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太子
“都怪常家那不懂事的小丫頭。”病床上臉色蒼白瘦削的廣陵王妃口中喃喃着,面容依舊嚴厲。
廣陵王妃一病倒,被關在寶慶宮忏悔的銀川公主徹底沒了指望,失聲痛哭,“一百天啊,三個多月,我該怎麽熬過去?這寶慶宮如此簡陋,連床都是硬的,睡覺都睡不踏實,吃的也很差,清湯寡水的,沒滋沒味兒!吃不好睡不好不說,還要讀書、練字、忏悔、思過,還連個小花園也沒有,一出門就是光禿禿的院子!在這兒住足一百天,那可真是苦死我了。”
“都怪常家那可惡的小丫頭。”銀川公主氣極恨極,抓起書桌上的硯臺,狠狠向牆上扔去!
硯臺很重,而且硯臺裏有滿滿的墨,她帶着氣這麽一扔,雪白的牆壁被砸出一個不大不小的坑,更有一道濃重的墨跡,自上至下,蜿蜒到地上。
銀川公主猶自覺得不解氣,又拿過手邊的茶杯,重重摔在地上。
頓時,寶慶宮簡樸的地面上,一地碎瓷。
旁邊立着兩個小宮女,兩人見銀川公主忽然這樣發作,都露出害怕的神色。
屋外也站着兩個小宮女,聽到聲音,有一個小宮女探頭進來看了看,然後,飛快的跑了開去。沒過多大會兒,便引着一位人過中年、鬓邊已有絲絲白發的女官快步過來了。
“郭女史您看。”小宮女怯生生的指着牆上,和地上。
“到了寶慶宮這忏悔思過的地方,竟然還敢亂摔亂砸。”郭女史看清楚屋裏的情形,蹙起眉頭。自這座宮殿建好之後,不拘是哪位皇子、皇女,還是哪宮的妃嫔,但凡被皇上勒令到寶慶宮思過的,哪個不是戰戰兢兢,一幅誠惶誠恐的模樣?像這位銀川公主似的,皇帝命她忏悔,她偏偏越加任性嚣張的,還真是沒見過。
“把硯臺揀起來,洗幹淨了,再拿給公主殿下使用。”郭女史冷靜的吩咐小宮女,“殿下今天應該抄寫《女誡》的,功課必不可少,若功課做不完,飲食不許送來。”
小宮女恭恭敬敬的答應,“是,郭女史。”
銀川公主本是一肚子氣,摔了個硯臺,摔了個茶杯,感覺略好了一點。不過,郭女史這話一出口,她又是氣的眼冒金星,“你是什麽意思?若是寫不完,敢刻扣本公主的飲食?”
真是流年不利啊,眼瞅着連清湯寡水的飲食也吃不上,要餓肚子了,由不得銀川公主不惱火。
郭女史躬躬身,語氣恭敬而冷淡,“公主殿下,這是寶慶宮的宮規,皇上親自制定的。”
“拿叔父來壓我!”銀川公主瞪着郭女史,怒火中燒。
她父母在的時候,是父母嬌寵着。父母不在之後便被皇帝接進了宮,有皇帝的憐愛和疼惜,皇子公主、後宮嫔妃,哪個願意跟她過不去?宮人內侍就更不用提了,只有巴結她的。銀川公主在宮裏橫行的久了,乍一落到這步田地,哪裏受得了。
郭女史年紀大了,涵養好的很,靜靜看着銀川公主,慢條斯理說道:“公主殿下功課做完之後,便可以照常享用飲食。不過,公主殿下的茶杯只有一個,既被摔了,便沒有另外的茶杯。”
“什麽意思,往後不許我喝茶水了麽?”銀川公主氣極反笑。
“當然不是。”郭女史搖頭,“不喝茶水怎麽能行?公主殿下,茶壺尚在,可以使用。”
直接拿茶壺喝水便是,誰不讓你喝水了?一個人不吃飯固然是不可以的,不喝水,那也是斷斷不成。
“你----”銀川公主面對着鎮靜自若的郭女史,都不知道該怎麽發脾氣才合适了。用茶壺喝水,我堂堂公主,我正值妙齡的窈窕少女,用茶壺喝水?
她瞅瞅郭女史,瞅瞅桌案上那個長着胖肚子、細壺嘴的笨茶壺,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雙手捧起茶壺,便要向地上摔去!
我連茶壺也摔了,看你敢不敢不讓我喝水!
“公主殿下請三思而後行。”郭女史聲音溫和而冷靜,“這個茶壺若也摔了,公主殿下這一百天當中,怕是真的喝不上水了。”
“你吓唬三歲小孩兒呢。”銀川公主連連冷笑,“本公主偏不信這個邪!”
銀川公主高高舉起茶壺,小宮女吓得花容失色,郭女史皺起眉頭。
“堂妹,不許胡鬧。”門口傳來溫雅的男子聲音。
銀川公主又驚又喜的看過去,只見一個身穿天藍色繡九飛宮錦長袍的少年站在陽光下,面目間仿佛泛着一層金光,既清雅,又尊貴。
“太子哥哥!”銀川公主放下茶壺,哽咽着叫道。
“拜見太子殿下!”郭女史、小宮女一起跪伏于地。
銀川公主終于見着親人了,哭着跑了過去,“太子哥哥,我……我是冤枉的……你去跟叔父說,我真的是冤枉的……”她執着太子的手,眼淚汪汪的央求。
太子是名十五歲的少年,和皇帝有些威嚴甚至兇狠的面貌不同,他生的斯文清秀,面白如玉,嘴角噙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目光很溫和。
太子出生的時候,皇帝已經快三十歲了,已是赫赫有名的義軍首領。到太子年紀稍長該啓蒙上學,皇帝已經稱王,頗有權勢,所以太子從小便延請名師來教導,學問很紮實。不過,可能是打小便生活優越的緣故,太子斯文太過,看上去書生氣十足。
“郭女史,請你帶宮女退下,孤有話要跟堂妹單獨說。”太子客氣的吩咐道。
郭女史恭敬的答應,帶着小宮女輕手輕腳的退了出去。
“她這人真是兩面三刀,對着太子哥哥便這般聽話順從,若對着我,她便成母老虎了。”銀川公主看着郭女史的背影,委委屈屈的說道。
“你胡說什麽。”太子微微皺眉,“若是我被父皇罰了,到寶慶宮思過,郭女史一準兒也是鐵面無私的,知道麽?她職責所在,不得不如此。”
銀川公主撅起嘴,賭氣道:“我往後乖乖的由她擺布,成了吧?反正叔父也不疼我,太子哥哥也不管我,讓她欺負死我算了!”
她轉過身去,背對着太子生悶氣。
太子嘆了口氣,緩步走到一把四出頭官帽椅前坐下來,“堂妹,過來。”他指指身邊的另一張椅子,溫和的招呼銀川公主。
銀川公主跺跺腳,走過來坐在他身邊,滿臉祈求之色,“太子哥哥,我被關在這裏很難受,你替我求求叔父,放我出去好不好?我,我以後不敢了……”
太子不贊成的搖頭,“你好生在這裏思過才是正經,別的都莫要指望。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父皇是什麽脾氣,可由得你違背他的意旨?”
他說了關你一百天,就是關你一百天。難道還有人敢去說情不成。
銀川公主沉下臉,滿臉不悅,“你又不幫我,這是來做什麽?來看我的笑話?虧的咱們還是一起偷偷出過宮的難兄難妹呢,你---”她轉過臉去,面色忿忿。
太子苦笑,“咱們是堂兄妹,你被父皇罰了,我來看你,是我做堂哥的本份。我這回來,一則是探望你,寬慰你,二則是勸你聽話,莫再胡鬧,惹我父皇生氣。”
他一旦生氣,你知道會有多少人倒黴麽?
銀川公主站起身,煩燥的走來走去,“太子哥哥,一百天呢,可不是短日子!”她煩惱了一會兒,忽然想起來,“我都是因為你才倒的黴。那天若不是你想偷偷出宮,我也不會賴着一起去;我若不去,便不會看到開國公和他家那匹小馬駒;我若看不到那匹小馬駒,便不會硬跟常家小丫頭索要,當然也不會被叔父關在這裏啦。太子哥哥,這都怪你,你快幫幫我。”
銀川公主仿佛看到了救星,臉頰上有了紅潤的顏色,看着太子的目光也變得喜悅無比。
快救我,要不然,哼,“我若告訴叔父,你不挨頓好打才怪!
太子摸摸鼻子,很有幾分無奈。
“父皇的旨意,不容違背。”太子委婉說道。
銀川公主很是生氣,道:“那太子哥哥替我出口氣吧,把常家那小丫頭狠狠收拾一頓!她不是愛騎馬麽,讓她從馬背上摔下來一回,若她命大不死,我往後便不再跟她計較。”
太子聽得銀川公主心思這般惡毒,很是不悅,“不過是個小孩子,便是沖撞了你,也罪不至此。”
小姑娘家從馬背上摔下來,還有命麽?便是還有命,容貌能絲毫無損麽?為了賭個氣,要一個小姑娘賠上性命,你……你是該被關起來忏悔。
太子站起身,“你好自為之。”
銀川公主看到太子眼中的厭惡之意,頗有幾分懊悔,“明知太子哥哥心腸軟,卻說方才那番話,我真是被關的急了,昏了頭。”她做出天真的模樣,笑道:“我也不要別的,只要這小丫頭從馬背上摔下來,好好的疼上一回,便心滿意足了!太子哥哥,你讓她疼一下便好,千萬莫傷着她。”
太子面色緩和了一些,微笑道:“這可難了。常家小姑娘騎馬之時有開國公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誰有本事讓她摔下來?”
太子緩步向屋外走去,“堂妹,改天孤閑了,再來瞧你。”
銀川公主忙追上他,讨好的笑,“太子哥哥,你怎地知道她騎馬之時,開國公會一直跟着?”
太子見她神情純真,心頭的厭煩之情更淡了許多,“開國公親口說的啊。”笑着揉揉她的頭發,出了門,飄然離去。
太子走了,剩下孤孤單單的銀川公主。她想到自己要關足一百天,要過三個多月的苦日子,還拿那個把自己害到這步田地的罪魁禍首毫無辦法,悲從中來,不可斷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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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臨,華燈初上,一名身着黑衣的男子低頭走進書房,到皇帝書案前跪下,恭敬的呈上一卷密報。
皇帝揮揮手,黑衣男子無聲無息的退了出去。
皇帝拿起這卷密報翻了翻,眉毛擰起來了。
多少大事擺在他面前,他有閑功夫到寶慶宮寬慰銀川!說什麽寬慰銀川,勸銀川不再胡鬧,是為了不惹朕生氣,朕的好太子,可真是孝順呢。
皇帝怒火騰騰騰的往上蹿。阿昊,你若真不想惹朕生氣,便果斷些,勇敢些,像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像個英武敏銳的儲君!你總是這般溫溫吞吞的,朕快急死了,你知道麽。
帝國總有一天要交到你手裏的!
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要千秋萬代的傳下去才行,子子孫孫,世世代代。
“阿昊,朕一定要把你教導成英武的君主!”皇帝把密報扔在桌案上,斬釘截鐵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