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少保(已補齊)
“老師、東宮僚屬,除了當世大儒之外,再加上朝中重臣。”皇帝生了會兒氣,冷靜下來,打定主意,“伴讀要選青年才俊,纨绔子弟固然不可,只知唯唯諾諾的也不行,必要才華橫溢方可。另外,還要讓他出宮看看,知道鞍馬勤勞,知道百姓衣食艱難。他生于富貴,長于安樂,日子實在太安逸了。”
為了把長子培養成合格的儲君,皇帝真是處心積慮,費盡心機。在這之前,他已經特地在奉天門的東邊修建了珍藏、修編經典書籍的文淵閣,專門為太子和諸皇子讀書而建造了大本堂,廣聘名師,命諸名儒輪班為太子和諸皇子講課,并挑選青年才俊伴讀。皇帝并不是把兒子們交給老師便完全放心了,放任不管了,他還經常親自教導太子,談古論今,拿自己的親自經歷告訴給太子創業是如何不易,守成是何等艱辛。其實太子被教導的不錯,溫文爾雅,慈善謙恭,并沒有纨绔習氣,但是皇帝很不滿意,覺得他心軟,耳根子也軟,心地不夠清明,遇事不夠果斷。
皇帝對太子的要求是,“仁,明,勤,斷”,仁才不會失于疏暴,明才不會惑于奸佞,勤才不會溺于安逸,有決斷才不致牽于文法。在皇帝看來,仁和勤太子可以勉強算是做到了,明和斷,則差的太遠。
翌日,皇帝以左丞相為少子少師,平國公為太子少傅,開國公為太子少保。
他不另為太子設置東宮僚屬,而是以朝中重臣,為東宮屬官。
這天開國公回到家,雄糾糾氣昂昂的,“夫人,今後請叫我常少保。”蘭夫人正倚在美人榻上歇息,聞言睜大了眼睛,“常少保比開國公神氣麽?是很大很大的官?”開國公興沖沖的捋捋袖子,“夫人,這個官大的很啊,很大很大。”在空中誇張的比劃着,表示他新得的這個官位,實在是很了不起。
蘭夫人不由笑了,“原來如此。敢情你這是當大官了呢,失敬,失敬。”
開國公得意的一手叉腰,一手豪邁的揮了揮,“這算什麽!往後為夫要升更大的官,到時候,夫貴妻榮,夫人更威風!”
逗的蘭夫人抿嘴笑。
“那我呢?”他身後傳來小姑娘清脆稚嫩的聲音。
四個小丫頭如衆星捧月般服侍着一位小姑娘走進來,她上身穿着粉紫色衫子,下着湘妃色貢緞長裙,膚光勝雪,眉目如畫,如枝頭茶花一般清麗可人。
“閨女,放學了?”開國公回過頭,一臉驚喜,“爹爹才進門,你便放學回來了,咱爺兒倆真是心有靈犀啊。”
無瑕笑嘻嘻點頭,“我覺着也是。”
“那我呢?”蘭夫人故意板起臉。你們爺兒倆心有靈犀,早把我忘到一邊兒了吧?
“一樣呀。”無瑕走過來,坐到她身邊,小臉蛋上挂着快活的笑容。開國公很會湊熱鬧,趕忙到無瑕另一邊坐下,沖蘭夫人殷勤的笑,“夫人,咱倆是一樣的。咱們無瑕小姑娘公平着呢,不偏不倚。”
“爹爹說的對。”無瑕笑的更開心了。
蘭夫人和開國公用寵溺的眼神看着她,不厭其煩的問着她在涵碧館的情形,“今兒個又學了什麽啊,有不有趣?”“一個人上學悶不悶,要不要給你多挑幾個玩伴?”“點心茶水合不合口味?閨女,你正長身子呢,吃不好可不行。”無瑕一手拉着蘭夫人,一手拉着開國公,喜滋滋,“不悶不悶,上學可有意思了!我有位好先生呀。”
陸先生學問好,無瑕聽她講課,常常聽的入了迷。
“夫人,一百畝地,是不是少了點兒?”開國公見無瑕這麽喜歡陸先生,感覺從前承許的那份地好像不夠大,不足以表達自家夫婦對先生的感謝之情。
“地不地的,倒是小事,先生于財物上是極淡的。”蘭夫人笑了笑,“倒是替她尋找親人,才是要緊事。”
陸先生常年青衣青裙,素面朝天,根本不怎麽打扮。蘭夫人和她同為女人,單憑這一點便知道她性情淡泊自然,不會在乎名利,不過話又說回來了,她天生麗質,便是不施脂粉,一眼看上去也是人間絕色。
蘭夫人和她相處的久了,自然是有感情的。眼看着她年紀漸漸大了,還在癡心守候未婚夫,心裏實在替她着急。陸先生今年二十歲,這時候說親還好辦,若是再過幾年,恐怕能嫁的人便只有喪妻的鳏夫了。蘭夫人知道她執拗,一定要等未婚夫的音訊,旁無他法,只好替她尋人。
趕緊尋到了人,若是那人也還等着她,便早日成親,安穩度日。若是那人已變了心,陸先生得了準信兒,也好早做打算。
女人青春易逝,好時光就這麽幾年,等不起。
“對呀對呀,快幫先生尋人。”無瑕一疊聲的催促。
開國公豪爽的答應,“閨女,這點子小事,交給爹爹便是。爹爹一準兒替你辦的妥妥當當!”
“爹爹真好!”無瑕笑成了一朵花。
她絮絮叼叼說着今天新學了什麽,“……對了,娘,那天咱們在廣陵王府不是認識小張了麽?今天我看見先生常看的那本天書,想起小張的名字,便說給先生聽。先生說,小張這名和字,倒也有趣。”
艮卦的卦象是高山重立,淵深穩重。君子觀此卦象,以此為戒,謀不逾位,明哲保身。平國公用這個字給他命名,是告誡他要安守本份,引退保身。
“下回若再見面,我便要他老老實實的,不許胡亂跟我比!”無瑕得意說道。
陸先生耐心細致的跟她講了許多,不過,她才多大,哪裏聽的懂、記的住呢?就記住了這一點。
對于無咎竟然敢同無瑕相比、相提并論,無瑕小姑娘還是很不服氣的。
開國公和蘭夫人相互看了看,目光中都有感慨之意。平國公這個人雖是沉默寡言,心裏卻是明鏡似的清楚,這不,他給小兒子給的名字,便是這個含義。
曾經的吳王,如今的皇上,恐怕最想要的便是安分守己的臣子了吧?
打天下的時候,需要敢于奮不顧身沖鋒陷陣的勇士,如今天下太平,不一樣了。
無瑕提起張艮,便想起養小羊的事,跟開國公說了,“……爹爹,咱家的草地上,能養小羊不?若是能養,替我多養幾頭吧。”開國公慨然應允,“必須能養。便是不能養,爹爹也會想法子的。”
這算個什麽事。放着這麽大的開國公府,不能替我閨女養幾只羊,那還得了。
“要雪白的,會咩咩叫。”無瑕興高采烈的要求。
開國公笑,“好,雪白的,會咩咩叫。替我閨女養的小羊,叫聲不好聽可不行。”
“還要樣子好看!”無瑕笑咪咪。
青青草地上,雪白的小羊跑來跑去玩耍,一會兒啃青草,一會兒到水邊飲水,多美的畫面。
“對,樣子要好看,殺了煮湯,還要味道美。”開國公一臉認真、很煞風景的附合。
“嬌嬌要好看的小羊,你要殺了煮湯。”蘭夫人實在撐不住,失聲笑了出來,無瑕和開國公呆了呆,也樂了,三人笑成一團。
正房中的這一家三口是很快樂的,不過,如今的開國公府,除了他們三個,各有各的不痛快。
四位姨娘那是不必提了,從前開國公常年在外,她們見不着面,那是沒辦法,可開國公回來了還不和她們見面,她們能不幽怨麽?三姨娘和四姨娘還好,伏低做小慣了,不敢多說多話,不過是心裏委屈委屈,大姨娘和二姨娘卻是已經坐不住了。
開國公的兩個兒子常緒、常缙,心中也不大高興。按理說開國公應該是常在外院的,或是在書房處理公務、會客,或是教導他的兒子們,晚上才回內宅歇息。可是開國公現在是一回府就直奔蘭夫人的正房,之後要麽就不出來,要麽就和蘭夫人同進同出,做為兒子,他們覺得很受冷落。
“皇上還親自教導太子和皇子們呢,您可倒好,把我倆抛在一邊。”兩兄弟心裏都是悶悶的。
常朝霞自從上次從廣陵王府回來之後,大姨娘已是推心置腹的跟她說了幾回心裏話,話裏話外的意思都是要她多出門,多見人,待人一定要和悅、謙恭、溫婉,把常朝霞煩的不行。
“我溫婉什麽呀,就她們那樣的人,也值當?”常朝霞不屑。
她這種不屑因為沒法跟大姨娘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說出來,顯得很是無奈。
大姨娘唠唠叼叼的時候,她只好笑着敷衍,“好好好,行行行。”
常晚霞本來是個沒心事的孩子,可她從廣陵王府回來之後,四姨娘細細問過她的行蹤,便開始抹眼淚,“你才比三小姐大多少?一群孩子都去玩耍,獨獨拉下你。小晚,我想哭……”常晚霞小聲說道:“您快別這樣了,又是皇子又是公主的,我還真有點兒害怕,不想去呢。”四姨娘把她抱在懷裏,哭個沒完沒了,“可憐的小晚。”
被四姨娘哭的久了,常晚霞也覺得自己有些可憐。
不過,到了白天上學的時候,常晚霞坐在寬敞明亮的學堂,曾有的那一點子幽怨便不知不覺間消失不見了。這天先生教的是古琴,悠揚的琴聲響在耳畔,優美動人,意致高遠,“我還是很有福氣的啊。”常晚霞滿足的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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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晌,忠定伯府的三小姐許靜文親自來給常晚霞送請貼,“我十歲了,娘說也算大生辰,要為我宴次客,到時請你一定賞臉。”圓圓臉、一臉忠厚的許靜文笑咪咪說道。
忠定伯許大林是早年間便跟着皇帝的老人了,這些年來常常和開國公并肩作戰,所以常家和許家算是世交。兩家既是世交,孩子們便少不了常來常往,常晚霞性子好,不争不搶的,不愛出風頭,許靜文也是個省事的,兩人便要好起來。
常晚霞忙接過請貼,“姐姐的生辰,便是不給我貼子,也是一定要過府叼擾的。”
常晚霞請許靜文坐了,命大丫頭清荷泡茶,“許姐姐愛喝雲霧茶,前兒個夫人不是才給了一斤上好的麽?便泡那個。”清荷答應着,泡茶去了。
許靜文是帶了兩個貼身侍女來的,見常晚霞身邊也只有兩個人,是平時常跟着的,說話便也沒有顧忌,一臉好奇的問道:“小晚,蘭夫人待你蠻好的樣子,還給你上好的雲霧茶?我這回來你家,當然是先去拜見蘭夫人,她不怎麽愛說話,不過,人很和氣。她說,‘你和小晚都是孩子,既來了,自在玩耍便好’,便讓管事嬷嬷帶我過來了。”
常晚霞感激的笑了笑,“不光是茶,不管吃的穿的戴的,夫人給我的都是上好的。”
清荷端着茶盤過來,娴熟的倒上茶,聽常晚霞這麽說,便抿嘴笑道:“吃的穿的戴的,開國公府可不缺這個。”
許靜文和常晚霞是常來常往的小姐妹,兩位小姐又都是好性子的,清荷是大丫頭,在她們面前一向有幾分體面,說說笑話什麽的,是常有的事。
常晚霞紅了小臉,“你這話……”她覺得清荷這話不對,但是,一時之間也不知該如何反駁。
許靜文畢竟比她大上兩三歲,老練多了,溫和的笑了笑,“話不是這麽說,家裏有歸家裏有,不見得每個人都能沾上光。”
清荷大概也覺察到自己話說的不合适,紅着臉深深曲膝,端着茶盤退下了。
“哎,你別聽她的。”許靜文和常晚霞坐在一起,小聲說着悄悄話,“小晚,蘭夫人什麽都給你上好的,很不壞了。我告訴你,我們家呀,二嬸對四妹、五妹兇的狠,動不動打罵不說,吃的穿的用的,樣樣不堪。”
許大林和大多數朝中新貴一樣,是平民出身。他是家中老大,還有個兄弟叫許二林,這許二林是小兒子,被他娘親許老太太慣壞了,什麽本事也沒有,只會坐在家裏等吃等喝。不光這樣,許大林得了富貴之後,許二林還置了幾房美妾,生下四小姐許靜書,五小姐許靜琴,不過他管生不管養,這兩個小女孩兒被他妻子桑氏如何淩虐,他可就不管了。許靜書和許靜琴,日子過得苦哈哈的。
“我們家難道是沒有好東西麽?二叔那房,什麽份例都是撥尖的!”許靜文忿忿。
家業是她爹掙下的,家是她爹撐着的,許二林那房人坐享其成不說,桑氏還格外貪心,不管是四季衣裳首飾還是日常的茶水點心,都要比大房多得幾分才心滿意足。許老太太偏心小兒子,連帶着對小兒媳婦也比對大兒媳婦好,每每偏幫桑氏。
忠定伯夫人李氏原是鄉間吃苦耐勞的女子,很能忍讓,一直被婆婆和弟媳婦欺負,毫無怨言。
許靜文雖是性情厚道不愛惹事,可是把家裏的事都看在眼裏,能不為自己爹娘抱不平麽?
常晚霞同情的看着她,“許姐姐,喝茶。”殷勤把茶盞送到她手邊。
常晚霞雖然拙于言辭,可是她目光中那濃濃的同情和憐惜,卻是讓人心裏暖暖的。
許靜文笑了笑,“謝謝你,小晚。”端起茶盞呷了一口,開玩笑般的說道:“小晚,我都想住在你這裏不走了呢,安安靜靜的,沒人吵鬧,衣食住行,無一不精。”
常晚霞房裏一色的黑酸枝木桌、椅、箱、櫃,多寶閣上琳琅滿目擺放着各色玩器、梅瓶花觚、玉石盆景,每一件都價值不匪。
許靜文指指多寶閣,笑了笑,“小晚,這些物件兒,我家也有幾件,卻不敢擺出來。”
只要李夫人和許靜文房裏敢有個什麽好東西,桑氏便兩眼發光,必要想方設法要了去不可----她若要不着,便唆使許老太太開口。許老太太總覺着大兒子能幹,小兒子可憐,便狠命幫着小兒子、小兒子媳婦要東西,弄的李夫人和許靜文沒脾氣。
“你爹爹,不管麽?”常晚霞小心翼翼的問道。
在常晚霞心目中,爹爹是很神氣很管用的,他只要一開口,家裏人都要聽他的。
“我爹爹,孝順啊。”許靜文無奈。
不管二房有什麽無理要求,只要許老太太臉一板,忠定伯就慌了,什麽都答應。
“沒有娘,哪有我?”忠定伯是個大孝子。
“這樣啊。”常晚霞看向許靜文的目光,有着深深的同情。
許靜文打起精神,“不說這些了,徒增煩惱。其實我家雖然有這些事,可我爹待我娘一心一意的,我大哥二哥也争氣,我們這一房人日子不壞。”
忠定伯和李氏同甘共苦了這麽多年,育有兩子一女,大兒子許深穩重,二兒子許浚機靈,女兒許靜文和氣,如果沒有許老太太和許二林這一房人添亂,忠定伯府和樂的很。
“就是,其實你家蠻好的。”常晚霞由衷的點頭,心裏很有些羨慕。雖然許老太太和桑氏确實招人嫌,可是李夫人是親娘啊,多好。
許靜文笑,“小晚,你三妹妹回來了,她年紀雖小,我和我娘也打算請她來着。不過,我送請貼過來的時候,蘭夫人看了看日子,說那天她有事不便前往,你三妹妹也便不去了。”
“是啊是啊。”常晚霞忙道:“許姐姐,我三妹妹沒有夫人帶着,是不出門的。我家三妹妹年紀小,爹爹和夫人格外看重她。不瞞姐姐說,我爹爹那麽忙,可三妹妹若是騎馬,他便從頭到尾跟着,片刻不離。”
“怪不得。”許靜文了然。
兩人坐着說了半天體己話,看看天色不早,許靜文也就該告辭了。臨走之前,許靜文抿嘴笑了笑,“我家大姐和你大姐同年生的,只差着一個多月。她呀,想來參加你大姐的及笄禮,也或者她辦及笄禮的時候,想給你大姐送貼子。小晚,若方便,你跟你大姐說一聲可好?”
許靜文口中的大姐,便是許二林和桑氏的長女,她的堂姐,許靜心。
常晚霞嚅嚅,“許姐姐,我可以幫着說一聲,不過怕是……”她面有難色。
常朝霞對李夫人還是很尊敬的,對許老太太便有些不冷不熱,若是桑氏和許家大小姐,那簡直是不屑理會。
“話帶到了就行。”許靜文調皮的眨眨眼睛。
“一定帶到,一定帶到。”常晚霞這才明白了她的意思,忙不疊的點頭。
許靜文忍不住笑了笑,心情暢快。想和常少保家的大小姐交好,好啊,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吧。
忠定伯府坐落在九回巷,九回巷中除忠定伯一家之外,還住着盧主事和程先生,都是金陵舊家。許靜文的馬車進到九回巷,車速慢了下來。
“小姐您看,這家的主人回來了。”侍女小蘋掀起車簾,熱心的指給許靜文看。
這巷子中間的那戶人家姓方,一直以來都只有數名老仆守着,并沒有主人居住。如今這家門前停着幾輛大馬車,仆役們不停的從車上搬下各色日用之物,看來,這房子是要住人了。
“蠻好,又添了家新鄰居。”許靜文看到從車上搬下的諸樣器物都很是精巧雅致的樣子,對這戶素未謀面的人家不覺生出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