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千裏昆侖今猶在
昆侖山脈連綿數千裏,山有七峰,狀若北鬥,故以天樞、天璇、天玑、天權、玉衡、開陽、搖光此七星為名。七峰景致各不相同,尤以天權峰最為奇特。日初時分,若是立于天權峰山腳仰望天際,便可見瑩瑩光芒閃爍,飄渺幽谧,時而是綠,時而是紅,時而又是紫。有人說,那是封天印與太陽交相輝映的結果。也有人說,這是封天印不穩固的征兆。
防風村位于天權峰南麓,前前後後不過十幾戶人家。自葉無息報告說村中無人,已然過去十多年。現在的防風村依舊沒有人居住,殘垣斷壁間爬滿了綠色藤蔓。只有村口幾間屋子幹幹淨淨,放着一些刀具和弓箭,似是獵戶在山中的臨時休憩地。
慕白蔹一行人踏着晨光,出現在防風村,隊伍中多了一個姚雍和。
當日馄饨攤前——
姚雍和被慕白蔹識破真身,随即落落大方坐到她對面,順便搶先喝了她那碗冰鎮綠豆湯。
慕白蔹怒目而視,心痛地望着空空如也的瓷碗。
“聽說你要去蓮花牢,老大便遣我來給你個差事。”姚雍和咂巴咂巴嘴,似是意猶未盡,順便稱贊了一番綠豆湯,“味道不錯,百合、薄荷融入綠豆之中,沁人心脾。”
若是平時聽姚雍和這麽贊嘆綠豆湯,慕白蔹會更惱怒姚雍和搶走了美食。但現在,一聽他說“老大”,她全身毛孔都立了起來,不用吃綠豆湯也感覺到了冰涼冰涼,連面前的馄饨都無法拯救這股子寒冷。
慕深眸色深沉:“落英樓主如何知曉?”慕白蔹這幾日都不曾出門,知曉她尋蓮花牢的就只有他和不曉,近如胡小喜,也是今日才從不曉嘴裏聽說的。那落英樓主到底有何神通,竟能探到這個消息。
“這個嘛,自是不便透露的。”姚雍和露出神秘的笑容,□□的褶皺堆在一起,實在看不出這是個笑容。
“請不要露出這樣姨母般的笑容,謝謝,真真欣賞不了這樣的滄桑美。”慕白蔹惡寒,抖了抖身上的汗毛,“說吧,什麽差事。”
姚雍和從琴盒的暗格掏出一副絹畫,遞到慕白蘞手裏:“尋尋這畫上之人,是否在蓮花牢。”
“你是找國師尉遲清和?”胡小喜說過,蓮花牢裏的人是尉遲清和,那落英樓主找的大概也是他。
“找那無趣的老頭作甚?”姚雍和嗤笑一聲,“自然不是。”
“那是誰?”
“秦廣安君流應之。”
慕白蔹一愣:“那個生不見人、死不見屍的秦國廣安君?導致秦周決裂的導火索?”傳聞,秦國國君胞弟廣安君應周天子之邀赴宴,自此失蹤。秦君怒而攻入昆侖,結束了端木氏八百年都統治。然而,搜遍昆侖每一寸土地,秦君都未曾找到自己的弟弟。
姚雍和點點頭:“這對老大很重要。”這一句話,他是在提點慕白蔹認真對待。
慕白蔹漫不經心應了一聲,展開手中絹畫,只見她眉頭微微一皺,嘴角也不自然抽了幾下,擡眸說道:“你确定要我按這個找?确定你家老大不是故意給我找茬?”
姚雍和一愣,不明所以。
慕白蔹将絹畫朝向姚雍和,那絹畫被水侵染,只剩大片大片的紅色、綠色、黑色,根本看不出人來。
“……”姚雍和扶額,“我去請示下老大。”
姚雍和請示的結果,就是親自跟着慕白蔹闖蓮花牢。為此,慕深臉黑了好多天,在天權峰見到姚雍和,臉又加深了一個色號。
今日的姚雍和輕裝上陣,沒有一身寬袍廣袖,沒有背着那個沉重的琴盒,臉上更沒有貼什麽老人面具。
吳不曉圍着姚雍和,打量了許久,仍有些不确定:“是真的奸商姚?”姚雍和出門不帶面具,這還是頭一遭,稀奇稀奇。
慕白蔹也是一瞬不瞬地盯着姚雍和的臉猛瞧:“百曉生,這張臉真是老姚的真臉?”
“千真萬确。”吳不曉拍拍胸脯保證,“桃花十重陣裏親眼見到他揭下面具,就是這張臉。”
慕白蔹又朝姚雍和湊近了幾步,小鼻子動了動,在他身上左嗅嗅右嗅嗅:“芝蘭之香,确實是老姚常用的香。”
姚雍和忽的湊近慕白蔹:“慕小妞,我這張臉好看嗎?”
慕深臉色一沉,随即一個跨步便隔開了倆人:“阿蔹,辦正事要緊。”
姚雍和看着慕深,嘴角微微一勾,笑得意味不明。
而慕白蔹從慕深身後探出腦袋,又仔細端詳了姚雍和,竟是接過了話頭:“讓我評價的話,大約是清秀有餘,陽剛不足。你也知道,我向來喜歡欣賞美人,你們男子在我眼裏皆是兩只眼睛,一個鼻子,一張嘴,無甚區別。只要不是長得特別歪瓜裂棗,都算好看。”
姚雍和嘴角幾不可見地抽了抽,而後睇了眼慕深,又問道:“跟你……嗯,你夫君比呢?”不知是不是錯覺,他在說“夫君”兩個字的時候,似乎有那麽一點咬牙切齒。
聽姚雍和這麽一問,慕深也轉頭看着慕白蔹,想聽聽她怎麽回答。
慕白蔹又看了眼慕深:“那還是慕深好看些。”
慕深眉眼展開來,黑了好多天的臉色終于恢複了正常。
姚雍和不甚滿意,聲音低沉了些許:“比我好看在哪裏?”
慕白蔹有些犯難:“老姚,你今天怎麽盡問些奇怪問題。硬要我說好看在哪裏,我是說不出來的。反正慕深給我感覺就像一陣春風,看着就很舒服。你嘛,平時就是一張皺巴巴老人臉,就算換成真臉,也總讓我腦補成那個模樣。所以,好看不起來啊。”面對姚雍和,慕白蔹永遠說的都是大實話。
慕深心情越發明媚。
姚雍和挫敗地捏了捏眉心,眼底劃過一道懊惱之色。
“阿蔹,我們要怎麽找蓮花牢?”高若兮被晾在一邊許久,瑩瑩美目中有陰霾一閃而過,她走上前,挽住慕白蔹的手,“那句‘防風村下,蓮花秘境’是不是說這個蓮花牢就在這個村子下面?”
“有可能。”慕白蔹環顧四周,防風村并不大,一眼便能捕捉全貌,“仔細一看,這四周的房子并不像民居。”
慕白蔹此話一出,衆人才重新打量起村子。
藤蔓纏繞,将這些廢棄的屋子遮得嚴嚴實實,看不清原貌。但房屋的進深規模仍然可以估算出來,這裏的每一間屋子都比普通民居來得要大些。
吳不曉揭開藤蔓,裏頭便露出牆磚來,牆磚上線條斷斷續續,卻仍可看清是一只麋鹿。再扒開一些,圍獵的人群也一同出現了。這赫然是一幅天子狩獵圖。昆侖山的一些村落,百姓們居住的房屋大多用草泥扞築,幾乎不會出現磚塊,更不用說磚上還特意澆築出一幅圖畫。
這個防風村,與其說是一個村,不如說是一間行宮。
高若兮目光一動,再次看向村口那兩間幹淨的屋子:“如此一看,那兩間擺滿獵具的屋子更像行宮的闕樓。”
“啊!”慕白蔹突然驚呼一聲,“想起來了!我想起來了!怪不得一直覺得防風村這麽耳熟。慕深,那天我們在秘閣看到的竹簡,不就是葉無息的報告嗎?他說在防風村尋到了一個郡主的手镯,所以這裏是不是和那個郡主有關?”
“長寧?”慕深目光一頓,他看着慕白蔹,神色變幻不定。
“長寧郡主?”吳不曉也有些震驚,扒着藤蔓的手差點被那些倒刺劃傷。
“什麽郡主?”高若兮好奇發問。
一行人中,反應最平靜的倒是姚雍和,他一步步順着平坦的小路走向前方最大的一間屋子:“長寧郡主,大周廣陵長公主之女,深得寧烈女帝喜愛。甫一出生,便得郡公主稱號。天元778年,廣陵長公主被構陷謀反,一府三百餘人盡數被誅。長寧郡主因得女帝喜愛,得到特赦,貶為庶民,守大周王陵。正始初,昆侖大亂,長寧郡主亦不知所蹤。”
慕白蘞恍然大悟:“因為長寧郡主守王陵,所以葉無息要找寧烈女帝的墓,就得從長寧郡主入手。”
朱紅色大門殘舊破敗,饕餮輔首鏽跡斑斑。姚雍和輕輕一推,随着一聲鈍鈍的“吱呀”聲,門被打開。
撲鼻的灰塵迎面而來。
光芒照進去,驚動了屋裏的小動物們,一個個驚恐亂竄,有一只兔子甚至沒頭沒腦地朝着慕白蘞臉上沖來。
姚雍和一擡手便揪住兔子耳朵,阻止了它往前沖的态勢,停留在慕白蘞鼻尖。
一兔一人,一紅眼一黑眸,兩廂對視。兔子被吓暈過去。
慕白蘞揉了揉臉龐,嘆道:“我近日是變得兇神惡煞了嗎?這兔子竟然吓暈了?”
姚雍和掂了掂兔子,丢到慕白蘞懷裏:“今夜,我們有野味了。”
一聽野味,慕白蘞随即兩眼放光。誰知,兔子一個激靈,立刻從她懷裏跳下,竄到旁邊灌木叢。一系列動作,快如閃電,慕白蘞都沒反應過來。
原來是裝暈,這年頭,兔子都這麽精明了。慕白蘞望着空空如也的懷中,很是失望到手的烤兔子飛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