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大山
餘晖的另一面,在某一個角落,被人們遺忘的一個小村莊裏,夜逐漸籠罩着整座大山,慘淡的月光幾乎被這望無邊際的黑暗吞噬掉,那裏有一群人,一群等待着被救贖的人們。在天堂與地獄的邊緣,哪裏才是他們的歸途。
“錢,準備好了麽?別擔心,哥們保證絕對給你弄回來個好的,你就放寬心吧。”
“錢都在這,你數數哩。”深沉渾厚的聲音回蕩在屋子裏久久不曾散去。
“嘿嘿,成,既然錢到位了,你就等着做新郎官吧。”一個人影走出屋子,油滑陰冷的聲音随着一陣奸笑融入這茫茫黑暗之中。
屋中的男人斜坐在床頭,手中的煙慢慢燃燒着,忽明忽暗的火星,模糊着男人的輪廓,在這無邊無際的晦暗中顯得那麽孤獨與蒼涼,試圖掙紮着擺脫禁锢,最後卻被化成一堆灰燼,掩埋在大山深處,一點一點被時間侵蝕。一陣風無聲無息的吹着屋頂的燈吱吱作響,昏暗的燈光搖搖曳曳,男人擡頭看燈,默默自語道:“起風了—”
清晨,天微微亮。大山裏霧氣氤氲,仿佛進入一個缥缈虛無的巨大迷宮,寒涼潮濕的空氣迎面撲來,霍志剛輕輕提了一下衣領。兩旁的鬓角染上一層白絲,他輕呼出一口氣,低頭憐惜的看着右手裏拿着的迎春花,擡手輕輕的拂去上面的晨露。大步大步的走入這浩瀚雲海之中漸行漸遠。
“呦,這不是剛子麽哩。”
霍志剛聞聲看向前面大石頭上坐着的村長吳貴和剛剛跟他說話的吳材柱。
“是剛子哩,這麽大早進山哩?”村長佝偻着背,停下嘴中正在抽着的煙杆,沙啞枯澀的聲音帶着着濃重的方言味兒。
霍志剛黑黝黝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語氣冰冷,字句簡短的說了一句:“恩,吳叔,俺有事先走哩。”随後也沒再搭理石頭上的倆個人,自顧自的大步流星得朝山裏走去。
吳財貴斜着眼看着走遠的霍志剛冷哼道:“叼什麽叼,你個憨包兒。”又起身把嘴裏叼着的草狠狠扔在了地上。
“爹,當初就應該耍狠一點,把他家那磚瓦房子也搶過來,看他憑什麽沖俺們橫,憨包。”
“你知道個屁,去,把牛牽來哩。”
“我不,要去你自己去哩。”
吳貴眼皮一擡,又抽了一口煙,滿臉皺紋的臉上透露出一絲森嚴,緩緩開口道:“怎麽着,娃,你這媳婦兒不想要哩?”
吳財貴一聽到“媳婦”這倆個字,狹長細小的眼裏突然放出光來,嬉皮笑臉的走上前道:“爹,那事成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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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貴也沒看身旁的吳財貴,繼續抽着煙,白色的煙氣從煙嘴中緩緩騰起,瞬間融入這蒙蒙霧氣裏。
吳財貴一看他爹沒搭理自己,一張滿臉肥肉的大臉谄媚的湊到吳貴面前道:“爹,我可聽說劉老三家的婆娘肚子裏又種上一個,他家這可就有三崽哩!劉叔那老貨,那張老臉褶子都快咧出花來哩。爹,您就不想有個大白胖孫子以後孝順您伺候您哩。”
吳貴舉着煙杆的右手一怔,擡頭瞥了一眼站在旁邊的吳財貴,渾濁的瞳孔裏有一絲奸猾,嘴角的笑紋越疊越多道:“你個狗娃子,快去牽牛回家哩。”
吳財柱一聽,心裏便有了數,連忙跑到後面的林子裏,去牽自家正在吃草的老黃牛。似乎被吳財柱突如其來的蠻力牽的有些不滿,老黃牛在山地上停滞不前。吳財柱瞪了一眼老黃牛罵罵咧咧的說:“在不走,老子現在就炖了你。”老黃牛像是聽懂了一樣“哞,哞”了兩聲跟着吳財柱出了林子。吳財柱臉上肥肉顫動,笑吟吟的哼着小曲和自己的爹吳貴下了山。
待霍志剛下山,陽光已刺穿這滿空濃霧,大山的景物豁然開朗。蜿蜒起伏的盤山小路層層疊疊看不到盡頭。此時霍志剛額頭上冒出些細汗。擡起右邊的胳膊,在額頭上擦了幾下,随即加快了腳下的速度。他沒有先回家,而是從村子右邊第二個路口拐了進去。
進了院子,就看見自家嬸子手裏端着一盤腌好的白菜梆子從偏房裏走出來。叫了一聲:“嬸兒。”霍嬸轉身看到霍志剛來了,忙迎上去說:“剛子來哩,快,快進屋,你叔正等着你哩。”
打開屋子裏的門,就看到霍叔坐在桌子前抽着煙,眼神漠然,不知道在想什麽。旁邊的小表弟二伢子手裏拿着窩頭,神情恹恹得小口小口吞噎着。聽到霍志剛來了,蠟黃的小臉上終于有了些神采,笑着叫了一聲:“剛子哥!”
霍志剛看着二伢子笑了笑,便朝向霍叔:“叔。”
霍叔“嗯”了一聲掐滅了手中的半支旱煙,放在旁邊道:“剛子來了哩,來,坐下吃飯。”
霍志剛也沒客氣,坐下來拿着霍嬸遞給他的窩頭吃了起來。
“去山上看過你娘哩?”
霍志剛低頭“嗯”了一聲,默默端起桌子上的粥喝了一口。
霍叔輕嘆一口氣說:“錢都湊齊了麽?”
“恩,叔都湊齊哩。”
“那就好,那就好。”霍叔愁容舒展,拿起剛才剩的半支煙,放在嘴裏,又遞給霍志剛一根完整的旱煙,從身上摸了摸,掏出一盒火柴,手指熟練的劃出一縷火苗點燃了煙。
屋子裏煙氣迷漫。霍叔眯着眼高哼了一聲:“也是那村頭吳老狗忒黑,那15畝地可是你爹勤勤懇懇種了一輩子的好地啊,就讓那老貨給搶走了,才給了1500,這不是明搶麽!縣裏每次撥的款,他哪一回不私自扣下,當我們都是憨包,想當年,要沒你爹,他這老鼈能當上村長,他做夢哩!”
霍志剛緩緩吐出一口煙,目光冰冷看着前方的土牆默不作聲。霍叔朝霍嬸兒使了一個眼色,霍嬸兒起身,不情願的走回裏屋,拿出一個小手絹放在手心裏,小心翼翼的打開,看着裏面的500塊兒錢輕輕嘆了口氣,而後走回飯桌前,一股腦兒塞到霍志剛手裏。
“嬸兒,這我...”
“別推了,讓你拿着你就拿着,跟叔客氣啥。”還沒等霍志剛說完話,就被霍叔一口給回絕了。
“這是俺和你嬸兒的心意,知道你那裏沒剩多少錢哩,叔也就能給你拿這麽多,以後等人來哩,有的是用錢的地方。”霍叔看了一眼霍志剛黯然道:“要是你爹還在就好哩,也不至于這麽苦了你這娃。”
霍志剛低着頭緊緊地握着手裏的錢說了一聲:“叔,嬸兒,你們吃哩,俺先走哩。”
“這飯還沒吃完,咋就要走哩——”霍嬸說着起身想攔下霍志剛讓他吃完飯在走,只怪自己動作太慢,眼睜睜看着霍志剛快步出了屋子。
霍叔沖霍嬸搖搖頭低嘆道:“算了,随他去,咱們吃飯哩。”
“爹,我想吃肉。”二伢子膽怯稚嫩的聲音傳來。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哪裏有錢給你這小崽子弄肉吃。”說着遞給二伢子半塊窩頭。
“俺不吃”。二伢子撅着嘴一手拍開那半塊窩頭。
霍叔看着掉在地上的窩頭,滿臉怒意,揚起手就要打二伢子。
霍嬸手疾眼快把二伢子拽到身邊護着說:“娃想吃肉咋哩,家裏這都多少天沒開葷腥了,你就知道拿娃撒氣,你看看娃兒小臉瘦的,你不心疼自己的崽兒就算了,還要打俺娃兒。”說着說着竟小聲抽噎起來。
霍叔聽着霍嬸嗚咽的聲音就心煩,扔下筷子,拿着煙想出去,剛打開門,就看到地上靜靜的躺着三張紅閃閃的票子,猶如熊熊火焰,烙入人的心底。霍叔撿起地上的錢,一臉的羞愧與自責。想着自家的大哥,把霍志剛托付給自己,要好好的照顧着,可現在自己的婆娘和崽兒都跟着自己受苦受累,又拿什麽照拂自己的侄子呢?
同樣心煩的還有霍志剛。他皺着眉頭,心事重重的走在回家的路上。他知道霍叔和嬸兒不容易,一家子沒有什麽收入,剛才拿出來的那500塊兒錢恐怕也是當初嫁表妹的時候,隔壁村給彩禮剩下的錢。他一邊想着一邊把手伸進口袋裏不停地摩挲着那兩百塊錢,眼神也漸漸變得深沉起來。他擡頭張望了一會大山,好似下定決心做什麽事一樣,邁着大步回了家。進屋以後,他快速收了倆件衣服拿了些嬸子上次給的窩頭,又去地窖的缸子裏撈了兩塊鹹菜旮沓,放在一個大袋子裏。背着袋子走了5裏路,爬了一座小山,來到了小縣城。
距離大山最近的小縣城,也是一個貧困鎮子。好在交通還算方便,是連接大山裏幾個村子的重要樞紐站。每天人來人往,好不熱鬧。小縣城從去年開始招收修盤山路的工人,錢給的挺多,不過是拿命來博的行當。山路陡峭險峻,前陣子還有人失足掉落下山,屍首找都找不回來,估計現在早被山裏的飛禽走獸給叼走了。他注視着前面的報名處,臉上依舊沒有一絲表情。待手裏的一根煙燃盡,用腳碾了碾最後的星火,就毅然的走了進去。
作者有話要說: 希望大家能夠多多支持新手,嘤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