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蛀牙(3)
大一之後,頌頌漸漸淡出了辯論俱樂部。梁老師說,提高口譯水平,最重要的仍是實踐經驗,因此她在梁老師的翻譯公司兼職,每年也去幾個國際會議做志願者。她相信,得獎固然取巧,但最後的結果要靠實力。
而夏江最終成了英語辯論界的一員骁将。曾經有一度,頌頌覺得愧對自己的好友,畢竟夏江對林深的那點心思旁人一目了然。反倒是夏江十分豁達,從未說過什麽。她和林深仍是嘻嘻哈哈可以随便開玩笑的朋友,再後來,她認識了一個年長的校外男友,據說就在外交部供職,兩個人雙宿雙飛了整整兩年。
那些是後話。大一下的五月,炎熱的季節,林深對頌頌展開了正式的追求。
頌頌從未被人如此追過,過得仿似雲裏霧裏。她去晚自習,他總出現在同一間教室裏。每天晚上,女生宿舍的大喇叭裏都叫:“433,魯頌頌,樓下有人找。”甚至于只有女生和情侶出沒的三號食堂他也不放過,每每大剌剌地坐到她身邊,害得同寝室的小夥伴不得不紛紛退散。大概全世界都知道金融學院的萬人迷看上了英語學院翻譯系的小學妹,也許所有人都覺得,她被追上乃是分分鐘的事。她也不是不喜歡,只是始終覺得不冷不熱,到後來連她自己都懷疑,是不是她太矯情了些。
期末考試結束,她如期回了H城。
林深說過要和她同去H城,她并沒當回事,一個人上了離京的火車,甚至還因此暗暗松了口氣。沒想到沒過幾天,林深竟然還是跟來了。
他在火車站給她打電話:“我到了,你家住哪兒?”
她大驚:“你怎麽來了?”
他說:“不是說好了要來的?”
她覺得為難。七月流火,夏夜的星空最好,又趕上英仙座流星雨,她定好了去徽杭古道的車票,晚上就要出發,找理由拒絕說: “你也沒說什麽時候來,這兩天我正好忙……”
電話那頭笑了幾說,他半開玩笑的口吻說:“沒關系,你忙你的。咱爸是Z大軟件學院的教授吧?要不我先去找他?”
她拗不過他,最後帶他去買了火車票和帳篷,晚上和她一起出發去安徽。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本來是好好的孤獨心靈之旅,被他攪得熱熱鬧鬧,一路聽他高談闊論他橫跨阿巴拉契亞山脈的經歷。
到達目的地是清晨,又下小雨,正好把她提前做好的攻略全部打亂。她還惦記着去清涼峰看日出,到山下的小客棧問了問,夥計說,清涼峰的路被封了,上不去。據說山上出了人命,夥計告訴她,山谷後面的湖裏打撈上一具屍體,不知是自殺還是失足。
這下愈發引發了她的好奇。攻略裏沒人提到過這個湖,她向夥計打聽,夥計繪聲繪色地說了個書生仙女的故事,結局很憂傷,末了說那個湖叫眼淚湖,似乎年年都有人跑來這裏尋死。她又問,那山谷叫什麽。夥計撓頭說沒名字。林深在她身後笑,說那果斷得叫絕情谷啊。
一路向上,他們翻過下堂雪,上堂雪,江南第一關,山勢時緩時疾,兩面綠樹掩映。被雨水打濕的石階有點滑,她算是走得很快。林深果然是登過阿巴拉契亞山脈的,訓練有素,始終不緊不慢地跟在她身旁,她走得氣喘籲籲,他還可以談笑風生。
下午時分,他們到達藍天凹,天終于放了晴。清涼峰上不去,他們只好在野豬塘安營紮寨。雨過天晴,畢竟是遠離城市喧嚣,碧空如洗,藍得不似人間。到了晚上,星星在黑夜裏顯現,他們在繁星下烤棉花糖,林深不斷慫恿她:“那個眼淚湖不遠吧?想不想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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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怎麽去?山路口有山民把守。”
他笑:“天都黑了,把守的人大概都回家了。”
她也着實不甘心,被說得心癢癢的:“可天那麽黑,會不會不安全?”
他拍胸脯:“放心,夜裏的山路我也不是沒走過,帶上手電。”
她被說動,簡單收拾了幾樣東西,提了手電,沖動地跟着他說走就走。他們就着手電的亮光摸到上山的路口,果然沒人了。山民在路旁的兩棵樹間拉了根繩子,算是個路障。他們小心地從樹後面繞過,林深還在她耳邊調侃地說: “要是遇到獅子老虎,你先跑,我掩護。”
江南的山裏哪來什麽獅子老虎。正當她以為跨越了路障,脫離了危險,前方有人怒叱一聲:“誰?!”
幾支手電光齊刷刷彙集在他們身上,林深低呼:“被發現了,快跑!”她吓得撒開腳丫子往回狂奔,也顧不得他有沒有跟上來,慌不擇路地跑出幾百米,一直跑到氣喘籲籲才停下來。
身後沒了動靜,幸好沒有人追來,可也不見了林深。她一時打不定主意是繼續往前走還是回頭找他,低聲喊:“林深!林深!”回答她的只有瑟瑟山風和不知什麽夜鳥“咕咕”的叫聲。
晚上的山路上涼氣逼人。她發着抖,想了想,現在回去是自投羅網,也許是他們倆跑叉了路,他已經回了營地也未可知,所以只停了一停,就繼續往回去的方向走。
才走出幾步,背後忽然有人拽住她:“就這麽走了,不等我?”
她回頭才發現他,正挑着眉頭看她。她頓了頓,愧疚地辯解:“……你說的,我先跑,你掩護。再說你不是爬過那什麽阿巴拉契亞山脈,訓練有素?總跑得掉。”
他“哎喲哎喲”地跛了幾步:“跑是跑掉了,但傷勢慘重。”
她忙扶住他:“怎麽了?摔着了嗎?傷着哪兒了?”
他幹脆整個身體撲上來,擁住她,迅速在她臉頰上親了一口。她才明白過來,頓時又好氣又好笑:“這是苦肉計?”
他腆着臉問:“有效果嗎?”
她說:“無聊!”
他望着她笑,黑夜裏眸若星辰,低下頭吻她。
那晚他們接近午夜才回到營地,坐在山崖上看流星雨。說是流星雨,其實離“雨”的境界相去甚遠,不過是偶爾一顆流星劃過天空,只是七月的星空璀璨耀眼,象黑絲絨上撒下一把寶石,美得讓人挪不開眼睛。他們在徐徐夜風裏披同一條毯子,好不容易等到一顆流星拖着長尾巴掠過夜空。
他低下頭閉上眼。她覺得好笑:“許願?”
他用毯子緊緊裹住她,微笑着說:“但願我們永遠象今天一樣。”
許願什麽的,多矯情。她嘀咕:“永遠那麽久?倒不如許個三五年,這樣有希望超額完成任務。”
他只當她開玩笑,狠狠瞪她,用手指彈她的額頭:“海誓山盟的時候認真點!”
她何嘗不認真。海誓山盟有何用,記得有一首歌裏面還唱,每一次告別,天上就會有顆星又熄滅。永遠又是多遠?她從不敢奢望。她曾以為此生都會跟在大師兄身後看電影吃食堂,到後來她什麽也留不住。
到如今已有六七年過去,她也說不清她和林深算不算超額完成了任務,亦或是早該了斷,只差說出那兩個字。感情的事稍縱即逝,往往到最後成了一顆蛀牙,一咬一陣酸疼。可那是她在紛繁往事中記得最栩栩如生的時刻,林深在漫天繁星下缱绻地吻她,說,我不知道你在害怕什麽,但相信我,我說的話每一句都很認真。在那些青春荒蕪的歲月裏,怎容得她不信,更何況所有的承諾,不論結果如何,在說出口的那一刻總是真心的。至少她該感謝,有那麽一個人,不計後果地敞開心扉,帶她走出一段陰霾,讓她在人生最最低潮的年頭,鼓起勇氣又再愛了一回。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梨米”,“飲歸客”,“風起青萍”和一個沒名字的小天使灌溉的營養液。
別急,明天就把老陳放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