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等待

他“咚咚咚”狂跳的心髒暫時安定了一下, 擡眼望去,看到坑的邊緣站着一個人,藏在陰影裏, 身上很幹淨,白色的披風上一點血點都沒有。

“趕緊!爬起來!換上衣服!”對方語氣裏的催促,腦子空空的青年立刻照做。

等他将血跡擦幹淨, 換上衣服, 理智也就回來了一點,思考着這人的問題。

他在團裏負責的是外聯,在鎮上富人家裏商量表演的事兒,吃喝玩樂一頓, 直到後半夜才回來的, 誰知就看到了一副地獄般的景象, 他的家人、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愛抽煙的團長、很能幹的團長夫人,都死了,混在一起不成人樣。

“嗚嗚嗚——”遲來的哽咽, 或者只是嘴唇抖動, 聲音嗚咽罷了, 他瞪着眼睛不敢閉上,就連眼淚都流不出來, 滿腦子都是最後的記憶, ‘那到底是什麽?誰把她變成這樣的?’

“那是鬼, 鬼王路過了這座林子, 将血注給了某個人,于是她就變成了鬼。鬼是沒有理智的, 所以, 那個女孩在變成鬼的一刻已經死了。”文景的話飄散在風裏, 帶着一種沉重的同情,“之後那只鬼所有的過錯,都應該歸到鬼王身上。”

“你是誰?”四散的血液沒沾到她身上,應該不是造成一切的人,那麽她就不怕被殺人滅口嗎?

“我是獵鬼人,負責處理鬼,如果你想要找到理解這一切的人,就——”文景站在高處,壓低着聲音,正維持着一派高人的樣子,腦子卻突然卡殼,‘嗯?最近的那個培育師的位置,是向東向西還是向南來着。話說這座林子在哪裏呢?’

青年根本沒注意到這停頓,他嘴裏不由自主的不停發出嗚咽,像是受傷的野獸停止不住的哀傷。

“咳咳,算了,你跟着我來吧。”最終文景決定送佛送到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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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馬戲團的人都亂七八糟的,野獸的籠子也被打開了,到處都是殘肢血跡。

青年從坑底爬出來之後,又一次被這種地獄般的場景沖擊到,精神明顯更加恍惚了。

他一邊拿到就地挖坑,一邊對着空氣說着話。

“......田島太太喜歡猴子,但野獸臭到人家就不好了。哈哈,誰說不是呢?那猴子就愛亂撒尿......我?我還好,就是喝酒喝多了,頭有點暈......你們先睡吧,诶?怎麽不給我搭帳篷?”

文景在這會兒功夫裏,往周邊看了看,一個是确定沒有野獸跑走,一個是确定警察還不會來。

于是回來後,她就意外的看到,青年埋人埋了一半,就突然去搭帳篷了,一副剛回來要住下的樣子。

“......火也太小了,你們怎麽回事?就等着我回來幹活嗎?”他又出來帳篷,拿起刀準備砍柴去。

注視了好一會兒,文景将其打醒,“馬上就要天亮了,你難道要讓這些人的屍體被看到嗎?”

青年沒有反應,但是無頭蒼蠅一般亂轉了半晌,又嘟嘟囔囔的回來老實挖坑了。

文景湊前去聽,發覺這個人又給自己安排了劇情。

“真是的,好好的帳篷不睡,非要睡到地洞裏,真是服了你們了......”

她搖搖頭,看來再這樣下去,青年非徹底瘋了不可。

于是再次勒暈了對方,自己捋袖子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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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末,天氣即将來到最酷熱的時段,大街上不少人都打着傘。

文景盯着別人的傘,別提多羨慕了。

東京附近,一個女孩雙手拉着一根繩子,正把一個要往巷子裏鑽的人給揪回來。

女孩個子挺拔,身量是女子當中少見的一米七,力氣也很大,就這麽一拽,那個五大三粗的青年就被不能向前撲了,兩個人的力氣竟然能僵持在平衡位置。

“別去!那不是你姐姐!”

巷子裏那個姑娘差點被撲到臉前的青年吓倒在地,連滾帶爬的逃走。

直到那姑娘消失在眼前,繩子上的勁兒才慢慢減小,青年癱坐在地上,理智慢慢回籠。

“我剛剛......怎麽了?好像看到姐姐了,她怎麽穿着和服,到慶典了嗎?”

這個瘋青年,名叫山高,是文景迷路時撿到的麻煩,時瘋時不瘋,薛定谔的瘋,見風長的瘋。

她原計劃到了稍微繁華一點的地方,就給他指個路去培育師那邊,結果這家夥屢屢神志不清的去追人,讓文景不得不更改計劃,繞道去找培育師。

可是——去找培育師的路,她只聽過,根本沒走過。

這麽一繞路,就繞到了七月末。

這個小鎮原本是偏離主道的,文景特意過來,是要給千壽郎寫信。

之前在藤花之家,有烏鴉做前後的傳信,她會很安心,即使離開家一個多月,千壽郎仍然對她的存在很清楚,每天晚上念叨她一遍,就可以好好将記憶保留。

沒有了烏鴉之後,她原定2天回去,也不耽誤事兒。

哪知道撿到人了,她就不得不靠着行商的信來維持內心的安定了,‘千壽郎,可千萬別忘了我。’

将信寫好,女孩沒好氣的對着門口蹲着的人說,“走吧。”

山高這個樣子,根本沒法夜裏趕路,白天一個不小心還會跑走,夜裏更加如此,導致文景這麽一周都沒砍過鬼。

“嗯。”青年低垂着頭,罕見的沒在自言自語。

這反應引起了女孩的側目,“清醒了?”

大概是離開那個地方越久,那種沖擊就越小的緣故,山高逐漸恢複了神智,等聽說了培育師的位置後,主動提出要自己走。

“等等,到時候沒人引薦,你怎麽拜師?”

山高不知怎麽做到的,輕易的将手上的繩子解開了,沒有做聲,只是突地回身跪下,“感謝您殺了香子,還拉住了我!之後的路就讓我自己走吧,我曾經和家人一起走南闖北,這點路還是認識的。”

然後拿了文景的一封解釋由來的信,獨自走了。

“嘛,我原本就打算這樣子的......”但看那個樣子,還是有點擔心啊,精神失常過後,這麽容易恢複的嗎?那還真是了不起的家夥。

女孩随後就将這件事抛在腦後,滿心在想着千壽郎的事兒,歸心似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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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京荏原郡,煉獄家。

這麽一走快兩個月,樹蔭遮蓋了大半個院子,看起來竟然還有些陌生。

文景直接推門而入,疑惑的擺弄了兩下鎖頭,千壽郎應該還在小學才對,稹壽郎.....他這個時候不應該在外面喝酒嗎?

“煉獄先生——”女孩來到後院,看到煉獄稹壽郎正坐着喝酒,此時還不到午飯的點,他也就沒喝太醉。

女孩的視線從酒壺到人,正對上了一雙迷糊的眼,稹壽郎問,“你是誰?”

“我?”文景的嗓子突然哽住,她來的路上已經在心裏演習了千百次了,可真實面對的時候,仍然有一種內心深處的疲憊感。

只能強自令嗓門大起來,擺出一副對方可真健忘的表情,“是我啊!文景!杏壽郎的弟子!”

——這是她所擅長的‘表演’。

——普通人面對這種情況會有怎麽樣的反應呢?是錯愕中帶着一點受傷,說“竟然忘記我了”,或者幹脆把打招呼的事兒忽略掉,也不去理別人的疑惑,徑直走掉,所謂的“既然你不記得我,那也沒必要繼續說下去了”。可能大部分會像是文景表現得這樣,解釋一下,用共同經歷的事兒引起對方的記憶。

——這也是文景向大部分人學到的表現,實際上她內心滿是想逃走的沖動。一般來說,在外面遇到人,不确定的時候,她都不會主動打招呼,除非對方主動認出。

——因為一旦說出超過三件事,對方仍然記不起來,場面就變得尴尬起來。有人會裝作記起來,身體卻扭向其他地方,想要盡快用什麽借口結束話題,有人會直接說“你認錯了吧”,有人則幹脆以為文景是來搭讪的或者詐騙的。

——所以,她的定性一直很高,在一個地方能待多久就待多久。

——“文景,人是有三次死亡的,一次是□□死亡,一次是社會死亡,一次是精神死亡。所以不用難過,所有人都會遇到這一遭,而且,你說‘全世界都不記得你’,可是全世界裏還有你和我。尤其是你自己,你絕對不能忘記自己是個什麽樣的人,不能忘記曾經快樂的記憶。況且,你總會找到不會忘記你的人,堅持到那個時候。”

好在稹壽郎已有點醉意,擺擺手不理會文景。

貓一樣輕微的腳步聲遠去,又拿起酒壺灌酒的稹壽郎突然想起來了,‘那個弟子好像很久沒幫他買酒了’。

過午,一個女孩呆呆的坐在廊下,風将頭頂的樹吹得沙沙作響。

日頭高了,之後又慢慢斜過來。

她能感受到時間從身體裏慢慢走過,像是一只溫吞的巨獸,吃起人來一點都不疼,反而産生一種‘我正在活着’的觸感。

她盯着半開不開的大門,等待着千壽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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