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隔紗看物

想起這十日來憋屈的經歷, 沈默恨不得沖上去教訓他一頓,她忍下了怒意,與他的話置之不理。

沈默站在中間的位置, 驿館的門開着,陣陣寒風順着敞開的門吹進來, 天還未亮, 外面仍舊下着小雪, 地上的雪已經被士兵們的腳步踩的污穢不堪。

驿館裏點着燈盞, 燈盞裏的燭火被吹進來的風撲的搖曳不止。

沈默略一擡眼, 瞧見立于右側方桌前的晉拓洵, 他穿着白色鶴氅, 裏面着一襲青衣,腰間依舊別着那支玉笛, 玉笛尾部仍懸挂着紅穗子,看紅穗子的顏色與質地, 應是新的。

畢竟十五年的時間,再好的東西也經不住時間的流逝。

似是察覺到她的視線, 晉拓洵擡眸看向她, 與她的視線交彙, 他似是沒有休息好,臉上有些疲倦之态, 眉峰間冰冷淡漠, 沈默從他的眼裏隐約感覺到了一種身處千尺寒潭的冷意。

晉拓洵朝她略一颔首,便移開視線看向別處。

驿館外傳來車輪滾滾的聲音,沈默看向外面, 一輛奢華的馬車從夜色中快速而來, 直到驿館外才停下。

馬車上的小太監擺好腳蹬, 打開馬車門,對立面的人恭敬道:“廖公公,到了。”

廖公公從馬車上走下來,穿着黑白相間的綢緞袍子,頭上綁着一條白布,人已至中年,鬓邊已有了幾縷白發。

韓絡朝他拱手道:“廖公公。”

廖公公“嗯”了一聲,“西涼國長樂公主接旨。”

沈默眉心不着痕跡的輕蹙了下,她雙手輕提裙擺跪下,同時,驿館內外,包括韓絡也跪在地上,唯有宗祿與晉拓洵是雙手交覆于身前行禮。

廖公公看向他們,似是知道他要說什麽,宗祿率先開口,“廖公公,我乃西涼國司禮監掌印,邊上這位,是西涼國當朝丞相。”

這兩人的身份在西涼國都是舉足輕重的,此行北涼,是作為使臣送長樂公主的,确是不用跪。

廖公公收回視線,看向沈默,“陛下口谕,西涼和親公主酆時茵,溫柔娴雅,性情純良,着即冊封為明妃,入住景明宮,然,因太後殁了,百天內不得操辦婚嫁儀式,不宜入宮,即日起,明妃暫居淮王府邸,待百日後,入住景明宮。”

廖公公笑道:“明妃娘娘,您起來吧,待會由韓統領送您去淮王府。”

沈默站起身,斂了眸底複雜的神色,只道了一個字,“好。”

入住淮王府……

沈默松了一口氣,她正愁進宮後如何應對老皇帝的寵幸,如此一來,倒是為她拖延了一些時間。

百日時間,夠她想一個萬全之策離開北涼了。

廖公公原坐着馬車趕回去了,宗祿單手撩袍坐在凳子上,他今日穿着玄黑色的錦袍,袖袍上用金絲線繡着菱形暗紋,輕揮了下袖袍,慵懶的靠在椅背上,“韓統領,淮王可是你們北涼的二皇子?”

韓絡道:“正是。”

北涼二皇子?

這十五年于沈默來說,只是彈指間揮去而已,因此她對十五年前北涼皇室的事有些記憶。

若是以現在的時間來推算,那便是二十六年前的事了,當時正得聖寵的璃妃産下一子,這位皇子深受北涼皇帝的寵愛,可後來不知出了何事,璃妃被打入冷宮,而那位尚不足一歲的皇子不知所蹤。

因原主酆時茵長居皇城,對外界的事不曾關注,是以,她并不知這位淮王是不是二十六年前,那位曾經丢失的二皇子。

她無法向韓絡問這件事,一是她現在年僅十七,二十六年前的事于她來說,太過久遠。

二是,與她無關。

沈默走出驿館,看了眼遠處巍峨城門,遙遠望去,城門之上的三個字極為顯眼。

——臨安城。

眼下這時辰,已快卯時末了。

韓絡的隊伍走在前方,馬車行駛在中間,後方則是西涼都衛軍與巡監司司衛軍。

宗祿騎着馬跟在馬車旁邊,雪花紛紛,一會兒的功夫已在他身上落了一層白。

晉拓洵咳嗽了一聲,騎着馬跟在馬車的另一側,寒風刺骨,順着袖口往裏面鑽,如牛毛針刺入皮膚,帶着陣陣麻木的疼痛。

那只帶着兔毛手套的手掌拂過穗子,穗子上的流蘇順着手指流暢劃過,鮮血的紅與雪色的白相撞,再一次讓他想起,那一晚小默心口插着的兩支利箭。

當時的她一定很疼。

他痛恨自己沒有一身好武功,痛恨自己不夠強大,未能護住心愛的人。

這十五年來,他拖着這幅殘破的身子,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替小默手刃了酆氏皇族,用他們的血來祭奠小默的亡魂。

隊伍已經駛入了臨安城,因天還未大亮,是以,街道上的人寥寥無幾。

走了有一個時辰,終于抵達了淮王府。

馬車裏燃着炭火,暖盈盈的,乍一走出馬車,寒風吹在身上,冷的沈默暗暗打了個哆嗦。

淮王府離皇城較近,遙遠望去,巍峨宏宇的皇城在漸亮的天色中散去了神秘感。

淮王府的鐘管家與一衆下人一早便候在府外,見沈默走來時,他們紛紛行禮,齊聲道:“奴才們參見明妃娘娘。”

這個稱呼聽的沈默心中不由生厭,卻也不得不接受。

韓絡向沈默行了一禮,“明妃娘娘,卑職已将您送到淮王府,卑職還有要務在身,就先行一步了。”

沈默朝他淺淺一笑,“這一路勞煩韓統領了。”

韓絡道:“這都是卑職的職責所在。”

言罷,轉身帶領着士兵們朝着另一個方向離開了。

鐘管家躬身拱手:“明妃娘娘,二爺還在宮裏頭忙太後的事,二爺交代老奴,讓老奴帶明妃娘娘入住東籬閣。”

他又看向宗祿與晉拓洵,“兩位使臣,老奴讓丫鬟帶您們二位入住拾月閣。”

宗祿負手而立,微一颔首,并未言語。

晉拓洵拂了拂身上的雪,朝鐘管家溫潤一笑,“有勞管家了。”

兩人跟随丫鬟走進拾月閣,宗祿彈了彈披風上的雪,“晉相,你打算何時回西涼?”

晉拓洵走到丫鬟為他引領的房間,他站在房外,轉頭看向宗祿,見面具下的那雙眸笑意玩味。

他拍了拍大氅上落下的雪,淡聲道:“待長樂公主這邊徹底安頓下來本相再走。”

“哦?”宗祿似是有些興趣,慵懶的靠在門框上,唇角噙着邪肆的笑意,“難不成晉相是想等百日後,長樂公主入住景明宮後再離開?”

他歪了下頭,“啧”了一聲,“那可有意思了,堂堂西涼國丞相要在北涼的地界待上百日,想想就有趣。”

晉拓洵別有深意的看了眼宗祿,“宗掌印還是操心好自己的事,你與本相不同,巡監司可離不得你。”

他收回視線,擡手推開房門走進去。

賀五跟在他身後,轉身關上房門,伸手接過晉拓洵褪下的大氅,“相爺,難不成您真要在臨安城待到百日後?”

“我還有些事沒有辦完。”

晉拓洵拿出玉笛握在手中,走到方幾前,撩袍坐下,白皙幹淨的手掌輕撫着穗子上的流蘇,“趁這次機會,把該辦的事都辦了。”

等一切都做完了,他也好下去陪小默。

黃泉路上陰冷可怖,小默一個人待了十五年,已經太久了,他不能再等下去了。

屋內燃着炭火,暖盈盈的,驅散了些身上的寒意。

屋外仍飄着雪,宗祿立于長廊的木欄處,擡頭看着漫天飛雪,院中種着幾棵梅花樹,梅花在雪中綻放,就如十五年前的将軍府後院一樣,滿目梅花落于眼中。

宗祿從袖袍裏拿出一把匕首,手握匕柄拔出匕鞘,白淨的指腹溫柔摩挲着上面的‘謝勳’二字,以往冰冷邪肆的瞳眸,此時盈滿了無盡的溫柔眷戀。

大人,謝勳好想你。

真的好想。

想着那年烏沉的天色下,在将軍府外,她撫摸着他的頭。

想着在渝懷城三年的日子,教他武功,授他兵法,給他溫柔,那是他一生中最快樂的三年時光。

遠處傳來腳步聲,宗祿将匕刃插回匕鞘握在手中,偏頭看向走來的鐘管家。

鐘管家朝他拱手,恭聲道:“使臣大人,老奴已命人備好飯菜,過來是想問兩位使臣,是在房中用膳還是去膳廳用膳?”

宗祿看了眼隔壁關着的房門,轉頭對鐘管家道:“端房裏來吧。”

“是。”鐘管家正要轉身離開,眼角的餘光忽然瞧見他手中的匕首,心中留意了一下,便轉身離開了。

魏肅道:“大人,方才晉相說得屬實,我們若是在外待久了,難免皇上會從巡監司裏下手。”

“他還沒有那麽大的本事。”

宗祿轉身推開房門走進去,魏肅跟着走進來,趕忙關上房門,“可是大人,您別忘了還有陸家,若是皇上與陸家聯手對付您,那您可就棘手了。”

他一邊說着,一邊為宗祿倒了一杯熱茶,走過去雙手遞給他。

宗祿靠在椅背上,長腿交疊,手肘慵懶的撐在扶手上,伸手接過茶盞,看着茶盅袅袅升起的熱氣,勾唇冷笑。

“如今酆笠梌正寵幸宣德貴妃,宣德貴妃是林将軍的女兒,而林将軍又與陸家素來不和,他這是想用林家來掣肘陸家,陸家乃百年大世家,從陸太師那一代便是朝中舉足輕重的元老,而陸鳶又是一朝皇後,陸國公可比陸太師有野心多了,他想利用皇後霸野權朝,架空酆笠梌,讓他當一個傀儡皇帝,你覺得,這個節骨眼上,酆笠梌會與陸國公聯手嗎?”

魏肅拍了一下手掌,這才反應過來,“對啊,皇上對付林陸兩家都頗為棘手,哪裏還分得出心來對付大人。”

他雙手叉腰在房中來回踱步走着,“當年皇上親口下令,巡監司執掌內廷,監察百官,司衛軍又可管整個朝堂與內宮,任何人不得幹涉,雖然皇上手中握有都衛軍與禁衛軍的兵權,可這些皆大不過咱們司衛軍。”

“行了,看看膳食來了沒,餓了。”

宗祿站起身将茶盞放在魏肅手中,解下披風,随手一抛便搭在了靠牆而立的木架上。

王府裏,丫鬟們端着膳食依次往兩個住居送去。

東籬閣裏的空間很大,踏進院門,大庭寬闊幹淨,院中種着幾棵梅花樹,梅花綻開,漫天的雪紛紛落下,将綻放的梅花蓋住了。

幼容從房間裏走出來,被寒冷的風吹的打了個寒顫。

東籬閣外守着淮王府的侍衛,腰帶佩刀,站在雪中,身板筆直,面容嚴肅,即便是雪落在睫毛上也不曾動彈。

院中守着四名丫鬟,皆是穿着暖和厚實的衣裳,并排站在屋檐下,這應是鐘管家派來伺候公主的。

幼容冷的搓了搓雙手,在手心哈了一口熱氣,看着立于梅花樹下的沈默,好奇的走過去,“公主,這梅花有何好看的?”

自打進了這東籬閣,公主就站在梅花樹下不曾動彈,就連膳食端進房中,也不見她用膳。

沈默擡手輕輕地拍落蓋住梅花的雪,又摘掉梅花握在手中碾碎,看着被揉碎的梅花,問了一句,“你看,它像不像血?”

“呸呸呸,這種晦氣的話可不能說!”

幼容取出幹淨的帕子擦去她掌心的梅花碎屑,“公主,該用早膳了,不然飯菜要涼了。”

“用膳吧,正好我也餓了。”

沈默抽回手走回房中,候在房檐下的四名丫鬟屈膝行禮,“明妃娘娘。”

沈默:……

這稱呼着實令人頭疼。

北涼皇宮都在忙太後殁了的事宜,直到亥時,幾位皇子與衆位大臣才依次離開。

雪下了一天,地上已落了一層厚厚的積雪,一輛馬車行駛在長階上,一直到淮王府前才停下。

杭弈跳下馬車,擺好腳蹬,打開馬車門,對裏面的人恭聲道:“二爺,到了。”

鐘管家也從府中走出來,看到自家主子從馬車上走下來。

寅時入宮時,他穿着朝服,到了亥時回來,朝服上又穿了一件白色孝服,白色腰帶束于腰間,發冠于頂,其餘的墨發垂在身後,襯着白色的孝服,如一副山水墨畫。

鐘管家走上前,躬身拱手道:“二爺,明妃娘娘與西涼的兩位使臣,老奴已經安置好了。”

褚桓冷淡的“嗯”了一聲,拾步朝着府中而去。

杭弈與鐘管家在後面跟着,他好奇的問道:“鐘叔,我聽說西涼的長樂公主驕縱跋扈,又因這次聯姻的事差點自缢,她今日到了淮王府,沒有鬧嗎?”

且在洛城的事,韓絡也已告訴二爺,有一波黑衣人想要帶走長樂公主,還有另一撥人想要她的命。

而那一波人正是東塢國派來的,但想要帶走長樂公主的那波人卻不知是誰指使的。

鐘管家搖了搖頭,“明妃娘娘并沒有鬧,而且——”

他扶着下颚的幾縷胡須,冥思了稍許,“我看明妃娘娘溫柔端莊,舉止談吐間都挺娴雅的,與傳聞中的驕縱跋扈截然不同。”

杭弈挑了眉,這還奇了怪了,難不成情報有誤?

回到璟雲軒,褚桓褪去了孝衣與朝服,對杭弈吩咐,“多派些人手在暗處盯着東籬閣的動向,凡是想要蓄意謀害明妃的,一律處死。”

“是!”

杭弈領命,随即又有些疑惑,“二爺,明妃現已入了臨安城,也被陛下封為明妃,還有誰會想要害她?”

褚桓穿上鐘管家為他備好的白色錦袍,他拿起腰帶,修長白淨的五指扣着帶扣,“明妃身份特殊,只要她在淮王府一天,本王便要擔一天的責任,待她百日後入住景明宮,是死是活,與本王無關。”

杭弈擰眉,瞬間明了。

明妃入住淮王府,怕是幾位王爺起了心思,想借謀害明妃之意來害二爺。

陛下還未立儲,幾位皇子因為争儲之位,暗地裏攪了不少風雲,如今二爺是最有希望被立儲的皇子,其他三位皇子如何會願意。

褚桓換好衣袍,拾步走出房門,外面的雪已經停了,高聳的屋檐上覆了一層厚厚的積雪,廊檐下的燈籠被風吹的搖晃不止,就連燭光也明滅不定。

他順着長廊走向後院,對跟來的杭弈吩咐,“不必跟着本王了。”

“是。”

杭弈站在原地,直到褚桓的身影消失在長廊盡頭,才收回視線。

他雙臂環抱,歪着頭一臉好奇的問鐘叔,“你說二爺這是什麽怪癖?每晚都要去一趟後院的梅花園,不管回來的多晚,都要去待上一待,他不冷嗎?”

說着,杭弈冷的搓了搓手臂。

鐘管家邪睨了眼,“主子的事少打聽。”

淮王府的後院種着一大片梅花樹,每年入冬,梅花綻開,整個王府都彌漫着一股淡淡的梅花香。

褚桓走過拱門,踩着積雪走進梅花園裏,一眼望去,大片的梅花瓣已被白雪覆蓋。

他拂袖揮過,覆蓋在梅花瓣上的白雪盡數散去。

身後傳來極為淺的腳步聲,褚桓轉過身,負手而立,俊朗的眉峰涼薄,聲線沉厲,“誰!”

宗祿從拱門處走進來,看了眼這滿園的梅花樹,心下微驚的同時,略一颔首:“西涼國司禮監掌印宗祿,是送明妃來北涼和親的使臣,我素來喜愛梅花,聽下人說後院是梅花園,便想着過來觀賞一番。”

褚桓眉峰微凜,聲音沒有一絲溫度,“拾月閣也種了幾棵梅花樹,宗掌印不必來這裏,請回。”

宗祿看着這滿園的梅花,唇角輕挑,“我倒覺得這裏比拾月閣的好看許多。”

他走到兩排梅花樹的中間,看着錯亂種植的梅花樹,竟有一種回到宗府後院的感覺。

宗祿不由的低斂了瞳眸,狹長的眼睫遮住了眸底深深的無奈笑意。

興許是出來的太久了,竟有些忍不住想念宗府了。

他看向褚桓,“即是如此,那我也不便打擾,就先回拾月閣了。”

“嗖——”的一聲,數十枝利箭從後院外的疾速而來,箭矢全數朝着宗祿而去。

目标很明确,想要了他的命。

宗祿略一挑眉,冷笑的看着如箭雨而來的利箭,還未動手,一道白色的身影閃瞬間便擊退了那些利箭。

宗祿面具下的臉色略有些深思,這位淮王的武功竟如此高深莫測。

利箭落地,高牆外飛進來二十名黑衣人,手持利劍,全部朝着宗祿而去。

宗祿邪肆挑唇,“喲,我是哪裏得罪你們了,竟不惜來淮王府殺我。”

褚桓本想出手,卻見宗祿已經出手,幾招之內,二十名黑衣人盡數倒地。

他俊臉微凜,沉聲道:“本王不喜後院見血。”

“正好我也不喜。”

宗祿一腳接着一腳的将二十名黑衣人挨個從高牆處踢出去,随之他也飛身而出,落在地上時,擡腳踩在幸存活着的最後一名黑衣人的胸口上。

腳尖用力,黑衣人疼的慘叫了一聲。

宗祿彎下身子,手肘搭在腿上,另一只手取下黑衣人臉上的面巾,“說說看,你是誰的人?”

“這些都是死侍,你問不出來的。”院牆內傳來一道清冷涼薄的嗓音。

似是驗證了他的話,黑衣人一咬牙,黑血從嘴角流出。

宗祿抓着袍角猛地一抛,飛身又落在梅花院內,他靠着牆壁站着,雙臂環抱,“看來淮王知道這些人的來歷。”

褚桓長臂一揮,落于地面淩亂的利箭如數掉落在牆院外。

他立于梅花樹下,白淨的指尖輕輕撫摸着鮮紅的梅花,深黑的眸流轉着凜冽寒意,“明妃與西涼使臣都住在本王府邸,總有些人按耐不住想來試一試。”

“哦?”宗祿直起身,手指整理着袖袍,“即是如此,那我可要再多叨擾淮王一些時日了,我千裏迢迢來到北涼送親,北涼的人竟然想要我的命,這筆賬不好好算一算,我這司禮監掌印的名聲傳出去,多丢面。”

褚桓看着樹枝上的梅花,聲音涼薄無情,“若宗掌印想查,本王可助你将此事鬧的更大些。”

宗祿掀起眼皮瞧了眼褚桓,“既如此,就有勞淮王了,我也不打擾淮王賞梅了。”

他拂了拂袖袍,邁步離開了後院。

走出拱門,宗祿微頓了腳步,又翻身立在拱門外,朝褚桓喊了一聲,“淮王。”

褚桓轉頭看向他,緋色淺薄的唇輕啓,“何事?”

“話到嘴邊,忘了,等我想起了再告訴淮王。”

言罷,宗祿轉身離開。

其實,在方才見淮王的第一面他便覺得此人眉眼間有些熟悉,卻又不知像誰。

走到拾月閣時,魏肅走了過來,“大人,您方才去哪了?”

“站那別動。”

魏肅下意識頓住腳步,疑惑的看着宗祿。

宗祿站在與他五步之隔的距離,他擡起左手,食指與中指分開,透過指縫去看魏肅的眉眼。

那個人到底像誰呢?

他識人不忘,凡是見過一面的,自是不會忘記,可他确信從未見過淮王。

魏肅道:“大人,您在看什麽呢?”

“無事。”

宗祿放下手,越過魏肅走進廊中,對他吩咐,“多注意點晉相那邊的情況,這臨安城瞧着不太安穩。”

魏肅道:“是。”

後花園裏,寒風冷肅,将一些梅花瓣吹落在地。

褚桓伸出手,看着落在掌心的梅花,手指驀然蜷縮,擡起頭看向遠方。

十五年前,他被大人從東宮救出來,當時大夫為他醫治時他已有了意識,能聽卻醒不過來。

大人與長孫史說的話他都知道了,也是在那晚他才知曉大人隐藏的秘密。

原來她一直是個女子。

褚桓負手而立,閉上裹挾着沉痛的眸。

少頃,他松開手,梅花瓣自掌心飄落,取出幹淨的帕子擦拭掌心的紅漬,眉眼中的冰冷寒意比這遍地的雪還要冷上許多。

他一定要坐上儲君之位,一步步爬上那座萬人之上的龍椅,掌管整個北涼,為大人讨了這筆多年的舊賬。

褚桓扔掉帕子,卻在帕子飄落的地方發現了一把匕鞘,匕鞘裏插着匕首,無論是外觀還是還是顏色都與他的一樣。

他走過去彎腰撿起,骨節分明的手掌握住匕柄,遠處驀然傳來一道腳步聲,由遠及近。

腳步輕快,聽起來此人毫無內力。

褚桓收起匕首,目光涼涼的睨着拱門處。

拱門的檐上懸挂着兩盞燈籠,暖黃的燭光在烏沉的夜色裏散發着微弱的光亮。

地上纖細的影子投射在拱門內,一截黃白相間的裙角被風吹的飄舞。

“看來這裏還真有一片梅園。”

難怪越往這邊走,梅花的香味便越濃。

沈默走進拱門,卻在剛踏進梅園時,與一雙盛着深寒千尺的瞳眸撞上。

他立在梅花樹下,一襲白衣,紋着雲紋的束帶束于腰間,腰帶處吊着一枚圓形玉佩,玉佩下面連接着絲縧,與衣角随風飄曳着。

沈默看着他冷峻的容顏,錯開那雙寒涼深黑的眸,看向別處,有些尴尬的笑了笑,“本宮不知這裏有人,打擾了。”

褚桓的瞳眸低斂,将冷厲的殺意隐匿于眸底,朝她行了一禮,“兒臣褚桓,見過明妃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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