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漫長的瞬間(3)
阿遠四點半鐘起床,不想驚動她,可她還是醒了。起來手忙腳亂地弄早餐,兩個人面對面吃完,五點半送他出門。想回床上再睡個回籠覺,偏偏又過了瞌睡的點兒,在床上輾轉反側了幾分鐘仍然精神抖擻。
幹脆起來趕早班地鐵去上班。時間早的好處是人不太多,竟然讓她占到了座位。也許是地鐵裏缺氧,她抱着包随地鐵的節奏搖搖晃晃,很快昏昏欲睡,幾乎坐過了車站。
昨晚的好天氣已蕩然無存,今天是陰雲密布的天空。她随泱泱人流走出地鐵口,暗嘆少不得要去小李那裏讨杯濃茶才能撐過這一早上,順手一摸,卻在包裏的小口袋摸出一張卡來。淺綠色的設計,她認得是她公司辦公樓對面咖啡店的購物卡。大清早看見阿遠往她包裏塞了什麽,沒想到是這個。
她忍不住在人來人往的地鐵站口會心微笑了一下,仿佛天氣也一下子晴了幾分。大城小愛是不是就是這個意思,和身邊瞬息萬變的這個世界比起來,一個人渺小得如同一粒沙子,可是會有那麽一個人,在那個人的心裏,你是全世界。
那家咖啡店是著名的連鎖,其實她覺得貴得沒有道理,偏有大把新新人類喜歡趕時髦,大清早也人滿為患。她排隊買到一杯最簡單的咖啡加奶,急着往門外走。不巧有人從另一個方向過來,似乎想趕在她前面出門,和她正好撞個滿懷。
“對不起!”那人驚叫,她才擡眼看清和她撞在一起的人。
一個很漂亮優雅的女人,真真稱得上眉眼如畫,長而卷曲的頭發,剪裁得體的寶藍色及膝裙,卻是輕盈如風的質料,腳下那一對高跟鞋,時尚又不失端莊。
小雪本能地愣了一愣,這樣一個女人大概可以讓世上大半同性瞬時失色,可是除此之外,總還有哪裏讓她覺得不一樣。
那人說:“咖啡濺到你身上了,不好意思。”
小雪低頭一看,才發現自己中規中矩的白襯衫上,果然濺了幾滴棕色的咖啡。其實兩個人撞在一起,咖啡也不知是從誰杯子裏濺出來的。她趕緊拿紙巾擦襯衫上的咖啡漬,邊擦邊說:“沒關系,不關你的事,怪我自己。”
對面的美女帶幾分抱歉地說:“哪裏,是我走得急了些。”
她這才覺出了對方哪裏不同。看她妝容整齊的臉像二十幾歲的年輕人,穿着又優雅沉穩得像三十幾歲,而她從對面打量自己的眼神,從容又了然,讓人覺得像四十歲。
咖啡漬擦了幾下沒擦掉,但小雪覺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連聲說:“沒關系,回去洗一下就好了。”
那人卻不讓步,也說:“那怎麽好意思,是我撞了你。”兩人推脫了幾下,最後那人塞了一張名片在小雪手裏:“這樣吧,等你去洗了衣服,告訴我多少錢,我彙給你。”
小雪無奈收了,推門出去,走出幾步回頭,那人竟然還站在玻璃門裏,遙遙地似乎望向她的方向。
那張名片她只瞟了一眼,好像是澳門的一個什麽地址。當時她想,難不成她還追到澳門去跟人讨洗衣錢,所以只笑了笑,随手把名片扔進了拐角的垃圾箱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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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這事竟鬧得她心神不寧,一早上幾張□□算了幾次都出錯,腦海裏常常出現那個女人的樣子,和她看自己的眼神。除了她看人的神色與衆不同些,總好像還有哪裏不同,叫人抓不到重點。仔細回想那人的模樣,似乎剛剛從巴黎時裝周回來的打扮,完全只是塔尖社會風流人物的形象,藍色的裙子,七寸高的鞋跟,手袋不知什麽牌子,反正看起來很貴,說話時微揚着臉,優雅的脖子上一段鑲鑽的項鏈若隐若現,當她遞給小雪名片時,左手無名指上似乎有銀色的指環……
也許只是那指環有些與衆不同,和她渾身上下的裝扮相比,樸素得不一般。
小雪使勁想名片上到底是什麽名字,無奈怎麽也想不起來。坐在那裏,她愣愣地出神。自己委實無聊,無端端為一個只隐約看到一眼的戒指心情煩躁,可是又忍不住。
中午吃飯時間,她還是往樓下跑了一趟,去找自己扔掉的那張名片。哪裏還找得到,勤快的環衛工人早已經清空了垃圾桶。
事實證明是她沒來由地杞人憂天。那女人再也沒出現過,而阿遠四天就從印度回來了,比預定的還早了兩天。
她并沒有立刻見到阿遠,只是他一大早從公司打電話給她:“早班飛機剛到,有大堆事要處理,所以幹脆直接來了公司。”
他的聲音裏都帶着倦怠,想必長途飛行很疲勞,她聽了說不出的心疼,可是又幫不上什麽忙。沒想到他說:“有件事……我想還是你幫我去跑一趟。”
聽他一本正經的語氣,她還以為是什麽大事,結果只是大學小師妹趁暑假最後幾天,南下途中順道來看他。他沒空,又不好辜負別人一番心意,所以叫她代勞。
到了那間小餐廳才知道為什麽阿遠叫她來。小師妹姓肖名柏華,身材瘦弱,臉龐清秀,穿樸素的牛仔褲和T恤衫,屬于人堆裏一站泯然衆人矣的類型。不過下午四點餐廳裏沒什麽人,所以小雪一眼就認出來。
她走到小師妹對面,說了聲“你好”,看見小師妹擡起頭來,充滿雀躍的眼神瞬間黯淡下來。
她在對面坐下來:“你就是肖柏華吧?”
小師妹眼神猶疑:“您是……?”
小雪說:“我叫厲曉雪。你孟師兄現在在開會,叫我過來陪陪你。我是他女朋友。”
話音幾乎還未落,小師妹的臉“騰”地就紅了,倒搞得小雪極不好意思,連忙說:“你別見怪,他真的是走不開,所以打發我來,可不是也只有我好使喚。”
肖師妹抿了口面前的可樂,怯怯地說了句“我知道”。
左右無事,她和肖師妹閑聊,才知道了些她的情況。家裏在安徽,上面有一個哥哥,快三十了還沒娶到媳婦。她成績好,難得家裏沒有因為她是女生讓她早早嫁人,還舉了債供她讀書。夏天想找個機會實習,也沒找到。要不是阿遠捐的那筆獎學金幫她付掉所有學雜費,家裏開學就要再去借錢。
可是從安徽到H市再到南方,怎麽說也和順道相去甚遠。
聊了半天小師妹似乎才鎮定下來,把一只大塑料袋推到小雪面前:“我帶了點麻糕,我們那裏的土特産,自己家裏做的,您嘗嘗。”
小雪說了句謝謝,打開吃了一塊,确實香酥可口,笑說:“不錯,挺好吃。”
小師妹的眼睛像是瞬間亮了亮:“孟師兄也說好吃,所以今年我特意多做了些。”說罷忽然又紅了臉,低頭輕聲說:“我沒有別的想法,真的,只是特別特別感激孟師兄。如果不是他資助,我恐怕早就讀不了書了。”
小雪想起多年前在網上看過的那個阿遠的視頻,安慰她說:“也是你夠努力,成績好才能拿到獎學金。阿遠和你一樣啊,當年也是拿了獎學金才有機會讀書。”
肖柏華師妹立刻肅然起敬的樣子:“我怎麽能跟孟師兄比,他可是金融學院的傳奇人物。”
小雪忍不住笑:“呵,有那麽牛?”
這下肖師妹忽然打開了話匣子,滔滔不絕起來:“可不是?大二就到最難進的對沖基金裏實習,大學還沒畢業就建立了自己第一支基金,幾年時間基金資産就過億,連續多年業績排在私募基金的頭幾名。金融學院從建院以來也沒幾個人有這樣的成績,更何況他是白手起家,全靠自己。現在孟師兄回學校來招人,很多人寧願放棄頂尖投行的機會,也願意為他工作。再說他當年在學校拿的可是希望荷葉獎,全校一年只有一個名額,通常都是數學系物理系那些在國際上得過什麽獎的學生,可孟師兄一拿就一連拿了四年……”
小雪腦海裏立刻出現孟懷遠捧着一叢荷葉笑容燦爛的樣子,“噗”地一聲笑出來:“這個什麽獎學金的名字……很奇特。”
肖師妹愣了愣,停下來,似乎心中神聖不可侵犯的東西被亵渎的樣子,猶豫了一下才解釋:“可能是因為捐資設立獎學金的人姓葉的緣故……”
小雪的電話這時候突然響起來,她去門外安靜的地方接電話,是療養院的媽媽打電話來,她在電話裏幽幽說:“小雪,我要吃櫻桃。你能不能給我買櫻桃來?”
她說:“媽,明天好不好,明天星期五,我下班就來看您。”
媽媽停了停,語音帶着委屈:“可我現在就想吃。”
以前媽媽有時候也這樣,提些不着邊際的要求,把她叫過去,其實她明白,只是因為她感到孤獨。她不忍心拂她的意,只好說:“好,我這就來。”
她打電話給阿遠:“我有事得走了,怎麽辦?”
他略一沉吟:“沒關系,那你就走吧。”
想到肖師妹那充滿憧憬的眼神,她又覺得不忍:“人家千裏迢迢來看你,你連面也不露一下,不好吧?”
他詫異:“真的要我來?”
她沒好氣:“假的。”
他輕輕笑了一聲,才把電話挂斷。
六點光景,桌上開始上菜。期間媽媽又打了一次電話來催她,她只好起身告辭,連聲道歉,說孟師兄已經在路上,即刻就到。
她出門,正好在門口遇見阿遠,她走得急,匆匆說了句“一會兒見”就轉身,被他一把拉住。
幾天不見,他似乎瘦了一圈,眼窩也陷下去,這幾天過得匆忙,沒來得及多想,現在才覺得,其實十分想念他。
路上人來人往,街對面的霓虹閃耀,璀璨奪目。她朝他撇嘴:“還不進去?你小白花師妹還在裏面等着呢。”
他笑一笑:“聊了那麽久,都說什麽了?”
她從鼻孔裏哼了一聲:“還能說什麽?你是她的男神,她今生的願望就是追随你左右。”
他低頭一笑望着她,嘴角彎成好看的弧度,眼裏映着街上的燈光,滿是暖暖的笑意。她忽然想起來:“小白花說暑假沒找到實習。一個女孩子孤身在外,挺不容易的。她快畢業了吧?家裏估計就指望她了。你幫她留意下,看看認識的人那裏有沒有适合她的工作。”
他像是停下來嚴肅地想了想:“她倒是說過想來我公司,明年招她來我這兒,行不行?”
她急忙狠狠瞪他:“不行!”
他這才滿意地笑了,溫暖的手指捏捏她的掌心,低頭說:“一會兒見,早點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