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60小時(二)
“你還記得許聲歌嗎?”
秦天天看着窗簾縫隙間透露出的一條光線,像是一道繩索,逐漸将他逼向窒息。
我記得。
許聲歌是他們在韓國訓練時遇到的一位樂壇前輩,曾經紅遍亞洲,風頭一時無兩,後來逐漸淡出演藝圈。已經五十歲了卻依然單身,領養了一個男孩,男孩現在在韓國讀書,他便陪同前往。
很偶然的機會,他們一起吃了頓飯。
忘了是誰開的頭,飯桌上大家的話題開始往感情方面靠。陸如蘇有點八卦地問許聲歌:“您這麽紅,這麽有魅力,為什麽始終沒給自己找個伴呢?”
許聲歌擡頭看了她一眼,眼角彌漫起層層皺紋,都是過往歲月的痕跡,“你怎麽知道我沒找過?”話說完自己先笑了一聲:“也是,我談戀愛的時候你們都還沒出生呢。”
他伸出一只手支着下巴,一副要說故事的樣子。幾個年輕人也都乖乖坐好,等着聽故事。
“我22歲那年,包攬了所有最佳男歌手的獎項,演唱會場場爆滿,出去買杯奶茶都要開兩輛車,一輛坐着我,一輛帶着保镖。”許聲歌非常淡定地講出這句話,仿佛在敘述別人的事,秦天天三人卻都瞪大了眼睛。
“很風光,但也很累。有一次我連着兩天只睡了三小時,昏頭昏腦地去買咖啡,服務員卻給我端了杯牛奶。她笑着對我說,許先生,要注意身體啊。
她叫于慧,笑起來會露出兩顆小虎牙,講話的聲音好聽得不得了,她是我的初戀。”
直到這時許聲歌臉上才有了點鮮活的表情,一雙眼睛發着亮,像是二十多年前發生的一切都順着時光漂流回他面前。
“我們就這樣談起了戀愛,小心翼翼,鬼鬼祟祟的。總要好幾個月才能見上一面,見面的時候還要全副武裝,帽子口罩墨鏡一樣不少。不能白天出去,不能去露天的地方,也不能去熱鬧的地方。走在街上,兩個人連手都不敢牽。
旁人都覺得,和大明星談戀愛一定很幸福,很風光。但只有我知道,這戀愛談得有多委屈,我對她一直很抱歉,別的男朋友可以給女朋友的,我一樣也給不了她。
她聽到這話就笑,說我不需要你給我其他的,我只要許聲歌女朋友這個身份就好,你是愛我的,我就足夠了。
我當然愛她,怎麽能不愛呢?那時候恨不能把一顆心都掏出來,最好一覺醒來,我倆都八十歲了,滿頭白發,再也不用躲避鏡頭和記者,可以在陽光下光明正大地牽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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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們還是沒能等到那天,這唯一的身份,最後卻變成一把刀,捅在她身上,捅在我身上。”
12小時前。
梁夏縮在小旅館的床上,對面的電視一陣陣閃着雪花。
她回了老家,卻沒進家門,只是在外面的旅館訂了個房間。也許是畏懼,也許是疲倦,她覺得自己只要再受到一句攻擊,便能當場消亡,燃燒或者碎裂。
老天似乎要向她證明,她并沒有那麽脆弱。一直信號不穩的電視突然亮了起來,播放的畫面正是每日娛樂新聞。
梁夏勾了勾嘴角,卻沒能笑出來。
今天娛樂圈最引人注目的消息就是當紅小生秦天天疑遭到私生飯圍追堵截,趙昭悲劇恐會再次上演。節目用了超長篇幅講述梁夏是如何對秦天天緊追不放,主動要求肢體接觸,甚至在最後還采訪了趙昭的未婚妻,希望能通過她的聲音“感化”梁夏,回頭是岸,別再走上極端的道路。
我就這樣被定罪了啊。
将一個啞巴放在臺前,接下來所有污名便都能往她頭上扣。
梁夏關了電視,閉上眼睛躺在床上,任由身體陷入無邊的黑暗中。
電話鈴聲把最後一絲平靜扯破。
梁夏拿起桌上的手機,屏幕上跳動的“媽媽”二字像張一開一合的嘴,似乎要将她吞噬。她死死地捏住手機,直到指節通紅,關節隐隐作痛,最後奮力将手機砸向牆壁。
隐隐的破碎聲傳來,終于一切都安靜了。
10小時前。
雖然成音舞團的大門可以直接進來,但為了保險起見,秦天天還是翻了圍牆。
他依然戴着第一次送梁夏來舞團時的那頂奇醜無比的假發套。那時他可以堂而皇之地站在她身邊,只需要一點點僞裝和一句謊話,但現在一切卻都成了奢望。
陸如蘇說,我可以讓你再見她一面,但是相信我秦天天,見到她以後你會主動選擇放棄的。
秦天天一步一步走向梁夏的宿舍,每一步都牽扯着他那顆岌岌可危的心。
其實他早已看到了結局,許聲歌和于慧的,自己和梁夏的,可他還是要來,就算有一萬個人告訴他應該死心,他也要再見一面。
見了,才能心甘情願地将那把刀捅進身體裏。
他頓在宿舍樓前。
再走幾步就可以見到那個心心念念的人了,可他卻一步也邁不出去。
肮髒的垃圾桶上蓋着一張巨大照片,是梁夏的,被人打印出來,五官被惡意地扭曲放大了,只要看一眼便會覺得被深深刺痛。
然而刺痛他的并不止這些。
照片有撕碎的痕跡,像是從什麽地方揭下來的,也許是走廊,也許,是梁夏的房間。
照片上用紅筆清清楚楚的寫着“去死!”
“死全家!”
“賤人!”
“不得好死!”
秦天天伸出顫抖的手,像無法控制自己一樣繼續向下翻找。
還有更多這樣的照片和标語,寫在信裏的,用白紙打印的,和刀片裹在一起的。
手指什麽時候又流血了他都沒有察覺,只是一個勁地翻檢垃圾。
終于他停在一只快遞箱前。
快遞箱被人打開過。
裏面裝着一只貓。
一只死貓。
脖子被殘忍地割斷,血濺在箱子裏。
貓小小的冰冷的屍體上挂了一個牌子。
“梁夏”。
“我們那麽小心地談戀愛,可還是被狗仔拍到了。”
“一時間她成了千夫所指,咖啡館将她辭退了,她租的房子每天都被人潑油漆。門口堆滿了恐吓信,白菊花,帶血的衛生巾,還有動物屍體。”
“她很勇敢,從來都沒有抱怨,也沒有想過退縮。”
“可我還是提了分手。”
“為什麽?”方也着急地喊,“如果我特別特別愛一個人,我一定不會放她離開。”
“如果你真的愛一個人,”許聲歌看着遠方,狠狠地灌了自己一口酒,“你一定舍不得看她受這種苦。”
“她現在已經是兩個孩子的媽媽了。”
“我再也沒談過戀愛,我不敢再去愛一個人。”
如果這個時候有人經過宿舍,一定會被眼前的一幕吓到。
一個男生癱坐在一堆垃圾中間,張大嘴巴,無聲地恸哭。
眼淚成串地從他臉上滑落,他看起來那麽傷心,像是小孩子丢失了自己所有的玩具。
這場哭泣似乎永不會停止,一如頭頂的陰雲将他徹底籠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