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他是将軍①

燈棚搭在大街小巷,懸着各色琳琅燈火,燈景極盛。

水面還有鑼鼓聲,總之十分熱鬧。

觀燈的游人也絡繹不絕,何繁頭一回看到這樣的場景,新鮮得不得了。漳州城到處白牆黑瓦,她看了好幾年了,身體又弱,家人很少讓她出門。如今好不容易養好了些,又來到了京都,就最喜歡出門看熱鬧。青環艱難地在人群中擠動,不知道她家小姐怎麽那樣靈活,游魚一樣裙角都不挨人。

她小跑着,眼睛才能逮住何繁嫩綠色的身影,一晃眼又不見了。不過她記得出門前少爺的叮囑,和小姐走散了,只需要尋着最熱鬧最嘈雜的地方走,準能找到她。

果然沒走出多遠,就看到一群人圍着兩層高的燈樓。從高檐上斜垂下來的繩子上挂着許多式樣的燈彩,鳥獸蟲魚都有,各色的火光從高處一路懸挂到近地面的臺子上。何繁站在最前面,正仰着頭看,驚得嘴巴都張大了。

那燈樓的主人借着花燈節做生意,出了上百道難易不同的燈謎,花了錢就可以抽一道燈謎來答,凡是猜中了,就有機會贏走其中一盞花燈。不少文人打扮的公子都被吸引過來,每當有人猜中了,圍觀的人中就爆發出歡呼聲。她家小姐也跟着拍手,興奮得臉都紅了。

她無奈地一邊道歉一邊擠過去,拿着帷帽到了何繁身側,皺着眉頭小聲勸:“小姐,這裏可不比漳州,聽聞京中的貴小姐們出門都要帶着帷帽的。”

何繁聽她這樣說,看了看四處,笑眯眯地回她:“少騙人了,若是必須,她們怎麽都不戴?”觀燈的人中女子不在少數,怎麽她們不戴偏要自己來戴。何況戴了帷帽還能看到什麽燈啊,回家算了。

“可是……”又有人猜中了,人群中又是一聲歡呼,何繁也又被吸引了注意。青環細細的聲音被蓋過去,咬着嘴巴看自家小姐白瑩瑩的側臉,擔心得不得了。心想小姐身體不好,養了許多年終于能跑能跳了,一旦擠到碰到又如何是好?

而且小姐實在是生得十分好看,漳州城民風淳樸,人又不多,倒不怕出什麽危險。哪裏像是京中這樣人聲鼎沸。

何繁不理會小侍女的糾結。

其實何繁心中也無奈:一來,本朝風氣還算開放,不至于限制女子出門,也不強求女子佩戴面紗遮容。二來,她出場的裝備是有限制的,帷帽不屬于此次出場所需裝備,嚴禁佩戴。

何繁穿梭在各個世界中,主要任務就是扮演npc,不幹擾劇情發展的同時攻略男主,得到積分兌換更高級的身體。身體越高級,她控制得就越自如。雖然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回到現實世界,但有一個能任她随心所欲支配的身體太重要了,她再也不想體會明明沒吃飽,手已經撂下筷子的感受了。

所以她努力完成任務,積攢積分,輾轉萬千世界。

這個世界裏何繁是生在富商何家,自幼長在漳州城。今年春闱她的哥哥何淳順利闖入會試,舉家借此機會遷入京中。

京中也有個何家,卻是侍郎府邸。兩個何家倒是有些親緣關系,然而何繁家不過是旁支,又是一官一商,早都不來往了。故事裏的女主何言碧正是何大人的嫡女,生得柔美多才,追求者如過江之鲫,男主謝雁行自然也是其中一條。謝雁行幼時曾拜師何家祖父,同何言碧算是青梅竹馬。後來上了戰場,生生死死幾遭,滿身煞氣,何言碧就有些怕他,幾乎不再和他說話。謝雁行卻是對她情根深種,心思藏得很深,只是默默護着她。

何言碧看不上舞刀弄槍的謝雁行,千挑萬選嫁給了穆家公子穆齊,嫁過去才兩年丈夫就三番兩次擡妾進門。追求一生一世一雙人的何言碧當然咽不下這口氣,鬧了大半年後和離歸家,這才開始考慮當初有意求娶她的謝雁行。

謝雁行生得人高馬大,樣貌又好,更是幾次率軍鎮壓邊境蠻夷,在軍中威望無人能及。她想着若是嫁了,不知多少人要羨慕自己。只是謝雁行的名聲不大好,京中傳聞多是說他殺人如麻。父母雙亡,早年也被歸結于他命格不好,刑克父母宗親。而且他今年都二十有餘了,卻連個通房都沒有,婦人們私底下都議論他怕是有什麽隐疾。

何言碧到底是嫁過人的,參與過不少此類八卦閑談,心中當然要有百般猶豫思量。但又覺得錯過了他,怕是再沒有更好的了。她當初嫁入穆家時,何穆兩家尚算門當戶對,可就算是如今父親仕途坦蕩,壓了穆家一頭,也是無論如何都比不上謝家的。何言碧的父親又是混跡官場,自然巴不得和謝雁行攀上關系。

而故事裏的何繁實在算是個不大不小的炮灰。

故事進展到今日花燈節,何言碧尚還在穆府與妾侍鬥法,何繁卻偶遇獨自觀燈的謝雁行。她與何言碧生來眉眼有五分相像,燈火之下尤甚。居然勾起了謝雁行和何言碧兒時的美好回憶,動了求娶的心思,請人去了何繁家提親。将軍有意求娶商家女,這事兒不需要刻意傳揚,街頭巷尾也無人不知。京中人人都道何繁是要攀上謝将軍這根高枝做鳳凰了。

變故在何繁的哥哥何淳和何侍郎之子,女主的弟弟何紹同入會試,卷進了舞弊醜聞之中。何紹才學不行,小聰明卻極多,仿得一手好字,聽聞何淳是本家旁支,才學出色,就希望何淳可以代筆,替他考試。所謂代考,就是兩人同入考場,答卷後在試卷上寫對方的名字。

何淳本性正直,自然不肯幹。卻因此被何紹記恨,袍子內側竟被人縫了小抄,誣陷懷藏。何繁家無權無勢,長子被毀了名聲卻無處伸冤。而何言碧和離後覺得自己當初選錯了良人,要糾正以前的錯誤,找到謝雁行表露了真心。謝雁行本來就是将何繁看作是何言碧的替身,救下何淳作為對何繁的補償後改娶何言碧。

本就是普通商家女,哥哥又是個因舞弊入過獄的,婚事黃了在大家看來才是應得的。

那麽何大人的嫡女何言碧哪怕是二嫁,比較起來也要好上許多。

此後何繁的名聲一毀到底,她身體又差,最後郁郁而亡。

這些情節在何繁心裏過了無數回,她改不了大趨勢,少受些苦總是可以的。

耳邊時而是哄笑時而是掌聲。許多人只是圍觀,除了覺得自己肚子裏有些墨水的敢上前一試,大多怕在人前丢了面子。在平時花燈并不難得,但拿到了燈謎可是要在衆人面前大聲報出謎底的,而且燈樓老板既然是做生意,燈謎總不會出十分簡單的讓自己賠了本。

熱鬧了一會兒,抽出的燈謎越來越難,上前的人就少了下來。何繁盯着其中一盞伸出手。

身側也有一只手,指骨分明,修長有力,幾乎是和她同時伸過來。手背輕碰,倒是那人極快地先收回了手。

何繁側頭,正好對上那人淡漠又疏離的目光。他看她的一眼守禮又自然,很快地從她臉上劃過。

她心裏笑,巧了。

面上卻看不出表情,轉過臉将銅板塞給老板,親手解下燈底的彩繩,打開寫着謎面的紙。

上面寫了一行小字——

“微軀敢一言。字一。”是猜字謎。

青環也好奇地探頭看,這時候抽燈謎的只剩何繁一個,圍觀的人都在等她說出答案。青環小聲念:“微軀……敢一言?什麽啊……”她撓撓腦袋,她家少爺最擅長這個,以往漳州城的花燈節少爺都能贏不少花燈送給小姐。

何繁自然知道是什麽。

還真是巧上加巧,這樣浪漫的巧合居然是屬于男主和炮灰的。

她似乎是在思考,小小的計時漏已經快見底了,人群裏有了善意的笑聲,倒是把青環急得不得了。何繁飛快地看了一眼身側的男子,墨色的身影在眼底一晃,她回答時聲音輕軟,十分肯定:“謝。”

燈樓老板爽朗一笑,“對了!”

青環笑得像朵花一樣從老板手裏接過燈,遞到何繁手上。

何繁提起燈來打量,懸在她眼前的花燈是由紅白紗羅拼湊在一起,垂下來的流蘇像是流動的光。上頭還有只翠蝶,薄薄的綠紗拼就,綴珠做了眼睛,邊緣透着光,當真如抖動的蝶翅。

等她移了眼再看身邊,謝雁行早已經離開了。

何繁擠出人群找他的身影。隔岸也有熙攘的人聲,何繁一路找到水邊,三三兩兩的人在放蓮花燈。謝雁行就在不遠處看着,他剛從陣前回來,戰場厮殺不絕,京中依舊安穩。

他也不知道今夜花燈節,自己孤身一人出府又能做什麽。倒不如在府中喝酒來得自在。

他輕聲一笑,準備離開。

何繁繞到他身前。

“謝謝你的提醒。”她大大方方地走到他身邊,半舉着燈笑得眉眼彎彎。燈在她手裏搖搖晃晃的,好像表情都融進了燈影。

謝雁行倒是有些意外地看向她,“謝我做什麽?”他低着頭,眼中淺淺的疑惑,終于不像剛剛那麽冷漠。

何繁指指他腰側垂挂的玉佩,那上面隐隐有個“謝”字。

謝雁行順着她的動作看過去,将玉佩拿下來,握在手中,突然露出極淺的笑來。很快又消失了。

他面前的何繁俏生生地站着,仰頭看他時眼睛亮晶晶,年紀還很小的樣子。

“送給你吧。”她舉着燈說。

他一下子就想到了很多年前的言碧,她自幼才學好,花燈節上和穆齊比誰猜得燈謎多。花燈卻是不在乎的,贏來的最後都給了他。

那時她也這麽說過:“雁行哥哥,燈都送給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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