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看得見風景的房間(2)

這應該是對面新蓋的公寓樓裏的一幢,門口坐着的保安朝孟懷遠熟撚地點頭,樓道裏的裝修還是嶄新的。依稀記得年初小區還在熱賣,小雪見過地鐵裏的廣告,什麽全自動的窗簾,淨化空氣的高科技,價格自然也貴得咋舌。

真的到孟懷遠家裏一看,其實也不見得多富麗堂皇,簡潔的家具,幹幹淨淨,沒任何多餘的裝飾。她脫了雨衣不肯進屋,只說:“我還是不進去了,要不你把照片還我,我改天再來道謝。”

他側過身來平靜無波地看她一眼,習慣性地微微揚眉:“厲曉雪,你很怕我?”

其實她應該是怕得要死,臉上只好幹笑:“我是怕弄髒你的地板。”

他的目光在她濕漉漉的襯衫上停留片刻,伸手不知從什麽地方拿出一疊浴巾說:“直走左手第一間是洗手間。照片存在電腦裏,等我開了機拷給你,再當你面删除原件。”

她不得不再一次感嘆他料事如神,怎麽一切都像是他準備妥當的,連個逃跑的藉口都讓她找不出來。

到了洗手間才發現,毛巾裏面還有一件白色T恤和一條運動褲,看起來倒像是新的,只是都是男式,T恤勉強能穿,褲子晃晃蕩蕩。可是再看看自己濕透的衣物,穿在身上怕是透明得風光旖旎,着實不大像話,所以和自己鬥争片刻,最後卷起運動褲的褲腳,也只好這樣。

她小心翼翼地走出洗手間,孟懷遠坐在書桌邊對着電腦,擡頭看見她,嘴角微動。也難怪,她這副寬袍大袖的樣子,一定十分可笑。

他站起身來,恢複公事公辦的樣子:“看看是不是這些照片,有沒有遺漏。”

她答應一聲,才定定神走進書房去辦正事。

所有的照片都在那裏,包括那些長街陋巷裏熱烈擁吻的鏡頭。她一張張地翻過,又一張張地删除,删到後面禁不住有幾分豔羨明殊。特別是有一張,明殊和阿仁站在一家蛋糕店的窗前,玻璃裏映出兩個人的影子,十指相扣,都笑得爽朗動人。

她的手指停留了許久,最後手一抖,還是删掉了。

小雪走回客廳時,孟懷遠正在飯桌上擺放碗筷。他聽到拖鞋的辟啪聲擡起眼,正好看見她立在門邊。頭發還有幾分濕,衣服太大,空空蕩蕩吊在她肩膀上,更顯得腰肢不盈一握。女人過了青春期,總會比以前更豐腴些。她倒比十年前更瘦了些,眉目姣好如昔,只是臉色更蒼白些,蒼白得透明,眉宇間常常籠着淡淡的不經意,像是心不在焉地出神,可不知為什麽見了總讓人心裏隐隐作痛。

他在客廳明晃晃的燈光下頭停了片刻,最後放下手裏的碗筷:“本來今天要去印度出差,所以放了阿姨的假。家裏沒什麽吃的,我叫了外賣。”

小雪愣了一愣,才反應過來說:“不麻煩了,我看我還是先走了。”放眼望一下窗外,又低頭看看自己,“呃,麻煩你把剛才的雨衣再借我用用,再借我個塑料袋裝一下濕衣服。”

他像是不漫不經心地擡頭:“你的衣服在洗衣機裏,現在怕是不方便拿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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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她不由又愣了愣,然後忙不疊地擺手:“……那算了,下次我再來拿。飯還是不吃了,真的不用和我客氣。”

她看見他明顯地蹙眉,直直望着她說:“你覺得我在和你客氣?”

這下她不禁窘迫地怔住,一時不知說什麽好。還是孟懷遠低頭說:“洗完衣服正好吃完飯,免得你下次又跑一趟。”

這個理由應該說足夠充分。其實不過是面對面吃一頓便飯,她在心裏罵自己,至于嗎,又不是吃你。

她淡定地走過去坐下。桌上是三菜一湯,海米冬瓜湯,西芹百合,苦瓜牛肉,和一碟豉汁白蝦,翠綠濃赤,煞是好看。坐在那裏忍不住還是窘迫,只好找話來講:“我以為你不吃海鮮和肉菜。”

他微微擡眼:“不是不吃,只是吃得少。”

她點頭:“也是,多吃蔬菜有益健康。”

他不搭話,她只好另找話題:“本來今天去印度出差啊?怎麽又沒去成?”

他平平淡淡地答:“飛機機械故障。”

她“哦”了一聲,終于陷入無奈的沉默。說實話,憑什麽是她找話講?既然他堅持吃這一頓尴尬的晚餐,沒理由由她一個人承擔活躍氣氛的任務。

她安靜下來,他果然擡眼問:“你為什麽住在集末?”

“嗯?”她被問得措手不及。房價平,有地鐵,記得她上次如此答,不知是不是要重申一遍。

“為什麽是集末?”他停了手上的筷子,這樣直直望着她,一副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樣子:“交通方便,房租便宜,又離你公司更近的地方有的是。”

“……也沒為什麽,”她咬着筷頭支吾,“無非是湊巧看到這裏有空房……”

“湊巧,真是有些巧,這麽大老遠就湊巧能看到這裏有空房。”她看見他似笑非笑地彎了彎嘴角,然後“光當”一聲,她把面前的湯碗帶翻在桌上。她“哎呦”叫了一聲連忙扯過餐巾紙實施搶救,孟懷遠說:“卧室裏還有一大包紙巾。”她做賊心虛地自告奮勇:“我去拿。”

卧室在走廊最深處。她開門進去,一眼看見床頭的紙巾盒子,一把拿過剛要回頭退出來,無意間看到窗外的景色。

天是将黑未黑的深灰色,窗外視野開闊,看得見遠處黛青色的群山漸漸隐沒在一片水墨畫般的暮色中。之所以視野開闊是因為對面是小區牆外的舊樓,比新建的高層矮了一大截,此刻樓裏的窗口漸次亮起暖黃的燈光,她幾乎可以聞到窗口飄過來的飯菜香。

直到這一刻她才注意到,他的卧室正對着她住的那棟樓,而他的窗口恰恰俯視她的陽臺。一陣風來,揚起淺褐色的窗簾,窗簾後立着臺望遠鏡。她覺得心裏突突地跳,遲疑了許久才放下紙巾盒走到窗邊。

透過望遠鏡的鏡頭,她看見自己家的陽臺。客廳的窗戶裏亮着燈,明殊從客廳的一端走到沙發前,俯下身和坐在沙發上的人說話,那人伸手圈住他的脖子,他就順勢低頭迎上那人的嘴唇……

“在看什麽?”背後忽然有人沉聲問,一雙手從她背後伸過來,輕輕握在望遠鏡上。她吃了一驚,第一個反應是轉過身把望遠鏡遮了個嚴實:“你先別看。”

沉沉暮色裏,阿遠的眸光閃動,輕輕說了一個“好”字。

她這才完全意識到,她被他的雙臂圈在狹小的空間裏,幾乎是緊緊靠在他身上,近得可以清晰地看見他濃密的長睫毛微微翕動。他的呼吸暖暖地拂過她的耳際,吹動她頸邊的發絲。她覺得癢,又覺得腦袋一片空白,聽見自己傻傻說:“你有一臺望遠鏡。”

他笑了笑,簡短地答:“是。”

“你的望遠鏡為什麽對着我家的窗口?”

他目光坦然,只稍稍一頓,随即說:“你覺得呢?”

她只覺得有點暈,眼前出現的是某天下班的情景。她一進門就接到孟懷遠的電話,那時她一手握着電話,一手把裙子扯到地上,然後用腳趾一腳将裙子勾到沙發上。明殊不在的那兩個星期,她可以穿着內衣在客廳裏走來走去,當時覺得好不痛快,現在窘迫得臉紅到脖子根。

“那你全看見了?”她問得聲如蚊蚋。

他略略皺了皺眉:“是,全看見了,任誰也不能相信你們是普通朋友,兩個人天天在陽臺上有說有笑,他受傷你替他包傷口,然後他來個吹拉彈唱逗你開心,兩人喝一罐啤酒也就算了,還時不時的來一下打打鬧鬧,摟摟抱抱……”

她想說哪有什麽摟摟抱抱,可是猝不及防地,她感覺到他的雙臂從望遠鏡上滑落,輕輕落在她的腰上。他的聲音在耳旁問:“小雪,你還沒回答我,為什麽住在集末?”

她總算反應過來,不安地推搡,無奈他雙臂堅實,目光銳利如電,只等着她的回答。她只好頹然反問:“那你呢?”

他似乎擰着眉毛想了一想,最後笑了:“大概是幾個月前,在地鐵站裏偶爾看見你,拖了一只大包,風一樣從我身邊刮過,PK掉一個提電腦包的小夥子,奮不顧身地擠上地鐵。”他停下來,略一停頓,凝視她說:“我跟了你一路,才知道你住在集末,正好對面的樓盤有售。”

不知何時,窗外的雨勢已經減弱,細雨密密落在窗玻璃上,淅淅瀝瀝,仿如情人私密的耳語。夜色在濕潤的空氣裏彌漫,對面的燈火閃爍,時明時暗。

她常常覺得往事如蒙了塵的鏡子,像霧裏看花,隔了層紗忽遠忽近,這一剎那卻又忽然如此鮮活地出現在眼前,包括他看她的樣子,和他雙臂的溫度。

一切都不像真的,像某個夢裏出現過的情景,通常一覺睡醒,看見的會是冰冷的天花板和窗外死寂的黑夜。這麽多年他知道她的下落,從沒有找過她,所以她早承認該是夢醒的時分。此刻她感到他漸漸收緊的雙臂,抓住最後一點清明,可聲音畢竟不大自信:“如果你是打算始亂終棄,能不能直接進入終棄的階段,現在就把我一腳踢開?”還是不要給她希望,希望落空最讓人受不了。

回答她的是他低低的一笑。沉沉暗夜裏,他的眼睛比天上的星星更閃亮。他沉聲說:“要不是你住在集末,我本來不敢抱什麽希望。至于一腳踢開什麽的,你最好也別抱什麽希望。”然後他伸手拂了拂她耳際的發稍,低下頭捉住她的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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