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盛夏光年
十五分鐘後,體育器材室。
“快快,各位,可靠消息——”
藍煙和很多同學一樣,側目看向聲音的來源。
江餘氣還沒喘勻,就開始高音喇叭似的播報:“行政樓那邊老班們都散會了,往回走了!”
“啊,那要趕緊回班了,別撞老班槍口上,剛進高一就被樹典型……”
“對對,快走吧。”
一室的學生都被摁亮了開關似的,往歸還器材的地方湧。
陳萌帶着藍煙在人群裏鑽來鑽去,好不容易,找到了羽毛球陳列架前的一絲空隙。
“诶藍煙,”陳萌搖了搖她的手腕:“你個子高,快把羽毛球還了,我們也回班吧。”
“噢好。”
盡管……那個人早就把球還給了她,她也沒肯和陳萌再打下去了。
只是故作鎮定,微紅着臉,跑到體育器材室還器材了。
這一還就是十五分鐘。
而那枚羽毛球,至今還被藍煙怔怔握在手心裏。
這種硬質的羽毛,刺在手心微有些紮,一點也不舒服。
可藍煙還是低着眉,匆匆又看了眼,然後輕輕把它放回了架子上。
“走走,這次我們不走回頭路,從看臺後面繞回去——”
陳萌急急拉着她就跑,又開辟了一條據說能避開從行政樓回高一教學樓的新路。
但墨菲定律這玩意總能應驗。
兩個人剛溜到回廊邊的樓梯口,恰好碰見班主任宋俊卿從反方向迎面走來,一眼就捕捉到了她們。
藍煙和陳萌四目相對,都頓了頓,然後……認栽呗。
雖然名字俊,但實際上,宋俊卿就是個普普通通的中年男人。
微胖身材,總是一身樸素的暗色襯衫西褲,騎着輛小電動車來去如風。
完全符合大家對高中班主任的想象。
藍煙記起昨天,藍喬還意味深長地告訴她:“老宋吧,耐心不是一般的好,但有的時候也太好了點,等你開學就明白了。”
……希望如此吧。
“陳萌,藍煙——”
宋俊卿笑眯眯的,人的确很和藹:“你們在這幹嘛呢?”
藍煙在心裏忍笑,老班們這都……從哪裏來的自信呀?
總以為他們去開會、聽課的時候,自己班的學生都會乖乖在班裏上自習。
藍煙伸出細白的手指,指了指樓上,滿眼乖巧:“宋老師,我們去……衛生間。”
陳萌也在旁忙不疊點頭。
聽話好學生和溫柔乖乖女的配合,宋俊卿當然信了。
“哦哦,那快去吧。”
“——老宋!”
中氣十足的一聲喊,以及突然……從二樓走廊邊閃現出的一顆腦袋,把師生三人都吓的一縮。
七班的班主任許建華見狀,笑的更歡了:“嘿嘿也沒別的事,老範喊開會,就差你了!”
藍煙:“……”
說好冷峻嚴肅的高中老師,居然這麽幼稚。
可宋俊卿夾着筆記本就要走,還不忘叮囑她們:“你們等下和班裏說一聲,等我20分鐘,我去開個短會就回來。”
陳萌如蒙大赦地應聲,挽着藍煙,咚咚咚就往樓上竄。
“诶诶诶你別急呀——”
一直跑到三樓通往實驗樓的廊橋邊,陳萌才停下來,給藍煙一點喘氣的機會。
“藍煙!我都要吓死了。”
陳萌一臉痛苦糾結:“老班肯定是看破不說破的。你說,他會不會在小本本上給我們記上一筆啊?”
“完了完了,新學期就給他留下個壞印象……”
“好啦。”
藍煙從最後一級臺階上輕巧躍下,看着她一笑:“放心,老班哪有那麽閑啊。再說你成績那麽好,他看你肯定自帶光環。”
“你都不擔心麽?”
陳萌不由盯着藍煙看了好幾秒。
她很漂亮。是非常标致的那種美,就像清晨花園裏一輪垂露的玫瑰。
說話也溫聲細語,不争不搶的。
這種女孩子,一看就是家境優渥,萬事無憂,從小被捧在手心長大的。
陳萌越想越不可置信:“我原來還一直以為你是個乖寶寶呢,沒想到你膽子那麽大!”
藍煙搖了搖頭,一臉“我可沒說過”的無辜。
虧陳萌初中三年,時不時就要接受班主任“你們也學學人家藍煙”語錄的洗禮。
太氣人了吧。
陳萌沒好氣望向實驗樓下的晚櫻,決定不理她,可忽然……又想起了什麽。
“藍煙!”
瞬間她眼神都亮了幾個度:“我都忘記審你了!嘿嘿嘿,美貌還真是通行證,連靳骞這種人都買賬。”
“抛開他那個變态的分數不談,快說說,光被這種極品帥哥獻殷勤是種什麽感受?”
藍煙微擰起眉,想了半天,也沒個答案。
“難道……是我太井底之蛙了,靳骞還不算好看的?”
陳萌幽幽開口:“就算我對他毫無興趣,但懷着人類對美好事物的欣賞,那也得承認他長得不錯啊。”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是的。”
藍煙斷了片似的如夢初醒。
靳骞背對着球場,一步步向她走來時,她明明已經把他的樣子看的很清晰了。
但她那時候,心裏只有一個念頭主宰。
“萌萌,”藍煙按下往外竄的思緒,故意淡定道:“那個,我在文化藝術中心學琴,那一棟樓學表演的、學播音主持的男生,好看的真不少。”
可要說靳骞和他們,還真的有不同。
靳骞很容易就讓人想到藍天碧海,淡淡的薄荷葉,或是雨後初霁青草氣息。
那種未經雕飾,清爽端正的少年感,讓藍煙都忽略他到底五官哪裏比較好看了。
假如這些人要演校園初戀系校草,不如找這家夥抄一抄。
“行行行,是我豔福太淺,和你比不了,”陳萌一臉掃興:“難道你就不覺得奇怪嗎?正常人球落到他旁邊,幹嘛不撿?架子有那麽大麽。”
被藍煙美人恍然大悟的目光注視着,陳萌心裏成就感,簡直噌噌噌往上泛。
她一臉神秘,沖藍煙招了招手:“我跟你說一個經典的八卦,靳骞他啊,應該是被東西砸怕了。”
“……哈?”
現在上學都這麽危險了麽。
“聽靳骞在弘光的初中同學說,為了引他注意,什麽路過課桌故意撞倒書,打球落到他身邊啦都是普通伎倆。一開始我還不信,直到夏令營那次,就……就在五樓這個地方!”
“靳骞站在樓下天井,五樓有個女生被小姐妹一慫恿,把古漢語字典扔了下去,正好……砸在他肩上。”
藍煙仰起臉,從五樓看了遍到一樓,回憶起那本古漢語大磚頭的重量,喃喃:“我的天,這得算校園安全事故了吧。”
“反正後面的課他就沒來了。”
“等等——你剛剛說,故意打球落到他身邊?那今天我們……”
“很顯然,”陳萌一攤手,無奈到坦然:“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他應該覺得是我們串好了,故意的吧。”
“要是我,我肯定也這麽想。”
怪不得一開始,他扔球給自己的動作透着不耐煩。
“那那,”想到這,藍煙心裏有股說不清道不明的煩悶:“這種事,我……總不好去解釋吧。”
“人家不是說了麽,解釋就是掩飾,掩飾就是事實。那還解釋什麽呀?你就保持原狀。”
陳萌拍拍她的肩,輕松道:“以後對他态度冷淡點,反正你對男生不一直都淡淡的麽。”
藍煙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冷淡麽,我……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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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八卦,時間總是過得飛快。
藍煙和陳萌上完這個“超長版”廁所,剛回班坐下,老班後腳就跟了進來。
“——诶诶诶怎麽回事!”
宋俊卿敲了敲班級前門,皺眉道:“你們還有沒有一點菁英班的樣子?我不在,就不能自覺上自習麽?你們又不是替我學習!高中和初中學習節奏完全不同……”
說好的軍訓布置會,光是思想教育前奏就說了十五分鐘。
藍煙這下總算明白,藍喬說的“耐心特別好”是什麽意思了。
她瞄了眼周圍,有心猿意馬卷着書頁邊玩的,有暗搓搓想轉筆又怕發出聲音的,還有目視着黑板放空自我的……
全班最積極活躍的,怕就是頭頂轉悠的電風扇了。
“按照學校安排,我們這次軍訓要去青少年教育基.地外住七天。全班統一住大宿舍,12人一間,上下鋪,名單我已經分配好了。”
盡管這些都已經寫在入學通知單上了,但老宋話音一落,班級還是炸開了鍋。
“12人一間!那晚上不要睡覺了,聊天都不夠。我聽高二學姐說,還有夜間緊急集合。”
“對呀,這有什麽的——”
藍煙聽出來,說話的是籃球場上那個蘿莉音,好像叫賀岚的。
“最恐怖的是限時五分鐘洗衣服洗澡,吃飯統一盛飯,拉歌贏了的連隊先吃,其他連隊幹看着。”
“這也太變态了吧……”
“來來,你們繼續講。”
老宋的聲音涼悠悠的,不緊不慢:“等你們講完了,我再講,反正我也不急着下班。”
可我們急着放學啊。
教室裏的聲音稀稀落落,終于安靜下來。
老宋這下滿意了,開始交代明天出發的情況:所有家長送學生只允許送到校門口,即使有行李,出于校園安全考慮,家長也不能進校。
“我們班男生要有點擔當,要搶着幫女生拿行李,懂不懂?”
“懂~~”
“還有軍訓文藝彙演啊,是展現班級風采的機會,希望我們班同學都踴躍報名。目前在我這登記的,都是直接參加學校層面的。”
“我們班藍煙和徐蔓兩位同學,分別入選了學校民樂團和管樂團演奏。哦對了,你們是自己帶樂器,還是怎麽說?”
藍煙和徐蔓四目相對,心照不宣一笑,都說是自己帶。
上課、演出、比賽,都要背着自己的琴跑,學樂器的女孩子幾乎都被迫練出了力氣。
但藍煙天生就不是個勞碌命。
從小學琴,家裏車接車送。
下了車,還有藍喬這個長她三歲的哥哥。她在前面晃蕩着手,輕輕松松,藍喬默默背着她的琴,跟在身後。
送完她,然後自己再去上奧賽輔導班。
“這樣——”
老宋想了想,安排道:“江餘陳炫,我看你們倆成天精力過剩。藍煙和徐蔓的琴到時候交給你們拿。要磕着碰着,有一個音不準了,回來給我抄十遍《勸學》。”
江餘和陳炫沒出口的慘叫,瞬間被宋俊卿一個眼神壓制了。
……
第二天清晨,校園鐘樓廣場前的空地上,停着一整排大客車。
雖然怕苦怕累怕曬黑,但十六七歲的年紀,面對這種住宿在外的集體軍訓,還是跟春游似的,難免有點隐隐的期待。
“藍煙,你這把琴到底值多少錢啊?”
江餘笑谑着說:“外面居然還包了綢布,我還以為自己抱的是個八十年代的電視機。”
藍煙笑的很軟:“大概是個你摔壞了,你爸又要摩擦你的價格?”
江餘:“……”認你狠。
藍煙每逢出門,前一晚必失眠,今早她硬是被馮端雲從被窩裏撈出來的。
怕遲到,琴也是媽媽替她打點裝好的。
結果上車一看,馮端雲給她帶的,是一把“宏聲”。
論音色,論名家簽名,甚至再俗氣點論價格,宏聲都不是藍煙的古筝裏最出衆的。
但這把琴勝在木紋古樸,外觀美貌,共鳴也好,倒是她在家摸的最多的。
“既然這責任這麽重大,那我給你找個下家吧。”
新仇舊恨一起算的江餘,笑的陰恻恻:“放心,肯定是個比我靠譜的人。”
藍煙下意識就攔住他:“你等等。”
“嘿喲,”江餘樂不可支:“我還沒說是誰,你急什麽?”
也是,萬一她猜錯了呢。
“靳骞——”
江餘趁空,立馬扯着嗓子喊了聲。
“……你!”
看的江餘在背後啧啧稱嘆。
以前也沒發現她這麽經不起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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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訓地點坐落在越州遠郊。
大客車兜兜轉轉,不知道沿着繞城高速開了多久,然後轉進了一條頗為颠簸的林蔭路。
從班主任到學生,都安安靜靜的補着眠。
藍煙跟着車身搖晃,很不幸,腦袋重重磕在了玻璃窗上。
撞出滿眼金花,然後徹底醒了。
怕吵醒身旁的陳萌,她小幅度地伸了個懶腰,然後四處望了望。
一個個睡的東倒西歪的,真應該拍下來。
越過座椅間隙,她……找到了靳骞。
他身旁的座位沒有人,放的是她的那把宏聲。
少年以手撐頭,靠在窗邊,閉目假寐,清俊的臉在陽光下微微泛着光。
另一只手輕搭在她的琴上,十指修長,似抱似扶,仿佛……
溫柔環抱着喜歡的姑娘。
藍煙忽然感覺,周遭靜的發慌。
只有她的臉發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