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松子的一生

梁夏在收拾行李。

這些零零碎碎的東西幫她記錄着生活在這兒的日子。她買了好幾本菜譜,為了應對三個男生不同的口味。還有一本甜品手冊,是方也送給她的,方也看到甜食就挪不動步子。可是他們的宿舍沒有烤箱,方也當時豪情萬丈地拍拍胸膛:“等哥有錢了給你整一個。” 隔天他就因為損壞公司設備而扣光了當月工資,烤箱的事至此不提。

她還買了幾件冬天穿的衣服,連帶着秦天天送給她的圍巾手套一起裝進行李箱裏。剛來這兒的時候她的行李箱空蕩蕩的,只帶了三套夏裝和簡單的洗漱用品,現在卻被三個男生塞給她的東西裝得鼓鼓囊囊。三個大高個就杵在她的房間裏,時不時給她遞點東西,囑咐她幾句。梁夏雖然挺感動的,但這樣的海拔還是讓她有點喘不過氣。

梁夏把箱子拉鏈拉上,秦天天幫她把箱子提到門口。梁夏第N次問他們:“你們過年真的不回家啊?”

三個人同步搖搖頭:“要練習。”

連舞蹈老師都放假了,他們三個還堅守在這裏。秦天天之前聊天時和她說,他已經兩年沒回家過年了。“這個練習生當的,像簽了賣身契一樣。”他在開玩笑,眼神卻非常明亮。這是梁夏第一次感受到,站在舞臺上對他來說真的是夢想,是信仰,意義重大。

“我一周後就回來。冰箱裏有我包的餃子,湯圓,還有鹵好的雞爪。我還準備了一點菜,熱一下就能吃...”梁夏覺得自己像個喋喋不休的老媽子,她不習慣說這麽多話,卻不得不硬着頭皮一項一項交代下去。說到最後她的臉都紅了,三個男生也被她逗笑了。“行了行了。”葉知秋打斷她,“ 說得好像沒遇見你之前我們都不能活了一樣。 ”他推了她一下,“時間要到了,去車站吧。”

雖然梁夏再三強調自己可以打車,但葉知秋還是執意要送她。送她也就算了,還帶上了另外兩個活寶。車裏本來就非常狹小的空間現在更是密不透風。給梁夏買的一袋水果被秦天天抱在懷裏,紅豔豔的蘋果中間擠着一張臉。方也完全沒被影響到,一路上手舞足蹈吱哇亂叫,像是一個被擰緊了發條的玩具。“梁夏,也就是我們現在沒出道,才能三個大帥哥一起送你。等我們出道了,這種場面是會造成交通擁堵的!你榮不榮幸?榮不榮幸?”

梁夏的耳朵都要被他的聲音灌滿了,“榮幸榮幸,謝謝啊。”

方也還不滿意,突然一條胳膊伸到梁夏眼前,把她吓一跳,“這麽有紀念意義的時刻,怎麽能不拍照呢?” 他的手機拍下了驚恐的梁夏,笑得眼睛眯起來的自己,還有水果堆中露出半張臉的秦天天。手還要往前伸,“秋哥還沒拍進去呢。”

葉知秋一邊開車一邊從後視鏡裏冷酷地瞪他一眼:“你給我坐好!”方也一愣,手機滑了下去。他埋在座位底下撿,葉知秋一記剎車,方也高挺的鼻子就與地面來了個親密接觸。

方也捂着鼻子哼哼,嘟囔着讓葉知秋賠他整容費用。葉知秋像沒聽見一樣對梁夏和善地一笑,“到了,下車吧。”

梁夏也笑着點點頭,心裏卻在默念,得罪誰也不要得罪葉知秋。

其實方也說的沒錯,三個帥哥到哪裏都是很顯眼的。秦天天他們陪她等火車,周圍的女孩都在竊竊議論,膽子大的女生還拿着手機對他們拍了幾張。葉知秋一臉淡定,方也一臉亢奮,秦天天嘆了口氣,把臉往水果推裏埋得更深。

梁夏笑他:“要做明星的人了,對着鏡頭還這麽不好意思。”心裏卻有點惋惜,也許自己和他們這樣光明正大地出現在公衆場合,真的是最後一次。

車站開始廣播梁夏乘坐的車次,人潮湧動起來。秦天天把水果遞給梁夏,“新年快樂,一路平安,早去早回啊。” 他一口氣說了一串,最後一句話讓她發笑,“我還沒走呢就讓我早去早回,這麽想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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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嘈雜沸騰的聲音中秦天天好像回答了一句“嗯”,可她再想辨認時已經聽不真切。梁夏回頭,白楊樹一樣的男生笑着向她揮手,她也跳起來揮揮手,和人群一起繼續向前。

梁夏坐了一夜火車,年三十到了家。進門的時候父母正在包餃子,看見她眼睛裏是藏不住的驚喜。父親默默接過她手中的行李箱,母親摸摸她的頭發,“長高了,也長胖了。”梁夏笑得眼睛彎彎:“別人的媽媽都是心疼孩子變瘦了,你倒好,我一進門就說我又高又胖。”母親很耿直,“就是長胖了嘛,在外面過得不錯?”梁夏眨眨眼:“那是。”

一家人說說笑笑包着餃子,直到門鈴再次響起來,母親幾乎是跑着去開門,姐姐回來了。還是一樣美麗,蒼白,瘦弱的臉,裹在厚重的圍巾裏,露出一雙寧靜的眼睛。“凍壞了吧。”母親的手貼在姐姐臉上,父親捧着一杯熱茶過來。梁夏站在桌前想,也許在老家郵政局上班的姐姐更像是那個遠歸的孩子。姐姐也看到了她,柔柔地說:“你也回來啦。”姐姐講話的時候總是帶着笑,笑得很淺很遙遠。

吃飯的時候父母和梁夏講的話加起來也沒有姐姐一個人多,姐姐講話的時候全家人的目光都黏在她身上,像虔誠地望着一尊佛像。梁夏心裏有點酸溜溜的,你每天都和他們見面,就不能留一些機會給我嗎?念頭剛冒出來就被自己的嫉妒心吓到了。也是到此刻梁夏才回憶起來之前十九年家裏的相處模式都是這樣。姐姐身體不好,是家庭的中心,律法,第一要義。父母的青春,金錢,她的學業,未來,都要為姐姐的健康讓路。以前她會覺得自己有點像《被嫌棄的松子的一生》裏的松子,只是她不會像松子一樣想法設法做鬼臉吸引父母的注意,她一直都很乖順,跟在父母後面做姐姐的擁護者,做家裏永遠安分守己的配角。這是她第一次覺得不平衡,細細思索原因,也許是在上海的時候得到了三個男生太多的注意和關照。

她在心裏感嘆,我有點被寵壞了啊,這樣可不好。

晚飯結束後發生了一件不愉快的事。梁夏打開行李箱準備放一些不穿的衣服回去,母親看到箱子裏秦天天送的手套和圍巾,和梁夏現在戴的一模一樣,便自說自話地拿起來:“這兩件還挺好看的,就給你姐姐用吧。” 說着便要把包裝拆開。梁夏一下子奪了回來,動作快得讓母親僵在那裏。梁夏覺得有點失禮,忙笑着解釋:“這是我朋友送給我的。”

母親卻生起氣來:“朋友送的又怎麽了,還不是要用?你自己都有一套了,別那麽自私。”

“自私”兩個字像根刺一樣頂在梁夏心裏,眼前瞬間就有水霧彌漫上來。梁夏強撐着不想流眼淚,只能梗着脖子說:“我哪裏自私了?這是我收到的禮物,為什麽我的東西要給她?”

聲音驚動了姐姐,姐姐從客廳走出來,“媽,那是小夏從上海帶回來的好東西,她舍不得你就不要逼她嘛。”姐姐的聲音還是那麽溫柔,梁夏聽着卻更加難受,幹脆對姐姐一視同仁:“對,我就是舍不得!”然後走進房間關上門,把母親和姐姐茫然地留在原地。

梁夏把圍巾和手套緊緊抱在懷裏,像孩子在捍衛心愛的玩具。她原本想把這兩樣東西都放在衣櫃裏,現在卻恨不得把它們瞬移回上海。她想,這不公平的事情不是第一次在家裏發生,卻是她第一次敢于反抗。

“我真是被寵壞了啊。”梁夏笑着輕聲說,一滴眼淚卻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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