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索還

第54章 索還

金桂飄香時節,應天府鄉試結果出來了,共取中七十二名舉人。

按理說,這些舉人是應該等到次年春天參加會試和殿試的,可是國家初立,人才匮乏,朝中急缺官員,不只地方官,連京城六部之中許多要職也是虛位待人。于是,來不及等到次年的會試和殿試,皇帝便任命這七十二人全做了官。

這七十二人之中,最引人矚目的便是鄉試第一名,解元方磐。方磐二十出頭的年紀,人物俊逸不群,文章花團錦簇,皇帝親自召見之後,很欣賞他的才華,任命他為監察禦史。監察禦史在本朝品級為正七品,當然也說不上是什麽高官,可是對于一個才中了舉的士人來說,這樣的職位,卻是連做夢也不敢想的。舉人,正七品,正常來說,這中間的距離可是大了去。

一時之間,方解元成了京城士庶眼中的幸運兒。中了解元已經是祖墳冒青煙,之後又被皇帝親自召見,親自任命為監察禦史,這是多大的榮耀。

方解元成了街談巷議的人物,茶樓裏,大街上,處處能聽到他的名字。閑人們每每提到方解元,便會熱烈的議論着,口沫橫飛。

皇帝大概是為了表示自己渴求人才的心意,雖然只是鄉試,中了前三名的解元、亞元、經魁也被他特旨給了跨馬游街的殊榮。解元方磐年輕俊秀,騎着匹黑色的駿馬,身上披着紅綢,走在最前面;亞元是位面貌儒雅的中年人,臉上一直挂着溫和的微笑,正是圓圓的舅舅,孔溥;經魁,也就是鄉試的第三名,臉嫩嫩的,身量不高,竟只是位十五六歲的少年。

這三人被簇擁着走在中間,一路之上都有無數人争先恐後的圍觀。

方解元面如凝脂,目如明星,遠遠看上去,渾不似塵世中人。

“長的實在太好了。”不管是大姑娘還是小媳婦,看向方解元的目光都有些癡癡的。

路邊一棟二層樓上,窗戶推開,有人臨窗往下看。“妹妹,你哥哥是一心為你着想,精心為你挑選的這個人。你瞅瞅,這人生的好不好看?”一位華服少婦面帶微笑,指着樓下緩緩而過的方解元,殷勤看向位妙齡少女。

這少婦高高梳着飛仙髻,遍體绫羅,滿頭珠翠,顯然是位養尊處優之人。

妙齡少女打扮的很是素淨,可是一雙眼楮大大的,妩媚中透着野氣,一眼看過去,便給人一種不好惹的感覺。

華服少婦跟這妙齡少女說話的時候,滿臉陪笑,溫柔的近乎谄媚,“你哥哥只有你這一個親妹妹,不知如何寶貝你才好呢。便是嫂嫂我,也是真心疼你,好妹妹,我們還會害你不成?快過來看一眼,這方解元生的真是極好,谪仙一般的人品。”

妙齡少女被自家嫂嫂哄着勸着,不情不願的到了窗邊。

“呶 ,三個騎着馬的人,便是最前面的那個。”少婦含笑指指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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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背上的方磐玉貌朱顏,風姿秀異,令人傾倒。

妙齡少女本來有幾分不耐煩的臉色,看到他,變成了驚豔。

少婦偷眼看着,見她神色變了,不禁暗暗得意。小姑子好容易在寶慶宮熬夠了一百天,被放出來了,可是并沒有真正學乖,明知道皇上是什麽意思,還想着嫁到功臣勳戶。廣陵王被妹妹弄的沒法子,唯恐她再鬧出什麽事來,失了皇上的歡心,便搶先下手,替他相中了解元方磐。這方磐可是已經被皇上召見過了呢,他這人才,連皇上都贊不絕口,“配得上朕的佷女。”皇上已經有了金口玉言,妹妹,這還由得你不嫁?你呀,便是之前再怎麽着煩感,真見了方解元,也會動心的。

華服少婦微笑往街道上看了過去。方解元這樣的風采,妙齡少女看到了,如何會不芳心暗許?不可能的。

街道上很是熱鬧,路人紛紛議論,“哎,你聽說了麽?這位方解元年方二十,風神俊秀,尚未娶妻!”“真的麽?這下子可好了,中了解元,得了官,什麽樣的貴女娶不得?依我看,像他那般俊秀的人物,公主也配得上!”

“妹妹可聽到了?他這樣的人物,公主也配得上。”少婦抿嘴笑。

“哪裏配得上了?”妙齡少女雖是驚豔,卻還嘴硬着,“他是什麽身份,也配尚公主?一個七品小官罷了。”

哪比得上國公府的世子呢。那可是将來的國公爺,整個府邸全是他的,可以傳之子孫,無窮無盡。

這兩個人,自然便是廣陵王妃和銀川公主了。

廣陵王妃忙道︰“妹妹,他出自書香門第,身份可不差。”

銀川公主哼了一聲,“我便是看不上!”

廣陵王妃見她口中雖說着看不上,語氣卻不蠻橫,便知她心中松動,便耐心的勸道︰“妹妹,你已是公主之尊,女子當中,還有誰強過你?便是什麽國公夫人,侯夫人,到了你面前,身份都不夠看的!你呀,只要挑一個相貌俊美、性情溫存的驸馬,讓他陪着你風花雪月,富貴尊榮的過一生,豈不是自在的很?橫豎皇上疼你,你的公主府一定會美侖美奂,絕不比什麽公侯伯府差。”

銀川公主想了想,倒也動心。

住在自己豪華舒适的公主府,美貌又溫順的驸馬陪伴着……

廣陵王妃見狀,聲音更溫柔了,“他家中父兄都已過世,只有老母在堂,家中人口簡單,多好。你呀,只要……”

銀川公主神色變了,忿忿道︰“父兄都已過世,便是說他在朝中無人照拂!這樣的人若做了驸馬,全靠哥哥和我提攜!”

皇家公主,要嫁一個方解元這樣沒有家世沒有依靠的男人,銀川公主覺得委屈。娘家是天底下最富貴的,夫家可以差一等,但是,不能差這麽多吧?

廣陵王妃對着驕橫的小姑子,頭隐隐作痛,強笑道︰“妹妹想多了,他是解元,自是有才的。”

銀川公主沉下臉,“他再怎麽有才,靠哥哥,靠我,靠他自己,能做多大官?能有多大的權勢?臨川若嫁人,皇後定會替她挑選朝中最好的人家,到時候,我的驸馬定會被臨川的驸馬比下去!”

臨川公主今年也十三了,皇後已在查看驸馬人選。銀川公主想想方解元的人品,頗有幾分心動,可是,想到自己的驸馬會輸給臨川的驸馬,又覺不能容忍。憑什麽啊,臨川她和我一樣是公主,還沒有我生的美麗動人!

廣陵王妃沒想到銀川公主會說出這樣的話,吃驚的睜大了眼楮。

你想什麽呢?臨川公主她可是皇後所出,你跟她比?你……你雖占了個公主的名份,可你是皇上的佷女,不是親生女兒!

廣陵王妃心中有氣,沉聲道︰“妹妹,你哥哥可是已經相中了方解元,也回禀過皇上了。皇上親自召見了方解元,對他很是贊賞,這門親事,差不多算是定下來了。妹妹若不滿意,哥嫂也沒辦法,你自己去跟皇上說!”

廣陵王妃說完,轉身回到桌前坐下,面帶怒意,一言不發。

她是受了廣陵王的托付,一心想辦好這件事的。可是,小姑子若是存心要跟臨川比,這可真是讓人心頭起火。比什麽?你是皇上的佷女,臨川是皇上和皇後的唯一嫡女,能比麽。皇上再怎麽念着昔日的情意,再怎麽疼你,難道會勝過親生女兒。

“一百天少了,應該再關她一年半年的。”廣陵王妃心中恨恨。

再關上一年半年,看你還敢不敢心比天高。

你哥哥都愁成什麽樣了,你還在這兒挑三揀四的,不懂事。

廣陵王妃在銀川公主面前一直是滿臉陪笑的,這會兒她破天荒的變了臉,銀川很是驚奇。你是平民之女,好運嫁了我哥哥,才有這王妃的尊榮,竟敢給我臉色看了?

“嫂嫂好大的脾氣。”銀川公主譏諷的笑道。

廣陵王妃看看趾高氣揚的小姑子,想想自己一心要做個好嫂嫂,聽說她在宮裏和開國公府的三小姐起了沖突,被皇上關到寶慶宮思過,便不顧一切的沖出王府,想要替她讨回公道,不由的有些心灰意冷,“王爺只愛美人,我兒子身體越來越差,小姑子又是這樣。”

“你哥哥,畢竟不是皇上的親生兒子。”廣陵王妃央求的說道︰“他已經禀明了皇上,你再不答應,皇上會怎麽看你哥哥?無能、辦事不力、不關心妹妹、不能委以重任……妹妹,你哥哥若在皇上面前不落好,難道你便高興了?你和他是親兄妹啊。”

“他是我的親哥哥,難道不該為我着想?”銀川公主一臉任性的叫道︰“他怎麽不給我挑個好的?!”

要是有這人的容貌,再有左丞相或平國公那樣的爹,我會不答應麽?

“他怎麽不為你着想?”廣陵王妃苦笑,“方解元,已是他能為你挑到的最好的驸馬。”

皇帝有了不挑家世的話之後,廣陵王便沒敢在高門大戶中尋摸,眼光放到了家世平平的人家。方解元世代書香,又有這樣的人才,和銀川公主其實很相配。廣陵王給妹妹挑的這個驸馬不能算錯,連皇帝看了,也是滿意的。

“最好的。”銀川公主喃喃着,失神的跌坐到椅子上。

曾經做過多少美夢啊,誰知道,到頭來卻是這樣的。

方解元人才确實好,可是,一個男人,只有人才就夠了麽?

“要是你沒進寶慶宮,不會這樣。”廣陵王妃煩惱的說道。

在銀川公主被罰思過之前,皇帝從沒跟廣陵王提過銀川公主的婚事。廣陵王還一直以為,皇帝早已為她選好了驸馬,成竹在胸。後來卻有了那樣的話。可見皇帝是對銀川公主失望了,改了主意。

“你還不如一直跟哥嫂住在王府,也就沒有這回事了。”廣陵王妃說着沒用的廢話。

“都怪那個小丫頭。”銀川公主聽着廣陵王妃的話,想明白了原委,欲哭無淚。

要是沒有那個小丫頭,叔父怎會罰我?我怎會落到這步田地?

選方解元那樣的人做驸馬,簡直是娶了一個男人進門,除了他本人,什麽都指望不上。

不過,他長的還算俊俏。

“我只要驸馬,他那個寡母,我可不管。”銀川公主冷冷說道。

方解元我要了,他不是還有老母在堂麽?他的母親,不能住到我的公主府。

“這還用說?”廣陵王妃聽到小姑子松了口,大喜過望,忙笑着說道︰“方家能出個驸馬,已是燒了高香,諒他們也不敢說個不字。”

他方家有宅子有地的,好意思跟着兒子一起住到公主府麽?還不如依舊住在老宅子裏,何等自在逍遙。

銀川公主繃着臉,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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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很閑麽,親自召見方磐?”蘭夫人一直關注着鄉試的事,聽說這件事後,心中很是納悶。

她特地到涵碧館接無瑕下學,順便問陸先生,“可需出門?我命人替你備車馬。”

陸先生微微笑了笑,“夫人,還有一天。”

說好的三個月之後上門索要婚書,算算日子,再過一天便到了。

蘭夫人莞爾,“陸先生真是信人。”

說好的三個月,便是三個月,還差着一天,她便絕不登門。

“什麽一天呀?”無瑕忽閃着大眼楮,不解的問道。

她聽不懂娘和先生在說什麽,滿臉困惑。

蘭夫人很好心情的逗着寶貝女兒,“閨女,再過一天,先生要考較你的功課啊。給你出道題目,限你一個時辰之內,寫篇文章出來。”

陸先生見蘭夫人這般有興致,不由的微微笑起來。

“這有何難!”無瑕昂首挺胸,“做篇文章而已,難不倒我的!”

神氣活現的小模樣,逗的蘭夫人和陸先生都笑了,“淘氣孩子。”

蘭夫人替她理理鬓發,柔聲告訴她,“再過一天,先生要出門辦件事,再去一趟九回巷……”

“我也一起去!”蘭夫人話還沒有說完,無瑕眼楮便亮了,歡快的接了口。

“咱們沒車夫呀。”蘭夫人故作為難,“你爹爹這些時日都忙,天黑了才回家。”

“有哥哥呢。”無瑕嘻嘻笑,“讓他給咱們趕車!”

在無瑕心目中,哥哥和爹爹差不多,騎馬的時候充作馬夫,坐車的時候,他們便是車夫。

“好啊。”常紹手中抱着個古雅的琴盒,出現在門口。

無瑕回過頭,高興的迎了上去,“哥哥,你聽到我們說話了啊,真好!你手裏抱着的是什麽?古琴麽?哥哥真好,又送我好物件兒了!”

常紹無奈的蹲下身子,指給妹妹看琴盒,“是把好琴,單琴盒便漂亮極了。”無瑕瞅了好幾眼,大為滿意,“哥哥,這把琴我喜歡,放到我的琴房吧,等我學會撫琴了,便請爹爹、娘和哥哥一起過來,聽我撫琴。”

無瑕現在也學琴,不過,才入門,還不得要領。

常紹笑了笑,溫柔的答應,“好,哥哥替你放到琴房。”

無瑕笑咪咪的道了謝。

常紹站起身,緩步走到陸先生面前,輕聲說道︰“這是把唐代名琴,名曰春雷……”

一向沉靜的陸先生滿面驚喜,“春雷?”

春雷為唐代名琴,制琴名家雷威所作。宋朝的時候,在宣和殿設有百琴堂,春雷稱為第一;後來這把琴歸了金章宗完顏,被收藏于承華殿,為明昌禦府第一;金章宗去世之後,舍不得這把琴,帶到陰間做了陪葬品,不過,十八年後春雷複出人間,略無毫發動,依舊是諸琴之冠!真是天地間之尤物啊。

這樣的一把名琴,此刻便在眼前麽?陸先生有些不敢相信。

常紹點點頭,把琴盒放到桌案上,小心的打開。

琴身造形飽滿,玉徽、玉轸、玉足、龍池圓形、鳳沼長方形,琴底頸部以行草書刻着“春雷”兩個字。

陸先生珍愛的伸出手,想撫摸它,快碰着的時候,卻停下了。

太珍貴了,讓人不敢碰觸。

“給妹妹放在琴房吧……”常紹柔聲說道。

陸先生擡頭,迎上他溫柔的目光,微笑道︰“好啊。”

無瑕也湊過來看了這把琴,“很名貴麽?哥哥,你對我真是太好了!”她沖常紹伸出小胳膊,常紹笑了笑,俯身抱起她,無瑕捧起哥哥的臉,響亮的親了親,“哥哥,多謝你!”

常紹紅了臉。

陸先生低頭注視春雷,像看着稀世珍寶似的。

無瑕從哥哥懷裏溜下地,探過去一張粉嫩可愛的小臉,和先生一起盯着春雷,一通狠看。

蘭夫人一直在旁微笑觀看,這時便笑着說起,“後天我和先生要出門,無瑕也要跟着湊熱鬧。上回我們三人出門,是你爹爹趕的車,這回你爹爹忙,我們沒車夫了……”

“孩兒正好閑着。”常紹說道︰“正好充任車夫。”

蘭夫人笑,“堂堂大公子充任車夫,會不會委屈了你啊。”

常紹紅着臉搖頭,“孝順您,照顧妹妹,那還不是應該的。”

“那,便是這般說定了。”蘭夫人笑咪咪。

陸先生和無瑕專心看着春雷,一大一小兩張美麗的面孔挨在一起,看的入了迷。

常紹如今在京營之中任職,答應過蘭夫人之後,他便請了兩天假。請假的頭天,他騎馬出門,到了常家一個莊子上,找了個車夫,教他學趕車;請假的第二天,他換了身不顯眼兒的衣裳,趕着車,送蘭夫人、陸先生、無瑕到了九回巷。到了方家門前,停了車,陸先生依舊一個人走了進去。

上回來的時候,她身穿青衣青裙,樸素無華,這回卻換做淡黃色繡折枝花卉織錦緞衫子,下面撒開碧色雲绫羅裙,雅致中又透着嬌豔,越發襯得她秀美無雙,明豔照人。

這天是陰天,天色顯着昏暗。陸先生緩緩走過來的時候,方家門房張大了嘴巴,覺得眼前一下子明亮了。

“我是來求見貴府太太的。”陸先生客氣的說道︰“府上存放着陸家一件舊物,煩請交還。”

三個月了,令郎已過了科舉,婚書,該還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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