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上

小院裏又恢複了往日的平靜,栀香在窗前澆着那盆栀子花,花朵已經凋謝的還剩下零零散散的幾片花瓣,看着光禿禿的,沒有了昔日的美感,平添了一絲傷秋之感。

她擡頭望着遠處同樣凋敗不堪的大山,心裏愈發的煩悶。這些日子一直被鎖在這個小屋子裏,自己無聊的連屋頂上的瓦片都數了個來回了。她悶悶不樂的轉過頭,看着炕上正在睡覺的霍志剛,不知不覺起身上了炕來到了他的身旁。

這些天可算是累壞了霍志剛了,連她也就是在吃飯的時候才能見上他一面,還沒來得及說上幾句話,就見他提着飯盒急匆匆得又走了,晚上也不回來睡,一直守在衛生局裏照料着霍叔。家裏就剩她和小二伢子大眼瞪小眼的看着屋頂的瓦片等天亮了。眼下他叔叔病好了,小家夥也走了,他這才得以輕松下來,睡了會覺。

栀香看着他下巴上堆滿的小胡子,正随着平穩的鼻息一上一下的浮動着,不禁覺得有些好笑。她換了個舒服的姿勢,手肘拄着頭盯着霍志剛研究起他的臉來了。其實她覺得霍志剛睡着的時候比他平常醒來的時候溫和多了,眼角那條傷疤也少了些戾氣。她又慢慢的靠近了些,睜着一眨一眨的眸子,望着這個黑不溜兒秋的男人。

大概是經常看這張臉的緣故,竟看得有些順眼起來。霍志剛長相一般,這在外面絕對是一張令人放心的臉。可是,她這些日子在這個小山溝裏看到的與他年紀相仿的男人可沒有他長得好看,加上體型魁梧,菱角分明,也不像其他男人身上邋邋遢遢蓬頭垢面的散發着異味,倒也瞅出一絲絲帥意來了。

她低頭不禁嘲笑起自己竟産出這種不靠譜的想法,果然自己在這個山溝裏呆久了,思想和眼光也跟着同化了。她苦笑着搖搖頭,眼睑忽而又掃到霍志剛下巴上,看向一根直挺挺的小胡子,不由伸出手往外拔了拔。 霍志剛嘴唇動了動,皺了一下眉,閉着眼擡起手往自己的臉上揮了揮。未果,又動動眼皮,眼看就要睜開眼睛了。這下驚地栀香如同一只做了錯事的小白鼠,一頭紮進霍志剛懷裏,貼着他的胸膛,緊閉着雙眼一動不動。

霍志剛擡了擡頭,眼睛迷蒙的睜了睜。感到胸口一震,才又用力地眨了眨眼。看清了躺在自己身上睡着的栀香,無聲的拉了拉旁邊的被子輕緩得蓋在她身上,動了動胳膊,換了個姿勢,把她圈在自己的懷裏,習慣性得蹭了蹭她的小耳朵後,才安心閉上眼睛睡了過去。而懷裏的這只小白鼠,大氣也不敢出,由着他抱着。抱久了,不覺自己的身體也變得暖洋洋的,漸漸得生出了些睡意。

栀香再次睜開眼的時候,身旁的男人又沒了蹤影,自己的身上卻又多蓋了一件衣服。

她收拾好被褥下了炕兒,望了望窗外的天,又看了一眼櫃子上的古舊時鐘,不禁擰了擰眉小聲嘀咕着:“上午天還晴着,怎麽現在陰天了呢?”她又往窗戶邊上挪了挪,望着滿天的烏雲,黑暗壓得整座大山變得缥缈虛無,莫名的讓人心慌意亂,心中随即油然而生出一種不好的預感。

栀香慌張的回到桌子上倒了杯熱水,滾燙的熱水從水壺中緩緩地滑落到水杯中,淼淼的水聲暫時給了她少許的安定。只是,這杯水還未涼透,就出事了。

霍志剛大步走進院子快速地打開門,朝着栀香急切的說:“栀香你那個小姐妹出事了,你快跟俺去財柱家看看去哩!”

栀香心裏咯噔了一下,連忙放下手中的杯子,随着霍志剛快步奔赴村長家。

“這娘們兒還是欠打,這些天給了她一個好臉色看,就給俺得寸進尺哩!本來就是看她那肚子裏有了俺的種,俺才拉下臉忍着她,如今膽子肥的竟把俺娃給打掉了,俺還沒找她算賬哩,她倒是要死要活的跟俺耍起來哩!”吳財柱掐着個腰,站在院子裏對着窗戶破口大罵,而坐在旁邊石階上的村長吳貴緩緩地抽着旱煙,臉色晦暗的盯着前方默不作聲。

徐秀春黑着臉端着一碗雞湯從屋子裏出來,心煩得把碗“咣”一聲放在旁邊的石桌上,一轉身也坐在石階上默不吭聲的嘔着氣。

吳財柱擡了擡眼看向石桌上的雞湯問:“還不吃東西哩?”

徐秀春沒好氣的“嗯”了一聲,扭過頭盯着自家的房門上貼的倆張娃娃的大字報,眉頭蹙的臉上掀起好幾層褶兒。

Advertisement

“那就餓着她!俺就不吃這一套,她愛吃不吃,有種她就死在床上,別老把自己當塊料!她又算個屁,大不了俺在買一個婆娘兒回來照樣給俺生娃兒哩!”吳財柱掐着腰,氣的在屋門口來來回回的走着。走到石桌前看到那碗未動過的雞湯,心頭又拱起了一把火,擡手拿起碗兇狠得摔在了地上,嘴裏又吼罵道:“你個賤人,俺告訴你,你以後甭想好過,你不是還想着回家哩,做你那個夢去哩,就算打斷你那雙腿,俺也不會讓你走出這個屋子一步,你要想死也得給俺生個娃再死哩!你個賤種!賠錢貨!”

“你嚷嚷個啥!還嫌鬧得不夠大,臉丢的不夠多是哩!”吳貴瞪着一雙渾濁無光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吳財柱,卻叫吳材柱身子一怔,随即煩躁的騷了騷頭,一屁股兒坐在石階上偏頭哼了一聲。

“你再去做點吃的給屋子裏送去。”吳貴手裏摸着煙杆,又看了一眼坐在對面的吳財柱。

“還做啥哩?做了也不吃,白浪費糧食哩!”徐秀春不耐煩的回了一句嘴。

“叫你去,你就去做,哪來的這麽多屁話,你也嫌俺活的長是哩,沒讓這狗東西氣死,你也來摻和一腳是哩!”

徐秀春嘬了嘬嘴,一臉不悅的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嘴裏嘟囔着進了廚房。

屋子裏炕頭上躺着的白娜娜,早就只剩下一副空殼,對于外面的咒罵聲充耳不聞。她靜靜地躺在那裏,蓬亂的長發下那張蠟黃枯瘦的小臉上眼神尤為空洞幹澀,分散出一種油盡燈枯的死氣。空氣中還遺留着淡淡的血腥氣味,衣角上殘剩的血跡,一步一步逼着她走到了絕路。用了不知道多少種虐待自己的方法,終于她親手将肚子裏的孩子給流掉了。當看着黑紅色的血液慢慢浸透到地上,竟覺得自己這肮髒不堪的身體有了歸宿。她盯着房梁心裏冷笑着,眼角不知不覺流下一滴淚。不知是可憐自己,還是哀憐那個自己親手虐殺的孩子。

倆人快步的趕到了村長家。進了小院,栀香直接忽視了迎面而來的吳財柱,朝着四周叫了幾聲:“娜娜——娜娜——”

“小嫂子,人在這屋躺着哩!你快勸勸她哩,現在正跟俺耍着不吃東西哩!”吳財柱一臉讨好的說道,挑了下眉,眼睛還不忘上下轉着打量着栀香的身板兒。

霍志剛冷着臉上前擋在吳財柱面前,望了一眼栀香道:“快進去看看她哩!”

旁邊的吳財柱馬上奉承得連連附和道:“就麻煩小嫂嫂哩!”

栀香臉上少見的多出一絲憤怒與不屑,她撇了一眼吳財柱,心急如焚的進了屋。

她輕輕的來到白娜娜身旁,手不由得捂住了嘴,眼淚止不住的往外留着。她不敢相信躺在她面前的人是那個剛20出頭的白娜娜,如今的她仿佛一位被這冗長歲月摧殘的老妪一樣,榨幹了所有的青春,等待着死亡的救贖。栀香又叫了一聲:“娜娜——”脫口而出的瞬間,聲音竟有些發顫。

白娜娜緩慢的動了動眼睛,望着栀香,露出一個凄美的微笑。“栀香姐,你來了。”

栀香聽着這連自己也形容不上來的凄啞聲音,好似一把尖刀字字紮進她心裏,叫她痛苦難捱。

“娜娜,你怎麽這麽傻,這麽想不開呢?”栀香流着淚靠近白娜娜,撫了撫她臉上的碎發又道:“你忘了麽,我們要回家的,我說過要帶你回家的。”

“回家、回家、回家——”白娜娜嘴裏反複的輕念着,眼裏不覺滲出瑩瑩水汽。

“對啊,我們約好的一起回家!你一定要好起來,好好活着,這樣我才能帶你回家啊!”

白娜娜輕笑一聲,一顆淚悄然而落,幹裂的嘴唇慢慢蠕動着:“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怎麽會呢?你別這樣自暴自棄,只要你好好活着,我們還是有希望的,娜娜——”

“希望?”白娜娜猛然抓着栀香的手腕,死死地盯着栀香的眼睛,口氣裏充滿了惡毒與仇恨。“在這裏的每一天對于我來說都是無窮的絕望,你竟然跟我說希望,呵呵,我早就沒有退路了!這麽多天你知道我過得是什麽樣的日子麽,我每天忍受着那個混蛋的毆打,每晚還要跟他在這裏做那些令我惡心肮髒不堪的事,還嚷嚷着叫我給他生孩子,哈哈哈——”白娜娜大笑着靠近栀香的耳朵小聲的說:“你知道麽,他竟然還讓我給他生孩子,多大一個笑話,生了孩子,我就永遠綁在這個地獄裏,困在這個令我作嘔的地方,出不去了!出不去了!我怎麽可能會答應他!有一個那樣讓我滿身污點的混蛋,我怎麽還會再自取其辱得要一個雜種呢!哈哈哈哈哈——”

栀香看着面前的白娜娜一會哭,一會笑,心裏突然感到了無邊的恐懼。她慌張的拉了拉白娜娜的手,輕叫了聲:“娜娜。”

白娜娜停止了笑聲,低頭緩緩靠在栀香的肩上凄楚的流着淚。“我殺了他,是我殺了他,我把我未成形的孩子殺了——他死了!栀香姐,你說他會恨麽?會恨我麽?”接着她又笑了一聲,頭又往栀香懷裏埋了埋說:“栀香姐,你能答應我一件事麽?”

栀香流着淚沒有說話,只是緊緊得抱着她不停地點頭。

“如果以後有機會,你能回家了,能給我爸媽帶句話麽?”她沒有等待栀香的應許,就自顧自的說起來:“就說,娜娜對不起你們,娜娜讓你們擔心了!”聲音很輕很輕,好似說給她自己聽一樣.....

作者有話要說: 苦悶的是點擊率收藏上不去,在想要不要快點完結算了55555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