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三月三日桃花節
這一聲嬌柔婉轉,帶着三分有氣無力。
在杏林谷,白蔹只稱呼他“公子”,這還是她第一次直呼其名,不帶姓,還用疊詞。慕深愣了愣,有些不習慣地咳了一聲:“怎麽了?”
正在看熱鬧的白術也把注意力轉向慕白蔹。
只見她忽而柔弱地倚靠着護欄,兩條柳葉眉微微隆起,透着痛苦之色:“我素有心疾,在熱鬧人多的地方呆不長久。估摸着今日落英樓過于熱鬧了些,有些不适。不如,我們先回去吧!”說着,還一手揪住胸口,連那呼吸都沉重了幾分。
“二姐,你沒有心疾。”不等慕深反應,實誠的白術小童子拆穿了她的謊言。
“……”白蔹臉色一僵,“這……我、我最近得的。”姐弟這麽多年,他們倆的默契還是相當差。
吳不曉打開金邊折扇掩嘴湊近白蔹:“二姑娘,你這扯謊的水平不行啊。”
慕白蔹翻了個白眼,推開吳不曉上前兩步,拉進與慕深的距離,改用灼灼的目光盯着他,撒起嬌來:“深深,好不好嘛?”
慕白術和吳不曉雞皮疙瘩掉了一地。
慕深被盯得渾身不自在。方才小二的話,他也聽到了,自是知道白蔹急着回去是躲落英樓主。
“我們回去嘛!”白蔹的小眼神越看越無辜,惹人憐愛。
慕深嘆了口氣,空濛清雅的雙眸定定地望着她:“阿蔹,我慕深的夫人無需懼怕任何人任何事,即使天塌下來,也還有我。”雖然,如今的他失了尊貴的身份,累累如喪家之犬,但他仍有自己的驕傲。他既承諾慕白微護佑慕白蔹,那無論大事小事,都會不遺餘力為她去解決。至少,他不希望慕白蔹露出今日這般畏懼退縮的神情。
說完這番話,慕深忽的牽起慕白蔹的手,繼續上樓,轉頭又對小二說道:“小二哥,阿蔹的事,希望貴樓主先找我談。”
“啊?哦!哦!”茶小二從慕深一聲“夫人”的震驚中回神,引着慕白蔹一行人進了雅間,嘴裏不住嘀咕:輸了!輸了!前腳壓了姚掌事和慕二姑娘,後腳人家姑娘的正主就來了。輸慘了!輸慘了!
三月三這日,落英樓為了應景,特意推出了猜對子的游戲。每年由樓主指定一個人,大夥可以給這個人湊對象押注,一年內被湊對的兩人如若真的在一起,那猜對的人就算贏了,反之則輸。今年,恰巧姚雍和被點名了。
若是平日,慕白蔹知道自己和姚雍和成了別人的賭局主角,肯定會一邊嘲笑大家眼神不好,一邊湊熱鬧去押注姚雍和與狄聽風。但現在,因着慕深的一番話、一牽手她完全沒注意到小二哥的話,只是愣愣地任憑慕深牽着走。
隔着皮膚傳遞來的溫暖,堅定而真實。這是她第一次被一個男人牽着手。也是第一次聽到有人要為她遮風擋雨的話。慕白蔹有些懵。
待到四人在雅間坐定,慕白蔹還沒回神,慕白術一連叫了好幾聲,都沒反應。
“完了,二姐傻了。”
吳不曉嘿嘿一笑,驕傲地揚起頭:“我家殿下啊,上得廳堂下得廚房,風度卓然,文武兼備,鳳闕城多少姑娘盼着呢!連我這個男人,都想嫁!”
“咳咳!”慕深輕咳,無奈地搖搖頭:“不曉,莫要胡言。”
就在這時,慕白蔹突然笑了。
吳不曉收起折扇,在手掌拍了拍,傾身湊近白術:“瞧!你二姐笑得多開心,多幸福!得我家殿下一人,定然勝卻人間無數。”“啊?”白術眨了眨眼,定睛仔細瞅了瞅自家二姐,“可我怎麽覺得,二姐的樣子跟你形容得不一樣。”
确實,慕白蔹雖然笑了,但笑容中沒有陷入愛河的嬌羞與愉悅,有的僅僅是自嘲,對自己失态的自嘲,對慕深那番話的不茍同。
“公子那番話,确實挺感動的。但是吧,且不說我們的關系是假的,就算是真夫妻,也沒規定誰一定要做誰的保護傘。風風雨雨,要一同面對,而不是一人躲在一人背後。至少,于我而言,我自己的事情必須自己去解決,而非去仰仗你或者大姐。”
“……”百曉生驚得張大嘴,良久,用折扇扶了扶自己下巴道,“不解風情,真真不解風情!”
慕深有一瞬間的愣神,随即嘴角蕩開一抹淺笑:“阿蔹說的有道理。不過——不求他人保護,是阿蔹的意志;保護你,是我的意志。我的意志不強加于你,你的意志亦不能左右我。”
空濛清雅的雙眸光芒流轉,溫柔又真誠。
又是會心一擊。
很多年後,白蔹談及慕深,總是會說:“別看他儒雅謙和,處處讓着你,像個能捏的軟柿子,實則頑固倔強得很,只要認定了,沒人可以撼動。這特質在某些方面,曾讓她那顆鐵打的少女心動蕩了很久。”
“好多意志,聽着有點暈。”白術小童子撓撓頭皮,聽得不甚明白,“二姐,你可以簡單翻譯下嗎?”
“大約就是,我做我的,你做你的,互不影響,互不幹涉。”
“啪!”醒木敲響,落英樓內霎時安靜下來。
姚雍和的琴聲亦是低了幾個調。
白蔹幾人的注意力也随之轉向說書人。
說書人是位須發斑白的流浪乞丐,左手醒木,右手一把破芭蕉扇,衣衫褴褛,說他僅是披了塊破布也不為過。他是落英樓的說書人,名叫應留。他講的故事形形色色,什麽都有,上到王孫貴族,下到市井小民,近到日常瑣碎,遠到沙場秋點兵。整個桃花鎮都愛聽他講故事。應留他本可以憑着說書本事過得有滋有味,卻不知為何,就是喜歡做乞丐。每日掙得的錢財,除了三餐溫飽,其餘的都扔給了其他乞丐。
在仍有餘寒的三月天,應留穿着破布卻臉色紅潤,絲毫不覺寒冷。他笑嘻嘻搖了搖破芭蕉扇:“要說開年初最意外最離奇最神秘之事,當屬晉王殿下薨逝了。”
一提到晉王,在座賓客們皆露出惋惜之色,交頭接耳議論起來。
“小皇孫年紀輕輕,眼見要入主東宮,卻撒手人寰,可惜可惜~”
“昭明太子戰死沙場,老君上已是送了一回黑發人,如今又送了一回。不知有多心傷啊。”
“聽說,晉王守靈當日還出了狀況,禁衛軍都出動了。我在宮裏當值的表哥說,湘王殿下弄丢了晉王的遺體。 ”
“這我也聽說了,據說,那日出殡的是晉王的衣冠。”
“诶,不對不對,我聽說是老君上不願相信晉王去世的事,壓根就沒安排出殡。”
“應老頭,你倒是說說,究竟怎麽回事。”
此言一出,衆茶客再次看向臺上的應留。
應留又是一聲醒木,打斷茶客們的議論聲:“晉王這個事,衆說紛纭,我這有個比較玄乎的版本,至于個中真假,唯有天知地知了。”
“應老頭,別賣關子了,快說快說。”已經有茶客等不及了。
“莫急莫急。”應留嘿嘿一笑,目光有意無意朝白蔹所在雅間望了眼,“晉王正值壯年,落水染病來得突然,來得蹊跷。那日守靈,本是萬籁俱寂,晉王府卻忽起琴聲,風雷陣陣。忽而天邊一道霞光,兩位仙人自天而降,長袖一揮,晉王殿下便消失了。仙人留話,自言北極中天紫微帝君座下仙使,說晉王乃天官下凡,今劫數歷盡,歸返天界。”
“俗俗俗,俗不可耐。”吳不曉自認為潇灑地扇着扇子,一邊聽一邊不住搖頭,“毫無新意。當年落英樓主若是招我做說書人,定然比他這糟老頭來得吸引人。”
于八卦故事一途,百曉生稱第一,無人敢稱第二。但是,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歡愛八卦的人。落英樓主就是其一,雖鐘情于“一流”,但他就對百曉生退避三舍。
她曾聽說,百曉生初露鋒芒之時,曾毛遂自薦于落英樓樓主前。想他好奇心旺盛,獲知秘辛如探囊取物,所傳謠言更是為人所津津樂道,怎麽看都是樓主喜歡的“一流”。怎知,樓主只是沉吟片刻,輕笑道:“待你知道楚國君上一日落多少頭發,再來不遲。”
一個人掉多少頭發,任是本人也是不清楚的,更何況旁人呢?這話一聽就是推拒之詞,而我們的百曉生卻不這麽想。他覺得樓主此番聽着是拒絕,實則是考驗,于是從此之後日日風雨無阻地蹲點楚宮。
正當他不斷琢磨着如何數清楚君頭發之時,落英樓任用應留做了說書人。輸給乞丐老頭這事,吳不曉始終很介懷。所以,一有機會他就會明裏暗裏跟應留比比。
這次也不例外。
慕白蔹挑眉:“你有更好的版本?”客觀講,應留的故事是比較俗,但事關楚國王族,既要避免談及政治,又要滿足百姓們的好奇,一段玄乎的封神傳說,再合适不過了。
吳不曉仰頭一口氣喝下一盞茶,金邊折扇一合:“你且聽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