智地往前看,絕對不能回頭。”
所以說什麽重修舊好,小雪覺得沒有這個可能,連報仇雪恨也沒可能。又幾年過去,那時候他說“快了”,如今只怕早已結婚生子。
她甚至在幾個月前見過他本人。那時地鐵緩緩駛出車站,她扶着把手搖搖晃晃地站在車廂裏,站臺上的風景一閃而過。他站在站臺的巨幅廣告前低頭看一份報紙,一身裁剪合體的黑色西裝,手上拎着電腦,一副精英模樣。站臺上的風撩動他的衣角,還有他手上的報紙,他擡起頭來,看對面飛馳而過的地鐵,眉眼依舊,連堅毅冷靜的神色都一樣,她一眼就認出他來。
但她還是沒料到,這麽快他就站到了她的面前。
沒過幾天,她受小汪之托需要火速将一大箱鱿魚絲的樣品抱到樓下去,她飛奔至電梯,正好電梯門要關上。她抱着大紙箱子擋住視線,也沒看真切,只見有人伸手替她擋了一下電梯門。她邊說了聲“謝謝”,邊轉身站定。
背後沉穩的聲音說:“你好,你的手機掉地上了。”
她立時僵死在當地。如果不是電梯門已關上,她一定已經以百米速度逃之夭夭。可是電梯一陣搖晃開始下降,狹小的空間裏只有他們兩個人。
低頭一眼看見手機落在自己的後方,如果要撿勢必要放下紙箱子回過頭去。腦子裏開始考量低頭撿東西不被人看見臉的可行性。
後面已經有人伸手撿起了手機。那個聲音平靜地說:“我幫你放在箱子裏吧?”
她不自覺地扁着嗓子說:“哦,好,謝謝”,說罷舉着紙箱子擋着臉側過身。
“啪”的一聲,手機落在鱿魚絲中央。這時候電梯停下,門打開,有人要上來。她在第一時間頭也不回地沖出電梯,快步走出好遠才一把把紙箱子扔在腳邊。
她站在走廊裏喘氣,慶幸他沒認出她來。可是轉念一想又恨不得一腳踢死自己。原來她就這麽點兒出息?怎麽就不能回頭笑他一個雲淡風輕:這麽巧?多年不見了,怎麽在這兒遇見你?
不就是個初戀?不就是她還單着?不就是生命裏沒遇見過什麽別人?不就是過了十年?也不能說明他有多難忘。
委實不能原諒自己的倉惶逃竄,幸虧他沒認出她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