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看得見風景的房間 (3)
也許只有那一刻,她才明白自己等了有多久。
只能說她是個不折不扣的傻子,十年了,舊手機舍不得扔掉,因為那裏有他的最後一條短信。知道他有她的郵件地址,開始一天查十次,後來一次也不敢查。他騎車帶她走過的路不敢去,怕發現路其實那麽短。過去的事不敢想,怕發現一起的日子其實就那麽幾天。即便如此,那麽多年坐同一班地鐵回家,眼淚為同一個人流。十年俗世紅塵裏打滾,沒學會世故圓滑,內心深處還是那個傻姑娘,相信夢想相信愛,相信有個人是她躲不掉的宿命,即使走到世界的另一端,那個人會在下一個拐角處與她相遇,重新與她緊緊相擁。
否則情況怎麽會突然變成這樣!
醒來時是天濛濛亮的時刻。一定是雨過天晴了,淺褐色的窗簾後透過清晨第一縷陽光,投射在枕邊上,才把她照醒了。
恍然動一動,渾身都痛,才想起昨晚戰況激烈。其實最後清晰的記憶是阿遠卒不及防地吻住她。這樣的緊要關頭她的電話忽然鈴聲大作,她忙亂中推開他抓起電話“喂”了一聲。電話裏的宋明殊連聲道歉:“對不起對不起,現在可以回家了。”
連她自己都震驚,竟然還能鎮定自若地回答:“沒關系,我這就回……”
對面的人不滿地皺起眉,一把抽走她手裏的電話,扔到不知哪個角落,抱着她連續逼前幾步,她就毫無懸念地跌坐在床上。
她坐在床沿上,而他半跪在她面前。房間裏沒有開燈,只有客廳裏的燈光投射進來,半明半暗。
在微茫的暗黃色燈光裏,他緩緩伸手拂上她的左臉。
無論何時,阿遠的手掌總是熱的,比如現在,覆蓋在臉上有灼人的溫度。
窗外的雨聲滴滴答答,時疾時徐。那對看着她的眼睛,在光影裏閃爍不定,分明是某種灼熱的渴望,又像是隐忍壓抑,熟悉卻又陌生。
這一次她沒有回避他的目光。
他們就這樣無聲無息地對視了三十秒鐘,最後他一低頭,狠狠咬痛她的嘴唇。
她剛要輕聲呼痛,被他滾燙的嘴唇堵住,唇齒相纏,他熟悉的味道叫她暈眩,那些久違的感覺,仿佛春天新融的冰雪,一點一滴地回來。
可是又那麽不一樣,他今天顯然沒什麽耐心,急迫地吻過她的嘴唇,繼而重重吻在她的脖子和肩膀,吻得那麽用力,像快淹死的人死命攫取最後一口空氣,又像封印已久的岩漿在地層下沸騰奔湧。
最後她一定是一頭仰倒在床上,而他一手支在她的耳旁,另一手探入她衣底,手掌很燙,忽然烙在她的胸口上,讓她情不自禁地倒吸一口冷氣。身上那件寬大的T恤衫被他一把掀掉,還帶點潮濕的小花內衣讓他略微掙紮,最後被他一皺眉扯斷了扣子。當粗粝的手指滑過她的腹部,她的全身一陣不可控制地顫栗,忍不住輕吟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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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嘴唇還在她肩窩流連,忽然停下來,前額抵着她的肩頭,滾燙的呼吸落在她微涼的肌膚上。他的聲音比往常更急促低沉:“小雪……說你還愛我。”
“我……”她根本還來不及思考,火熱的東西頂進來,瞬間一陣鈍痛鋪天蓋地席卷全身。“啊!”她渾身繃直,大聲喊出來,指尖狠狠劃過他的背脊,幾乎帶着哭腔:“孟懷遠!我恨你!”
他身體一僵停下來,擡頭狐疑地看她:“你……?你不是……?……疼?”
能不疼嗎?她在心裏詛咒他,笨蛋!傻瓜!流氓!禽獸!笨蛋!天字第一號最傻的大笨蛋!沒有之一!
窗外的雨聲似乎漸漸減弱,窗口一點微風,挾着濕潤的新鮮空氣,撫過窗簾。他藉着沉沉夜色看着她,眼神閃爍,許久許久,從疑問轉為淡淡的喜悅,從黑暗的欲/望慢慢變得溫柔。
可是就這麽停着,不上不下到底算怎麽回事,下面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的情況,既然都這樣了……
她咬了咬嘴唇,伸手摟住他的腰,輕聲說:“嗯,痛。你輕一點。”
輕一點!她竟然還主動叫他輕一點!要是被明殊知道,一定會被笑話死。淩晨時分,她半夢半醒地在心裏把自己先淩遲一千遍。不知是不是她皺起了眉,有人伸手撫在她的眉間,輕輕的,指尖帶一點輕暖的溫度。
她偷眼睜開一條縫,正看見阿遠支着腦袋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她還真沒有一夜醒來跟人赤誠相見的經驗,尴尬得臉紅,喃喃問:“醒了?”
他的嘴角噙着笑意:“嗯。”
她試探地問:“天才亮,再睡會兒?”
他伸手撫過她的雙眼:“你睡吧,我睡不着。”
大概很少有人能在被人虎視眈眈的情況下睡得着。她只好幹脆睜大了眼,想了想該說什麽才不尴尬,最後問:“那些照片,你怎麽搞定的?”
他大概沒料到她的問題,略微一怔,然後低眼殓眉,淡然說:“他是個生意人,任何事都可以找到合适的價錢。”
小雪很快就知道了這個合适的價錢。她在公司見到正式的投資協議,孟懷遠以個人名義給公司投資了三百萬,得到公司百分之十的股份。換言之這個資産只有幾張桌子幾臺電腦年年虧本的小公司,要作價三千萬,這無疑是個笑話。
正午時分,她對着窗戶裏照進來的陽光發呆,旁邊的小汪湊進她格子間來叫她:“樓下吃飯去?”
她笑笑說:“我不去了,等會兒泡方便面。”
小汪卻沒有立刻走掉,打量她說:“你今天有點怪。”
“哪兒有!”她心虛地看自己。淩晨醒來一次,後來在某人懷裏又迷迷糊糊地睡着,直睡到日上三竿,胡亂抹了把臉就沖出門來上班,身上這身衣服還是昨天的。
“哦!”小汪看了半天恍然大悟,“唇膏的顏色沒見你用過。”
她平時從不化濃妝,今天早上又着急,跑到辦公室的洗手間一看,把自己吓了一跳。黑眼圈倒也罷了,嘴角的傷痕象被狗啃過,不得已和小李借了支大紅色的唇膏,害得她被小李暧昧地看了許久。
她才要解釋,小汪嘿嘿地朝她笑:“我聽小李說,這是419的節奏?啧啧,何方神聖,竟然能把本公司的女神哄騙得動了凡心,好奇丫!”
她瞪小汪,這時有人在她桌邊“咚咚”敲了兩聲,她擡頭一看,西裝革履,神清氣爽,不是昨天晚上啃人的小狗是誰。
小汪慇勤地迎上去:“孟總!來找鄭總啊?他今天正好不在……”
他笑一笑,雙手插兜朝小雪的方向微微揚了揚下巴:“我來找她。”
小雪慌忙放下手裏的東西:“孟總要看去年的那筆帳?我找出來了,這就給您打印出來。”說罷對着小汪:“你們不是要去吃飯?我這走不開,你們先去吧。”
“那筆帳?”他不置可否地朝她笑,停了停說:“不着急。要去吃飯?大家一起吧,我請客。”
小汪一陣歡呼去叫小李。她在背後比着嘴型向他抱怨:“你來幹什麽?”他似笑非笑盯着她的臉看了許久,最後才比着嘴型說:“來看看你。”
她在心裏嘀咕,幾小時前才分手,有什麽好看的,冷不防他低下頭,匆匆親在她受傷的嘴角上,在她耳邊低聲問:“還疼不疼?”她大窘,忙着掙脫他的手。小汪才走出沒幾步,背影還看得見,這時候忽然回頭問:“去哪兒吃?”他放開手,笑了笑回答:“你們決定吧。”
小汪提議去吃比薩餅,孟懷遠嫌太慢,帶大家去附近的海鮮自助,有龍蝦刺身,還有碩大的阿拉斯加皇帝蟹。其實吃螃蟹尤其費事,小汪和小李都吃得手忙腳亂,只有孟懷遠要了一碗烏冬面吃得慢條斯理。小汪奇怪:“孟總,您都不吃海鮮,幹嘛來吃海鮮自助?”
他順手把蘸好醬的龍蝦肉放進小雪盤子裏:“小雪愛吃龍蝦刺身。”
對面兩個人的眼睛瞬間瞪大了一倍,她在桌子底下狠狠踢了他一腳,虧得他似乎早有心理準備,面不改色地補充:“聽小雪說你們公司的女士們都愛吃刺身。來,這醬不錯。”
這頓飯吃得委實太飽,害得小雪一下午都昏昏欲睡,好不容易才挨到下班,六點一到趕緊開溜。
沒想到晚上更誇張。她走出大門,路邊有黑色的車朝她鳴笛,走過去一看,是阿遠坐在車裏。她不無奇怪:“這麽早?你平時不是很忙?”
他百無聊賴地看窗外的車流洶湧:“嗯……這幾天不忙,原來要去印度,正好把工作都排開了。”
晚餐在某小巷深處的米其林意大利餐館,院子裏架着葡萄藤,餐桌就擺在葡萄藤下,月色明朗,空氣裏有玫瑰的清香。阿遠點了布艮地夏朵內白酒,口味清新,頗為解暑,她面前的茄汁鲈魚鮮得可以叫人咬掉舌尖。
她拿叉子戳盤子裏的鲈魚,阿遠擡頭疑問地看她,她說:“其實不必來這麽好的地方。”
不是不喜歡這種花前月下的氛圍,她只是覺得可惜,一來中午吃得太飽,讓她覺得暴斂天珍,二來阿遠只點了生菜色拉,幾片菜葉子加色拉醬,一點技術含量也沒有,居然也要幾百塊,何況此刻她好想一頭栽在床上。
什麽都發生得太快,這一天未免安排得太過緊湊,讓人精疲力竭。等到終于吃完飯已經九點光景,他們順着小巷出來,夜沉似水。再隔幾條街就是H市有名的酒吧街,隔着路口可以依稀看見對面街上燈火熾熱,人流如織。周五晚上,整個城市的夜生活剛剛蘇醒。
只有他們走的這條小巷靜得出奇。頭頂夜色沉沉,路燈是暖暖的橘黃色,全聚集在電線杆子底下,走在路上忽而明亮,忽而黯淡。
阿遠忽然擡腕看了看表,不無遺憾地說:“現在去游樂園該關門了吧?”
“游樂園?”她啞然失笑,“你想去游樂園?這麽幼稚?”
他幹脆停下腳步朝她皺眉頭:“哪兒幼稚了?”
她笑:“游樂園不是中學生才去的地方?我上一次去還是高中裏的事。”
他在黑暗裏目光灼灼地看她,她才忽然想起,上一次去游樂園是和陳思陽一起。那是高三那年的平安夜,阿遠要打工,不能去。後來他說,對不起,也不能請你吃飯,也不能陪你出去玩。那時候她故作輕松地說,是啊我多不容易,等你成了億萬富翁,要補償我,天天請我吃龍蝦刺身,給我買非洲之星,錢都交給我管。
和阿遠面對面吃意大利大餐,仿若夢中,多不真實的事。
她才似乎恍然明白這一天他都在想些什麽。那時候她還很矯情,說上玄月代表分離,下玄月代表重逢。今晚明月當空,是個重逢的好日子。擡頭望去,月光勾勒出他臉龐的曲線,明亮的雙眸,堅毅的下巴。他們在夏夜的微風裏輕輕相擁,他溫柔地親吻她的額頭:“游樂園只有中學生才去,那你想去哪兒?”
她躲在他懷裏打了個哈欠:“飯也吃了,回家吧。”其實花前月下全不重要,只要能夠在一起。
他卻在她耳邊低低地笑:“嗯,也對,回家,做成年人才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