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隔紗看物

梅花園裏沒有點燈盞, 唯一的亮色便是挂在高處的半牙月兒,黑雲浮動間,那僅存的光亮忽明忽暗。

他微低着頭, 拱手在前的手背白皙如玉,手指根根修長筆直, 身段修長挺拔, 立于梅花園中, 竟是連豔紅的梅花也失了顏色。

原來他就是淮王。

“這不是在宮裏, 淮王不必多禮。”

沈默緩步走入梅園, 她打量着四周, 随意問道:“淮王也喜歡梅花嗎?”

褚桓直起身, 雙手負于身後,看向別處, “兒臣自幼喜愛梅花,所以便在府中多種了些。”

在沈默的記憶中, 喜愛梅花的人極少。

在京都城裏,只有一個晉拓洵, 許是因為原主的喜好, 他便愛屋及烏。

再者, 便是謝章與謝勳。

如今時隔十五年,也不知這兩個孩子身在何處。

當年她是從東塢國的囚車上救下謝章的, 她也一直未曾查過謝章的身份, 且長孫史也并非凡人。

或許,從東塢國下手,興許能查到謝章的蹤跡。

但謝勳又在哪裏?

那晚, 她死後, 對後面的事一無所知, 謝勳是死是活她亦不知,也不該從哪裏找起。

如今已過十五年,已是物是人非,茫茫人海中,想要找兩個已長大的孩子,如大海撈針。

“這後院乃王府禁地,明妃娘娘日後還是別過來了。”

清冷的聲線打斷了沈默的思緒,她轉過身看向褚桓,他神情寡淡,面無表情的凝着她。

沈默略有些尴尬,畢竟這是別人的地盤,她卻在夜深時闖進來,确實不好。

“即是如此,本宮這就走。”

沈默不舍的看了一眼梅花園,這裏的布置與景致都與當初将軍府的後院有些相似,站在這裏,恍惚間有種回到十五年前的錯覺。

她轉身離開,在走到拱門處時,轉身問身後的褚桓,“淮王,東籬閣裏的梅花本宮可能摘一些,做些梅花酥?”

褚桓看着別處,聽她一問,視線便落在她的臉上,負于身後的手掌微然緊握,“若明妃娘娘想吃梅花酥,兒臣可差人在外面買些。”

言外之意,梅花不可動。

沈默:……

她颔首,斂去眸底的異樣,“那就勞煩淮王了。”

看着消失在拱門處的沈默,褚桓松開手,拿起佩戴在腰間的玉佩,他打開玉佩上罩着的那一層薄玉,露出裏面雕刻着‘沈’字的玉佩。

白皙的指腹輕輕摩挲着玉佩上的‘沈’字,十五年前的記憶如潮水般席卷而來。

那晚,他就是拿着這塊玉佩去了浮雲軒,也是那一次,他第一次看到大人虛弱又痛苦的模樣。

原來,那一晚是她來了月事。

難怪如此痛苦。

褚桓合起玉佩,離開了梅園,回到璟雲軒,杭弈大步走來,“二爺,府中後院的屍體都已經處理好了。”

褚桓走進書中,“宗掌印明日會親查那批黑衣人的來歷,你跟着他,引着他查一查宣王,這批人極有可能是宣王府的人。”

杭弈有些疑惑,“二爺,那位宗掌印為何要親自去查?”

褚桓坐在椅上,拿起一本書翻看着,“估計是想以此為由在北涼多待些時日,應與明妃有關,你只需協助他,任他去查,他以西涼使臣的身份出面去查此事,于本王有利無害。”

杭弈了然,“屬下明日就去安排。”

他轉身退出去,将書房門關上。

書房裏瞬間安靜下來,散發着暖黃的燭火與琉璃燈中映出來,他的半側容顏映在光亮中,另一側隐匿于陰影中。

褚桓白皙幹淨的指尖捏着那張薄薄的紙業,視線一直停留此處,再未翻動。

半明半暗的火光下,他的眉峰凜冽寒徹,緋色淺薄的唇微抿着,沉穩的呼吸也變得沉重了幾分。

——酆時茵。

酆笠梌與陸鳶的女兒,方才在看到她的面容時,他險些忍不住,想親手捏死她。

當年大人大鬧東宮後,引起了酆笠梌與陸家的怨恨,便在大人被禁閉那幾日,聯手對付大人。

陸家偷取兵符,則酆笠梌觀察大人的動向。

那日晚上,大人正在沐浴,酆笠梌的人都看到了什麽?

褚桓捏着紙業的指尖泛着白,薄薄的紙業被他捏的褶皺,險些撕裂。

“杭弈,進來。”

杭弈推門而入,看着二爺凜然的臉色,心裏有些打突,“二爺,何事?”

褚桓翻過一頁,看着書裏的內容,聲音低沉透着些涼意,“去把東籬閣的幾棵梅花樹移栽到後院,禁止明妃踏入後院。”

杭弈沒敢多問,應道:“屬下這就去辦。”

夜愈發的深了,府中的下人們也都回屋休息了,杭弈召來了二十名侍衛去往東籬閣。

庭院外,鐘管家與兩名下人一路走來,瞧見杭弈時,追上去詢問,“你這是做什麽去?”

“二爺讓我去東籬閣把那幾棵梅花樹移栽到後院。”

杭弈看了眼鐘管家穿着厚實的衣裳,疑惑問道:“鐘叔,你又去看聞叔了?”

鐘管家點了點頭,“白日裏下了一場大雪,聞大哥夜裏在院裏摔了一跤,院裏的仆人過來知會我的,我怕打擾到二爺,就沒知會二爺,帶着兩個仆人過去看看他,等聞終回來我這才趕回來的。”

杭弈眉頭微皺,“還能下地走路嗎?”

鐘管家擺了擺手,讓兩個下人先下去,“大夫看過了,胯骨摔傷了,左手肘也折了,得好好養些時日才能恢複。”

“聞叔年紀大了,這次摔這麽一遭,怕是要遭些罪了。”

杭弈又道:“鐘叔,我先不說了,得趕些緊去把東籬閣的梅花樹移栽到後院。”

鐘管家擺了擺手,“你快去吧,我也得去禀報二爺此事,聞大哥這次摔的挺嚴重的,瞞怕是瞞不住。”

兩人分道揚镳,鐘管家來到書房外,恭聲道:“二爺,老奴有一件事要禀報。”

書房內傳出一道低沉的嗓音,“進來。”

鐘管家推門而入,看向正在看書的褚桓,“二爺,聞大哥今夜在院裏摔着了,老奴前面看過了,傷了胯骨和手肘,大夫也已去過,說傷的不輕,短時間不能下地行走。”

“啪”的一聲。

褚桓合書擲在桌上,起身走出書房,“備馬,本王要去看聞叔。”

鐘管家應聲道:“老奴這就去。”

馬車從淮王府外駛離,街道上的積雪還未清理,轱辘押在雪面上,碾下一條望不盡頭的長印子。

走了兩刻鐘的時間,馬車停在了一處雅致的小院,小院外種植着幾棵大樹,因入了冬,已成了枯樹,枝頭上壓着積雪,在暗夜中,猶如一盞明亮的樹燈。

下人聽見聲音時便跑來打開了院門,褚桓大步走進去,推開院中的屋門,屋內候着的一名仆人,看見來人,撲通一下跪在地上,恭聲道:“奴才見過淮王。”

“二爺?您怎麽來了?”

聞終從屏風內走出來。

“來看看聞叔。”

褚桓繞過屏風,單手撩袍坐在榻邊,看着躺在榻上的聞兆,穿着寝衣,腰上纏着細布,左手臂也纏着細布,搭在床榻上動憚不得。

聞管家笑道:“老奴也沒多大的事,竟還讓二爺深夜裏專程過來一趟。”

聞終站在一側,有些擔憂,“二爺,父親沒有大礙,您再有一個時辰就要進宮為太後守孝,還是趁這個時間多休息下。”

“本王沒事。”

褚桓為聞管家掖了掖被子,看着他蒼老的容顏,低斂了眼眸,斂去眸底的愧疚,“待會本王派人将聞叔帶到王府,王府的下人照顧的周到些。”

他看向聞終,“你這幾日也搬到王府來住,每日從後院出入便可。”

聞終聞言,單膝跪地,拱手道:“二爺,此舉不妥,卑職現在的身份太過敏感,若是被人發現出入淮王府,會對二爺不利。”

聞管家道:“二爺,老奴無礙,您就不必挂心了。”

褚桓站起身走到房門前,看着外面掃的幹淨的小院,“聞叔本王是一定要接回去的,眼下臨安城不太平,聞叔在本王那裏也安全些,至于你,照舊做你的事,若是想聞叔了,可以趁無人時來王府見上一面。”

聞終點頭,“卑職聽二爺的。”

聞管家雖一直待在小院,待對朝堂的陰謀詭谲卻頗為熟知,當年大人便是死于皇權之中。

這十五年來,二爺将他與聞終視如親人,在二爺眼裏,他與聞終就如他的軟肋,他不想二爺再重蹈覆轍。

聞管家轉頭看向立在屋內門前的褚桓,“二爺,老奴跟你回去。”

“好。”褚桓轉身又看向聞終,“府中今夜有一批刺客刺殺西涼使臣,西涼的司禮監宗掌印要親自徹查此事,你到時為他走個引子,讓他去查一查宣王。”

聞終站起身,颔首道:“卑職知道該怎麽做了。”

馬車離開小院時,已經醜時了。

褚桓回到淮王府,走到大庭時,聽見從東籬閣傳來的叫嚣聲,他斂了眸,吩咐鐘管家,“你去派一輛寬敞些的馬車,連夜将聞叔接回來。”

鐘管家道:“老奴這就去。”

他又有些不放心的看了眼東籬閣的方向,“二爺,那邊似乎在鬧着呢,明妃畢竟是陛下親封的,若是在咱們府上出了岔子,對二爺也不利。”

“本王過去看看。”

褚桓走向東籬閣,俊眉冷冽,眸底卷着陰戾的寒意。

他踏進東籬閣的庭院,院內的二十名侍衛東倒西歪的躺在地上,看模樣像是被人揍了一頓。

褚桓俊臉冷沉,朝裏走去,看見在院落內打鬥的明妃與杭弈。

杭弈招招防守,不敢還手。

明妃招招逼近,那武功路數,一招一式,熟悉到已經刻畫在褚桓的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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