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chapter38

“戒指”

在淩粟走後, 賀硯回坐在窗邊, 在安靜了半晌之後突然喃喃道。

身後的陸雲聽見賀先生說話,驟然挺直了腰杆兒, 向前微微傾身, 等着賀先生吩咐些什麽。

但不料賀硯回卻并沒有和他說什麽,甚至連他靠近都沒有察覺到, 而是少見地在自言自語。

賀硯回的膝蓋上攤着一份下屬剛才遞過來的可行性分析報表,是關于賀氏在海城中心新開的一個商場的。這算是一個不小的項目,也是賀硯回回來之後老爺子給他的第一個項目, 但賀硯回卻只翻了兩頁就放下了,顯然并沒有放在心上的意思。

賀硯回摸着自己的無名指, 總覺得心裏頭有些莫名而來的悵然。

這種感覺最近尤其多。

說實話, 從理智上來看,賀硯回是不相信自己能在任何情況下和一個人結婚的。

他出生就沒有父親, 母親是個十分漂亮的女人, 但常年因為各種失敗的愛情而在郁郁。家裏頭的那些舅舅們全都随了外祖父, 是有名的浪蕩子弟,賀硯回從小對“伴侶”這件事情就沒有任何概念。

他從很小開始就一個人生活。他有自己的管家、傭人、營養師、廚師、保镖、家庭教師。

但就是沒有家人。

賀硯回的長相沒有太随母親,那種獨屬于金發碧眼的美人的憂郁含情他也沒有繼承。

要說他那冷漠疏離的性子,倒是十足像了之前素未謀面的賀家老爺子。

他不相信身邊的任何人, 不相信有任何一種感情是可以綿延的。

在賀硯回看來,婚姻不是什麽必需品, 要是有用的話, 有也不是不可以。

他想不出有任何可能, 能讓自己主動地去接受一段婚姻。

Advertisement

除非是那個淩粟賀硯回猛得一皺眉頭。

算了,他看起來也不像什麽有心計的人。

他幾乎是下意識地就否認了這個可能性。

也許是真的有什麽不得不結婚的狀況吧。

一陣敲門聲打斷了賀硯回的思緒,他擡起頭。

“賀先生,大小姐差人來問,今天晚上您能不能一起去用個晚餐。”門口有傭人恭敬地敲門,低聲地問。

賀硯回習慣性地撫着自己的無名指,想了一會兒後點了點頭:“應下吧。”

言畢,他站起身往衣帽間走去,對要跟上來的陸雲揮了揮手示意他不用跟着了。

從衣櫃裏拿出熨燙整齊的白襯衫扔在旁邊絲絨的長凳上,賀硯回扶着衣櫃,沉沉地嘆了口氣。

這種時常襲來的心痛找不出原因。

也控制不了自己。

————————————————

淩粟拒絕了賀家的司機把他送回醫院的請求。

“我出院了。”淩粟坐在後座,轉頭看着窗外不斷閃過的風景,表情平靜地替一聲宣布了自己的出院,“把我送回家吧——不用我告訴你地址吧。”

司機聽着他那陳述的語氣,有幾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院子,還是您新購置的”

淩粟聽到新家的時候,心裏一刺。

他攥緊了手指:“院子就可以,謝謝。”

在醫院裏住了一段時間,等再站到小院兒前面的時候,淩粟總覺得恍如隔世。

房子是要靠人養的,淩粟在開門進去的時候,想起了爺爺曾經說過的一句話。

當時奶奶去世了,爺爺幾乎是立刻就搬出了他們曾經的家,把那個精心布置了一輩子的小院子租給了一對夫妻。

“每個家都有每個家的氣味,那是養出來的。人都丢了一個,哪裏還能繼續在裏頭住着呢。”

每走一步都是記憶,每看一眼,都是曾經和那個人一起生活過的痕跡。

淩粟坐到秋千上,看着毫無生氣,如同一個擺件兒的院子。

這裏的花和樹全都是淩粟親自種下的,但在賀硯回來了之後,澆水翻土的任務大半也都落到了他身上。

賀硯回在家的時候總像一個躍躍欲試的小孩子,這也要擺弄擺弄,那也要研究研究。仗着自己眼睛看不見,還得拉着淩粟陪他一起。

淩粟恍然又想起了今天見到的人。

他很禮貌,帶着上位者慣有的客氣,但言語間卻也是很尊重——對陌生人的那種。

他好聲好氣地問淩粟,你照顧了我這麽久,你想要什麽嗎?

錢你不缺的話,其他的呢?

你爸爸媽媽的事業,弟弟的學業,爺爺以後的身體醫療方面,你都不用擔心了。如果你感覺有些難以接受的話,要不要出國去散散心平複一下情緒?

淩粟只要點點頭,他的下半輩子就可以躺在錦繡堆裏,不用為生活操上一絲半點的心。

就連他那個小咖啡店,賀硯回都準備好了有百來頁的商業啓動計劃——淩粟只要簽字,就會有一個人均常春藤畢業的團隊替他去運作。

什麽做大做強做成網紅,只要他想。

以賀硯回的財力,什麽都給得起。

但淩粟什麽都不想要。

他看着那張熟悉的臉,努力試圖從裏面挖出一點點自己心裏賀硯回的痕跡。

淩粟有一瞬間在意識恍惚的時候,甚至想問他,你能不能讓我的賀硯回出來一分鐘。

一分鐘不,半分鐘就夠了。

讓他抱抱我。

讓我告訴他,我們有個孩子了。只要你抱抱我,我就一定可以帶着他好好過下去的。

只要你抱抱我我就能堅強的。

但最終,賀硯回也只是矜持地站了起來,送他到了房間口。

在目送着淩粟下了樓梯之後,他就關上了門。

聲音很沉,敲在淩粟耳膜上的時候,讓他幾乎都要往前栽過去。

————————————————

下雨了。

淩粟手裏攥着秋千的繩子,粗硬的質地磨得他掌心生疼。

秋千晃蕩着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淩粟仰着頭,任冰涼的雨拍在自己的臉上,然後順着頭發一點一點低下來

但自己現在都是兩個人了。

淩粟在雨中站了起來,都進房間的時候被門框撞得踉跄了一下。

要好好照顧自己。

淩粟拿了塊浴巾罩在自己頭上,動作僵硬地擦幹了頭發,裹着浴巾仰躺着倒在床上,蜷縮成了小小一個球。

他要等他的賀硯回回來的。

淩粟抱着賀硯回的枕頭,憋了一天的眼淚在靜谧無人處開始肆無忌憚地流了下來。

“賀硯回”淩粟的聲音埋在枕頭裏,小小地甕聲着,像是一個找不着家了的孩子,“賀硯回呀”

————————————————

那天,淩粟經歷了他最嚴重的一次孕吐。

他扶着浴缸的邊緣,跪在地上幾乎吐到快要窒息。淚水橫流了滿臉,分不清是生理性的眼淚,還是他自己嘶啞着嗓子哭出來的。

玻璃門隔着,關牧州在冒着傾盆大雨趕到淩粟家裏的時候,還沒走進去就聽見了裏頭壓抑着的撕心裂肺。

他站定在門口,看着淩粟塌着肩膀倒在浴室裏頭,總覺得心上生疼。

淩粟從來都不應該是這樣的。

這個人用着最大的溫柔面對全世界,盡全力的讓身邊的人都活得更開心。

他明明什麽都 沒有做錯,卻受着最大的傷害。

關牧州推門進去,把濕透了的外套脫下來放在一邊,扶起淩粟幫忙拍着他的背:“沒事了我們不哭了啊沒事的。”

————————————————

“硯回回來這一段時間,住得還習慣吧?”海城的另一邊,大廈最高層的景觀餐廳裏,賀洵放下手裏的杯子,笑着問對面的賀硯回。

他們這個圈子的人,就是有這種本事。

即使之前發生過嚴重到危機到生命的事故,還不止一次。但只要沒掀到明面兒上,大家就還是能安靜吃飯把酒言歡,像是賀硯回上一秒才下了飛機回國一樣。

賀洵和賀硯回相對而坐,穿得都十分正式,根本不像是姐弟聚餐,活像是什麽商業會談。

賀洵穿着一席曳地的墨綠色長裙,露着肩和背,挽着頭發,不算太低調的珍珠配飾讓她看上去十分華貴。

提前到的賀硯回看着她款款進來,除了禮節性地站起身之外就再沒什麽表示,眼皮都沒掀一下。

“今天的菜還喜歡麽?都是跟着你之前的飲食習慣讓他們做的。”

賀硯回看着滿桌子的菜,其實沒太大的胃口。

他對着賀洵舉起來的杯子稍搖了搖頭,紳士地做個了拒絕的手勢:“我不喝酒。”

賀洵也并沒有什麽被拂了面子的意思,從善如流地就改了口,放下手裏的杯子換上了茶:“這家的綠茶很不錯。”

賀硯回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這家的茶盞應該都是有些年頭的東西,賀硯回把玩着手上的建盞,看着它在光下翻出一層淡淡的漂亮光暈,卻仍舊是興致缺缺。

倒不是沒有精神而是總覺得又哪兒不對勁。

“身體都恢複了吧?”賀洵問他,漂亮的大眼睛眨着,看上去十分友善。

其實要說賀硯回的身體狀況,他們合該比賀硯回自己都要清楚才對。

賀硯回點了點頭:“好得差不多了,不影響工作。”

賀洵适時地露出了非常欣喜的笑容:“那可太好了,過段時間的大樓剪彩,你可一定要出席啊。”

賀氏的業務涉及得非常廣,但老爺子拿捏得緊,手上分出去給小輩的不過一點小分支。

但賀洵拿着這個,卻也做得風生水起的。

她手上的這些産業對于賀硯回來說其實就是小打小鬧,賀硯回要裝出有什麽興趣來都困難。

但是既然對方誠摯地發出了邀請,最近在養病的他也不介意出去走動走動。

“那就這麽定了。”賀洵笑着給賀硯回夾了一筷子菜,眼神裏似乎又別有些什麽深意,“那天還有一場我手下時尚品牌的秀,你也可以一起看看。”

賀硯回沒太當回事,放下手裏的筷子點了點頭:“可以。”

走秀不走秀的,反正對他來說不過也就是消磨點時間罷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