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餐廳在山頂，外觀是木制風車樓, 亮着暗淡的燈, 不花哨, 很淡雅。

汽車從林蔭道開過, 穿過餐廳前的草地, 滑過夜色，在門外停了下來。

丁固下了車，從車頭繞過去，替何小葉打開門, 同時一手擋着車頂。

何小葉點頭道了個謝，才彎着腰從車上下來。

從林蔭道過來, 隐約看見餐廳輪廓時，她就有些不自在了。她原以為兩人一起吃飯，無非小餐館火鍋店之類，所以随便穿了件短袖T恤一條牛仔褲就來了。沒想到丁固這麽鄭重其事，倒讓她越發的拘束了。

服務生走過來, 從丁固手中接過鑰匙, 把車開走了。

何小葉看了眼餐廳又看了眼丁固, 張張嘴, 欲言又止。

“嗯？”丁固揚眉，微側頭看她。

“是不是太隆重了？”

丁固沉默了片刻，沒有回答，擡步進了餐廳。

何小葉四處看了一眼，無奈, 只能跟着進去了。

還好，不是勢利眼餐廳，見她這副打扮也沒将她往外轟。

丁固定的位置在二樓靠窗的地方，不得不說這餐廳确實有點味道。二樓靠窗位置幾乎是懸在了山體外，往落地窗外一看，恍若坐在半空之中，遠處是隐在墨藍夜色中的盤山公路，被暗淡路燈照亮，想盤旋在山腰讓的巨龍，再遠處便是萬家燈火。夜色朦胧，南方的天空裏似乎總有一層淡淡的霧氣，籠在城市燈火之上，從何小葉位置看去，好像一片星海隐約浮現。

她将這片星海踩在了腳下。

丁固見她望着窗外出神，嘴角微微勾起，問道：“喜歡？”

“啊？”何小葉慢半拍才反應過來，“景色很好。”

“喜歡就行。”

丁固盯着她看了會，才叫服務生過來點菜。

他點的很多，似乎生怕何小葉吃不飽，其實何小葉并沒有什麽胃口。

“別點太多……”何小葉阻止他，“我以為簡單吃頓飯，沒想到……”

丁固點了菜，把菜單交給服務員，才慢條斯理地回過頭，雙肘支在桌面上，微微向前俯身，一瞬不瞬地盯着她，過了好半晌，才說：“這是我們第一次單獨吃飯。”

何小葉像被什麽打了一下，身子僵了僵，挺不自然地咳了一聲，微低下頭躲開他的目光，沒有說話。

她原想說這次也是個意外，但話到嘴邊突然覺得有些難受，輕咳了一聲，将那些話又原封不動地咽了回去。

下午，她在商場看着那個側影失了神，宋迪聊完微信叫她她都沒聽見，直到宋迪順着她的目光看見那道側影，然後用手在她眼前揮了揮，她才回過神來。

宋迪微擰着眉看她，問：“你在看什麽？”

她心虛，目光四處飄，沒個落點，“沒，沒看什麽。”

“我跟你打個賭，”宋迪啪一下把手機拍在桌上，“絕逼不是他，是他，我把手機吃了！”

男生轉了過來，清秀帥氣，但不是他。

何小葉狠狠松了口氣，但随着那口氣松出去，一股莫名的失落就翻湧了起來。

宋迪的臉頰鼓了鼓，似乎在磨牙，“何小葉，你說你挺聰明一姑娘，怎麽就那麽死心眼呢？一渣男，你說你圖什麽？照片我也給你看了，人家兩口子幸福着呢，你說你圖什麽？逼死自己？”

何小葉輕咬着下嘴唇裏的嫩肉，一句話都不說。

是的，宋迪給她看過照片，兩人的合照，都笑得很開心，女生很可愛，跟他很配。

她真的有點死心眼兒，死心眼兒的人太多，宋迪、丁固誰不死心眼兒？

大概是同病相憐，她就說不出類似“今天跟你吃飯是個意外”這樣的話了。

丁固是個比較冷淡的人，見何小葉不說話，他便靜靜陪着她。

菜一一端上來，兩人相對無言，默默吃飯，只偶爾有刀叉相碰的金屬聲在空中飄蕩。環境很好，氣氛很僵，何小葉的不自在幾乎要具象化。

終于，一頓艱難的西餐接近尾聲，何小葉暗暗松口氣，将刀叉放下，用餐巾擦了擦嘴。

“謝謝。”她對着丁固禮貌性地笑了笑。

丁固也吃完了，輕抿着唇，靠在椅子上看她，“還來麽？”

何小葉愣片刻，斟酌了一下，“不了，有點麻煩。”

“不麻煩，随時接送。”丁固說着話，又往前傾了傾身，目光灼灼的望着她。

何小葉像被什麽蟄了一下似的，往後微微縮了縮，垂下眼不看他，“挺晚了，回去吧。”

丁固眼裏的光淡了，滅了，“嗯。”

五月的南方已經熱了起來，但山頂的夜晚還是有些涼意。

從空調房裏出來，冷空氣猛地襲來，何小葉沒防備，打了個哆嗦。她輕輕抱住手臂，慢慢搓了搓，低下頭，認真看腳下的臺階。

突然，寬大的衣物罩在了身上，暖意從背後升起。

何小葉側頭，見丁固穿着白襯衣，雙手抄兜，已經走去了前面。

比起第一次見面，丁固成熟穩重了很多，穿上了西裝，打起了領帶，淩冽的輪廓感出來了，也将他襯得越發冷漠。

大概是今天想得太多，何小葉有些累，上了車沒多久就靠着窗戶睡着了。

汽車在山道上盤旋，晃晃悠悠，像在大海上飄搖的小船。

何小葉時醒時睡，迷迷糊糊，等她醒來時，汽車已經停在了校門口，不知停了多久了。

何小葉微睜着眼，在黑暗中緩了片刻，才漸漸清醒起來。

收音機發打開着，流洩出輕緩的音樂。車內一片黑暗，只有操作板面亮着暗淡的藍色光芒，打在丁固臉上，顯得他的神情越發清冷。

“醒了？”注意到她的目光，丁固微微側過頭來。

“不好意思，睡着了。”何小葉微點了叼頭，表示歉意，然後勾起身前的安全帶，順着滑下，摁開了按鈕，“謝謝，我走了，拜拜。”

何小葉一手把住門，正準備拉開，丁固突然叫住了她。何小葉扭過頭，看着他。

“你……大四實習？”

“嗯。”何小葉隐隐猜到他想說什麽，拉住門把手的手指松了松，又攥緊。

“什麽時候走？”

純音樂緩緩從收音機裏流洩出來，在小小的空間裏回蕩，從這邊撞到那邊。

“期末考完了就走，”何小葉勉強笑了笑，“終于要畢業了。”

丁固輕輕嗯了一聲，嗓音有些澀，有些啞。他盯着她，沒再說話。

何小葉覺得背後有些僵，手腳沒個地方放，尴尬得呼吸不暢。手指似乎帶着求生本能，用力扣住門把手，一拉，推開車門，夜晚的涼風刷一下灌進來，驅散了滿室的尴尬，何小葉緩緩松口氣。

“那我先走了。”

丁固長久地望着她，終于嗯了一聲。

何小葉逃跑似的從車上下去了。有種莫名而濃烈的負罪感，好像化成了實質，壓在她心頭，沉甸甸。

六月底，燥熱的風一陣陣從校園刮過，地面蒸騰着熱氣，遠處的景物變得模糊而扭曲。

期末考結束，大家都開始收拾東西，準備過暑假。何小葉她們專業大四上學期實習，下學期一邊找工作一邊準備論文，除了考研的，其他人基本大四一年都很少在學校了。

雖然趙秀芝極力勸何小葉考研究生，但何小葉實在沒有繼續讀書的打算了，兩人僵持了一段時間，何建斌給趙秀芝做了幾次思想工作，趙秀芝才勉強讓步。趙秀芝強勢了這麽多年，若不是經過何小葉高中那些事，她現在估計不會讓步。

何小葉一邊收拾東西一邊想，那麽強勢的趙秀芝也肯退步了，不管怎麽樣，可能方式有問題，但她始終是愛她的。

何小葉的東西不算多，她本就不愛打扮，這幾年忙得團團轉，很少添置衣物化妝品什麽的，三年大學讀下來，只有書最多。

書和衣服都提前寄走了，其他的東西沒多少，一個小箱子就裝完了。

東西收拾得差不多了，她坐在桌邊，垂下眼，濃密的睫毛垂下來，遮住了眼裏的情緒，傻坐着，望着書桌抽屜發呆。

坐了大約十來分鐘，她動了動，輕咬了一下唇，伸手将抽屜打開。

裏面放着一個精致的首飾盒。

她摸了一下首飾盒上的紋路，然後拿起盒子放在了箱子最上面，最後蓋上箱子。

下午有同學聚會，大家心裏都挺清楚，大三之後可能很可能沒什麽機會再見面了。雖然大學不像中學，一個班混得特熟，但也在一起三年了，多少還是有些感情，飯桌上不免喝點酒，懷念一下這三年的時光。

聚會到晚上八點多才散，何小葉跟彭玉蔣卉回了寝室，幾人又多愁善感地聊了一通。

何小葉長得漂亮人有乖巧，完全人畜無害型，彭玉和蔣卉都挺喜歡她，抱着她差點要哭。

“以後有時間就來A市看我們，知道嗎？”

“小仙女，我真舍不得你。感覺沐浴在仙女的光輝下，我也沾了點仙氣……”

她們有一搭沒一搭地扯，夜越來越深，話越來越多，啤酒瓶漸漸空了幾個。

大學也該結束了。

宋迪她們學校還有一周才放假，何小葉自己先回晉南。她是早上九點多的飛機，沒有跟丁固說，自己打車到了機場。

早高峰，略有些堵，到機場時，時間已經不多了。何小葉下了車，拖着小皮箱，快步奔向公共候機大廳。

夏季，早晨的空氣中已經翻滾着一股熱浪了，何小葉跑得急，到大廳門口已經出了層薄汗。

廳門一打開，涼氣湧了過來，焦躁的心稍稍安定，何小葉腳步放緩了些，走進了大廳。

“打算就這麽不告而別麽？”

聲音突然在身後響起，何小葉驚一下，回過頭，見丁固站在她身後，目光沉沉的望着她。

有點尴尬。

何小葉張張嘴，大概剛才跑得急，嗓子幹了，沒發出聲音來，就那麽不尴不尬地杵在了那裏。

丁固微嘆了口氣，上前一步靠近她，垂下眼來看她，突然低聲說：“不走行不行？”

好像有個雷轟隆一聲在身邊炸開，毫無準備的何小葉本能地僵了一下，下意識就往後退了一步。

“小葉……”

何小葉回過神，立刻掏出手機看了一眼，打斷他接下來要說的話，“該登機了，我先走了，”她慌慌張張的神情像要逃難一樣，她覺得自己是不是有點過分，又匆匆補充了一句，“以後有時間再聯系。”

何小葉說完，拖着自己的小皮箱，逃跑似地往登機口跑去。

丁固站在原地，有些頹然，他看着那道慌張的背影，自嘲地笑了笑：有時間再聯系，基本就再也沒時間聯系了吧。

作者有話要說：  姜老哥：小老弟，你怎麽回事？老追着別人女朋友不放是什麽情況？

丁固：她已經不是你女朋友了。

姜老哥：我日……這天沒法兒聊了，拔刀吧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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