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蛀牙(2)
春季的大學生英語辯論賽如期舉行。徐良畢業走人,領軍人物換成林深,頌頌和夏江也領命參賽。
後來想起來,那當真是她投入過極大熱忱的一件事,每次比賽前的準備,幾乎到廢寝忘食的程度,仿佛突然找回值得為之投身的事,想把所有熱情都燃燒掉。周末,甚至五一長假,別人能回家的都走了,只有她和夏江兩人,窩在俱樂部的小辦公室裏看世界聯賽的錄像,一看就看到後半夜。
徐良卸了任,除了她和夏江,很少有人到辦公室來了,只有林深,常常出沒在辦公室裏,給她們點評賽事。
“你家不是在北京?五一放假怎麽也不回家”夏江好奇地問。
他笑一笑:“我爸媽都在國外出差,回家也沒人。”
有一回他幹脆搬了一只電爐來,買了大堆羊肉,兩瓶酒,準備來涮火鍋。夏江激動地跑到外間大叫:“我來拌醬,韭菜芝麻,我最在行!”頌頌就不怎麽積極。夏江來喊她,她的眼睛還粘在電腦上舍不得離開:“你們吃吧,我最怕羊肉,也不愛吃火鍋,什麽東西都一個醬味兒。”
夏江“哎”了一聲,表示掃興。頌頌在心裏嘀咕,故意給他們留二人世界,哪裏不好?最後還是林深進來,直接關了她的電腦:“磨刀不誤砍柴功,飯總得吃。”
沒想到林深還有幾把刷子,一口氣調出七八種醬來。那鍋是鴛鴦火鍋,專門為她留出一半清湯涮海鮮。五月的天氣已經有幾分燥熱,三個人擠在一張小辦公桌邊,就着窗口若有若無的一絲涼風,吃得熱火朝天。最讓頌頌鐘情的是那兩瓶伏特加。她還是第一次喝伏特加,特別喜歡黑櫻桃口味的那瓶,果香醇厚,辛辣裏帶着甘甜。
酒過三巡,藉着幾分熏然,誰還有心思看辯論賽。夏江翻出電腦裏的舊電影來看,一部老掉牙的《情書》,她一定看過十幾遍了,每次還能看到唏噓不已。她和夏江頭碰着頭,占據電腦屏幕前的那點狹小空間,虧得林深好耐性,坐在後面有一搭沒一搭地看着,替他們削水果,逗夏江說話。比如夏江說:“早知道男生欺負你就是喜歡你,我也不會現在還單着了。”他就笑:“大部分男生欺負你,其實就是想欺負你。”夏江感嘆:“柏原崇要暗戀我,我死了也甘心!”他就說:“死活都不說,你根本不會知道,有什麽用?”
夏江怨念:“哪會有人暗戀我?”
他輕笑一聲:“你怎麽知道沒有?你們倆都有啊。”
他說得言辭灼灼,象真的一樣。這下她們兩個都回過頭來,連頌頌都忍不住好奇:“誰?”
他又不肯說,抿着唇笑,朝她們眨眼。
不過即便頌頌對男生的心思不大留意,也看懂了。這樣的暗示,即使是瞎子也該懂了,夏江怕是好事将近。她甚至在新疆街的餃子館見過他們兩個單獨約會。她從窗前路過,正好看到他們坐在靠窗的位置,他大概剛打完網球,頭發略有些亂,穿着那天一樣的網球服,白色,肩上有藍條,胸口有耐克的小鈎子。夏江不知說什麽說得眉飛色舞,他微微一笑,伸手替夏江添茶,手臂肌理分明,動作優雅舒緩。
大學生辯論聯賽的決賽在五月的第二個星期,B大毫無意外地再一次問鼎,林深榮獲最佳辯手。稍微有點懸念的是最後選出的大學生聯隊。按照慣例,聯隊一行六人有機會去美國俄勒岡大學參加為期六周的夏令營。那一年,前面五個名額由比賽表現決定,評委會決定加賽一輪選出最後一個聯隊隊員。
為了公平起見,所有選手應對同一個題目:聯合國安理會應該擴編常任理事國。參賽選手為反方一辯,在由老師扮演的正方一辯發言後發言,因此既要闡述自己的觀點,也要伺機反駁正方的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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頌頌和夏江都有幸入選加賽名單,評委會把題目電郵給她們,她們有一晚上的準備時間。記得她和夏江連夜在圖書館查資料,寫發言稿,林深還專門來看她們。
大家讨論了一下思路。林深說:“正方的論點一定是,目前的五個安理會成員國無法代表大多數國家的利益。你們要怎麽反駁?”
夏江一籌莫展:“也許可以說目前的五國已經是地緣政治的領袖,代表很多國家。”頌頌想了想說:“五國無法代表大多數國家,事實上任何國家都難以代表其它國家的利益,所以擴編也沒有用。安理會的目的是維護世界和平,避免世界大戰,重要的是幾個軍事大國達成一致。相反,成員越多,利益越難平衡,哪個成員都可以一票否決,豈不是一事無成。”
林深鼓勵地點頭,給她們提點:“只要正方提出任何具體候選國,就抓住不放。比如,埃及如何代表整個非洲的利益?日本,憲法根本不允許軍隊出兵他國。等你把對方的候選國都駁個遍,估計就贏了。”
最後圖書館關門時,她和夏江都信心頗足。夏江提議,為了有備無患,她們去學校的晨讀園裏,各自再把發言練習一遍,互相提點建議。可惜寝室快要關門,頌頌練完她的發言,而夏江只說了一半。
正式選拔在第二天的上午,選手依次進教室發言,結果在第二天的晚上由電子郵件送達。結果發布時她和夏江正好在俱樂部的辦公室裏,夏江第一個看了郵件,高興地跳起來,一把過來給了她一個熊抱:“頌頌!我中了!我中了!”
所有人圍過來恭喜夏江。頌頌才看了她自己的那封郵件,是拒絕信,感謝她的參與,誇獎她做得很好,但競争激烈,所以鼓勵她下次再來參加。
她回頭握夏江的手,替她高興,說了幾句恭喜的話,然後回頭去了沒有人的裏間。
多年之後,畢業之前的那個五一節,她去俱樂部跟梁老師話別,梁老師才對她說:“我那時候就想,頌頌真是可惜了。你和夏江的水平都差不多,臨場反應還是你更好一些,可是那天你們兩個的發言,太雷同了,立論象,例子也象,有幾個句子都一模一樣,夏江比你先進來,自然占了上風。”
頌頌聽過一半夏江寫的發言稿,絕對與她的不算雷同。整整四年,她和夏江是最好的朋友,好到抵足而眠,她沒有任何事瞞過她。無奈,人生從來不是你想要的那樣,付出的真心不見得能得到回報,背叛你的常常是你最珍視的人。
收到拒信的那一天,她一個人偷偷躲去了沒人的房間,突然莫名地想哭,感覺象初中時候,有一年數學考了不及格,對自己失望透頂。那次的卷子藏了幾天,不敢拿給爸爸簽名,最後還是大師兄模仿爸爸的筆跡給她簽了字。還有一次,同學誣陷她偷拿了東西,她委屈地不得了,大師兄帶她去和對方家長理論,對方後來不得不公開道歉。高考結束的最後那天,三十七度的高溫,豔陽高照,大師兄在考場門口的樹蔭下等她,一手礦泉水一手冰淇淋,揮汗如雨,大概等了兩個多小時。那冰淇淋早化了,吃了她一手黏糊糊的糖水。大師兄問:“考得怎樣?”她強自鎮定地答:“不錯。”大師兄拍她的頭,悵然地笑:“下次得去北京看你了。”
所有受過的挫折和委屈,象放電影一樣,忽然一下子全冒出來。許多事她以為可以不在意,卻原來還是在意的。
她站在沒開燈的房間裏,靠在窗前,默默抹了幾把眼淚,才發現背後有人走進來。林深的聲音在門口說: “你怎麽躲在這兒?”
為這點小事哭鼻子,她覺得平生沒這麽丢人過,希望他快點走掉,所以盡量調整了語調說: “我查郵件,這就完。”
他卻走到近前,停下來,似乎略有些尴尬,輕咳了一聲說:“說實話,俄勒岡大學那個夏令營,我連去了兩次,實在沒什麽意思,今年不打算去了。”
她擡頭詫異地問:“為什麽?”
他說:“尤金那個小地方,就一小鎮,十幾萬人口,一條大街,比咱們的昌平縣城好不了多少,真的,相信我,不去沒什麽可惜。”
她明白了他的意思,不過并不想接受安慰,低頭說:“你不是每年都去奶奶家過暑假?有免費機票,為什麽不去?”
他在黑暗中微微一笑,忽然說:“今年不去了。如果你不去俄勒岡,我去有什麽意思?我跟你回H城,行嗎?”
“H城?”她傻在那裏,擡頭看他,半天才聽懂他的話,磕磕絆絆地說:“呃,去旅游?夏天熱了點,不過我給你推薦幾個民宿……”
“別裝傻哈,”他爽朗地笑,打斷她說,“旅游什麽時候不行?我為什麽要放棄夏令營?”
她傻呼呼地答: “不是因為尤金就一小縣城,沒什麽意思?”
他挑着眉頭反駁:“小縣城就小縣城,如果要去美國度暑假,有免費機票,為什麽不去?”
她還在上一段情傷裏出不來,着實沒有留意過誰對自己有意思,仍然不敢相信:“…….可我以為你喜歡的是夏江,我還見過你們一起吃飯約會。”
“餃子館那次?我約你們兩個人,結果只來了一個,夏江說你不在。”他停了停又說:“你比她漂亮,我為什麽喜歡她?”他望着她笑,眼睛在黑夜裏亮得吓人,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發說:“真傻。”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過兒你不記得菇菇了嗎”和“棉花糖”灌溉的營養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