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乖乖
手腕上傳來的觸感, 是完全陌生的, 近乎發燙的溫度。
記憶裏, 也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易桢。
漆黑的瞳仁,情緒冷靜。聯想到剛才帶血的磚和他發狠利落的踢踹,梁從星仍然有種不現實感。
她怔了兩秒, 直到被他拉着,從地上站起來。
這才察覺到自己的狼狽, 外套被扯開了一點, 拉鏈也斷了, 只剩下半截灰色的拉鏈頭,手臂和褲子沾滿了石牆上的灰和泥。
怎麽看怎麽邋遢。
她低下頭打量着自己, 幾縷頭發也跟着落下,被風吹拂到臉龐,有些癢。
梁從星輕輕地皺了下眉,想伸手撫開, 剛擡起手,就有人更快一步地,把她披散的頭發撩到耳後,又把拉鏈拉到最上面。
梁從星擡眼, 看見他白皙修長的手指, 殘留了一點灰和幹涸的血,捏着拉鏈頭, 緩慢往上。
他的動作很輕柔,很細致。卻始終沉默, 引人顫栗。
極致的安靜之下,連拉鏈被拉上的聲音都像弦在繃緊。
梁從星出聲解釋,“剛才那個人想揪我領子。我跑掉了。”
錢哥一伸手揪了個空,只拽住了拉鏈,梁從星擡腳踢他,兩邊死命一扯,拉鏈斷得很幹脆。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解釋這個,也許是不習慣易桢的沉默,想找點話來說說。
“你在生氣嗎…”她偏頭,小心地觑着他的臉色。
會不會覺得,她從前就跟不良少年們混在一起,現在招來這些不三不四的人,也很正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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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想着,心好像一下子塌了下去,又有股涼血泛上來,從頭冷到腳。
“沒有。”易桢垂眸看她,女孩子白皙的臉上也沾了幾道灰。
他記得她很愛幹淨又喜歡漂亮,連鉛筆印蹭到手上都嫌棄得不行。他想伸手替她擦掉,動了動手指,卻沒有伸出去。
半晌,他低聲道,“對不起。”
他知道梁從星最近在躲着他,知道她心裏很亂,需要時間來确定想法。所以極力克制着自己,給她時間,讓她想清楚。
所以……放學沒有陪她一起走。
梁從星眨了眨眼睛,不明所以:“嗯?”
他不再解釋,扣着她的手腕忽然轉身,邁開步子。梁從星被拉得踉踉跄跄随他往外走:“去、去哪?”
他的聲音很冷靜,“處理一下。”
處理一下?
對,也對,是要處理一下。他身上都是傷,直接回家怕是過不了家長那一關。
梁從星提議:“要不去我家吧?”
沒記錯的話,家裏有常備的醫藥箱子,種類很齊全。而且張姨也在,她以前是大醫院的護士。
“不用。”他側頭看了她一眼,似乎早有打算。
到巷子口,他彎腰撿起兩人的書包,再往外擡手攔了輛出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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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從星被塞上車,易桢随後坐進來,報了個地址。
師傅應了聲“好勒”,回過頭,目光在他倆身上打量了一個來回,大概是看見了易桢衣服上的血跡,神色忽然莫測起來。
梁從星沒空管這麽多,她想了下,打開手機,把今天的事跟紀分野說了。
說完之後,放下手機,側目看向身旁的少年。
他閉着眼休息,薄薄的眼皮,漆黑挺直的睫毛覆蓋下來,在眼下掃出陰影,像兩片鋒刃。
嘴唇輕抿着,依舊一副清淡如水的模樣。
如果忽略掉白色外套上的血跡,再把頭發稍微整理一下,他這幅規矩斯文的樣子,可以直接到升旗臺下演講。
梁從星默默地嘆了口氣。
明明想的是,不要帶壞他,怎麽反而變成他為自己打架。
越來越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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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子停在小區門口,易桢付過車費,帶她下了車。
車程有點長,梁從星靠着靠背,不知不覺中有些迷糊。
她擡腳下車,關上車門之後,仰頭看了眼小區的名字,終于忍不住問:“這是哪裏?”
易桢輕頓了下,“我家。”
梁從星一下子清醒了,差點結巴起來:“你、你家?”
“嗯。”
沒有多餘的解釋,易桢擡腳往小區大門走。
他今天穿的是一件短款的白色外套,有點沖鋒衣的式樣,襯得男孩子背影幹淨高挑。
梁從星思索了一秒,還是跟了上去。
路過藥店,梁從星問了句:“要買碘酒和無菌紗布嗎?”
托張阿姨的福,基本的消毒知識,她還是有的。
易桢說,“家裏有。”
梁從星“哦”了一聲。跟在他後面。
小區前面是電梯公寓,中央地帶是聯排別墅。易桢走到湖邊的一棟,帶她上臺階,然後按了指紋開門。
梁從星這才發現,自己忘記了一個重要的問題,站在門口不敢踏腳:“阿姨在嗎?”
“不在。”他輕頓了下,低頭望向她,“家裏就我一個人。”
他後半句的語氣,不知怎麽的,忽然放輕了。男孩子的聲音本來就低沉,這樣以來,莫名讓人覺得有點點危險。
梁從星的心漏跳一拍,手扶着門,還沒開口,就被人拽進了門裏。
大門“砰”得一聲關上。
易桢松開手,梁從星輕輕摸了摸手腕,偏頭看他彎腰,從鞋櫃裏給她拆了一雙幹淨的拖鞋。
其實以前她就隐隐有點發現,易桢的斯文之外,還藏着不露痕跡的強勢。只是現在完全顯露出來了。
她忽然就覺得,半踏實半心慌的。
她從來沒見過這樣的易桢,打人的時候,下手穩狠不留情,見血為止。而且不難看出來,他的動作完全是打群架的路子,野蠻兇狠,并不是什麽武術防身培訓班教出來的。
怕是紀分野那群常常幹架的,遇到他,也會覺得棘手難對付。
但是…他明明是品學兼優的好學生,怎麽…會打架呢。
梁從星有好多問題想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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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坐在沙發上,兩人的書包随手放在一邊。
易桢洗過手,拿了醫藥箱,在她對面的茶幾上坐下。他低頭拆開無菌紗布的包裝,又取了棉簽跟碘伏。
畢竟是冬天,衣服穿得多,梁從星身上沒怎麽破皮,只有手腕被什麽東西蹭破了。
清水擦過之後,易桢拿棉簽沾碘伏,雪白的棉簽被氲成深褐色,輕輕地觸碰在她的皮膚表面。
他垂眸,低聲提醒:“有點疼。”
梁從星不說話,任他托着手腕,細致地塗抹。
總覺得,被棉簽擦過的皮膚都薄了一層,涼涼的,痛感倒是沒有,只是有些微癢。空氣太靜,她快要坐立不安起來。
緊張間,她裝作無所事事地環顧四周。
客廳的天花板很高,玻璃窗通透,狹長略窄,像教堂的那種尖尖的式樣。深藍色的窗簾被收在兩邊。
另一側,是間小小的開放式茶室。屏風後面有樓梯,往上通往房間,往下通往廚房和地下室。
她下意識地問:“你房間在幾樓?”
易桢輕頓了一下,棉簽離開她的手:“三樓。要去看看嗎。”
“啊?”梁從星愣了一下,“不不…還是先給你處理一下好了。”
雖然,的确挺想看他房間的。
但總覺得有點點……危險啊。
易桢“嗯”了聲,蘸取碘伏消毒。
梁從星看着,反正覺得他動作不太輕柔,看着就讓人覺得疼。她小心翼翼地說,“易桢…”
欲言又止。
倒是易桢坦然而平靜,眼睫也不擡,輕聲問,“怎麽了。”
“呃…那個,謝謝你。”梁從星抿了抿唇,“還有那個藥水,要不要我幫你塗。”
兩個人好像生疏了些,以往她想要幹什麽,從來不會問“要不要”,而是會用亮亮的眼神望着你,撒嬌般地說“好不好”。
這個念頭在腦海裏劃過一瞬,易桢喉結輕滾了下,把棉簽丢進垃圾桶。
“你怕我嗎。”
梁從星沒想到他會這樣問,但似乎也能明白,他為什麽會問。
或許是因為,剛才那場架,他的模樣的确有些吓人,陌生又陰沉的氣息,沉靜到極致的眼眸,有一瞬間,她也覺得心髒啪嗒亂跳。
但要說是怕的話…
怎麽會怕呢?
“幹嘛怕你呀,”梁從星低頭拆了根棉簽,唇角彎起來,“我感謝還來不及,這叫英雄救美,我可以吹一輩子的。”
她的手剛拿到棉簽棍,就被人拽過手腕,視線跟着擡起,望進他的漆黑眼眸。
心髒忽然一下,不聽使喚得跳亂了節奏。
梁從星忽然想起,在小巷子裏,他也是這樣拽過自己的手腕,低聲說着——
“你是我的,誰也不許喜歡。”
而現在,他依然用深邃、沉靜的眼神望着她,低聲問,“英雄救美,那你要拿什麽還。”
梁從星張口就想答“以身相許”,但話到嘴邊,本能地被壓下去了。
不知道為什麽,易桢這會兒望着她,眼角有點點紅,聲線也有些啞,讓她覺得說出“以身相許”這種可色。情可深情的話,事情可能會有點失控。
她抿了抿唇,換了個說辭,“拿我喜歡你還。”
易桢微怔,繼而,梁從星察覺到手腕上的力氣有點點收緊,他問,“不是不理我麽。”
他果然好記仇的。
“我那是怕影響你好不好…”梁從星也知道這事是自己理虧,聲音說着說着就小下去了。
沒心虛幾秒,她眼珠一轉,忽然又理直氣壯起來,“我這是為你着想呢,說明我特別喜歡你。你呢?有我喜歡你這麽多嗎?”
“嗯,”他拉過她的手腕,低下頭,淺淡而灼熱的氣息瞬間在手腕缭繞,“喜歡你,要你,一輩子。”
梁從星被他說得臉紅起來,迅速抽回手,望見他的神情,又抿抿唇,慢慢地,把手遞回去。
她輕咳一聲,“班長,你是班長,要以身作則的。講話不要這麽色。”
她表面義正嚴辭,心裏早就亂成了一鍋漿糊。
天知道,清冷禁欲系的帥哥,剛才好像親了她的手腕,還有說什麽“喜歡你,要你一輩子…”,有多讓人吃不消。
想想就臉紅心跳好像整個人都要爆掉了…
易桢卻沒笑,眼睛一瞬不眨地看着她,“我認真的。”
梁從星眨了眨眼睛。
她當然相信他是認真的,互相喜歡的時候,哪有假話呢。但她只是開個玩笑呀。
他微微傾身,一字一頓,“我要你這一輩子。誰都不許喜歡你,你也不許喜歡誰。”
男孩子聲線清冷低沉,每個字都含着無比重的分量,需要人細細揣摩。
梁從星這才回過味來,眨巴眨巴眼睛看他,神情很認真,“易桢,你怎麽這麽霸道啊…哪天我不喜歡你了,你會不會把我腿打斷。”
易桢笑了,輕輕摩挲着她細白的手腕,擡眼看着她。他的眼睫微垂着,眸光深深的,好像是在說——
沒這麽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