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Do you......? (3)

在電腦前過了兩天蓬頭垢面的生活, 頌頌終于把記錄片的翻譯任務順利解決掉。她還是執意搬回了自己家, 他們認識的時間不長,她并不想過分依賴他, 更不想放棄自己的獨立生活。對此Shane自然是極不情願的,不過也無可奈何,兩個人不論讨論什麽事, 總是頌頌振振有詞, 而他不得不在三分鐘之內讓步。

其實他真的是很忙,不到天黑一般不離開辦公室,晚上還常常加班到深夜, 他們可以相處的時間不過是夜晚降臨後的那幾個小時。如果有時間,頌頌會做飯,不管做什麽他都說好吃,也不知是真的假的。飯一吃完, 每當她洗碗時,他就挨過來搗亂,從後面摟住她, 親吻她的耳垂和脖子,糾纏她做各種各樣肌膚相親的事, 仿佛永遠沒有恹足,常常搞得她沒時間記日志。

如果第二天她要交作業或早起, 吃完飯她會趕他回家。他也學會半夜發短信,開始還很正經,什麽“注意安全, 晚安”之類,到後來也越來越肉麻,也會說“加班到現在,還是想你,無論如何睡不着。”有時候她心軟,回答:“要不要過來吃宵夜?”他就興沖沖地跑過來,跑出一身大汗,一進門瘋狂地吻她,迫不及待地把她扔到床上。

司機小劉都成了她家小區門口的常客,只怕來她這裏比去他的公寓多得多。Jessica 之類的同事怕是早聽說了他們的關系,她都不敢想如果她重新出現會是什麽尴尬情形,只好在心裏暗暗發誓,絕不踏足M公司大門一步。

有一次她對他家從來不用的烤箱發生了興趣,專門買了一本講烘培的書,研究了一個周末。有時候發面需要挺長時間,所以周末她也偶爾在他那裏過夜。為此他又郁悶了一陣,抱怨說:“原來我還不如一個烤箱魅力大。”

她覺得他偶爾這樣犯傻也挺可愛,三十歲的男人,談戀愛象十七八歲的小夥子,雖然幼稚但也濃烈。

她常常第二天早上才想起來忘記了日志,第二天起來補記:“人生三大樂事,開着空調蓋被子;一睜眼天還黑,可以繼續睡;再睜眼帥哥在側,任君調戲。”

不知從哪一天起,林深再也沒有在她的日志上留過言,連她寫去的分手留言也沒有得到只字片語的回答。夜深人靜時,她也曾重新打開自己的留言,确認一下确實沒有回答。也許她猜得不錯,他再不會回來了,因此要和她相忘于江湖。再深的感情也抵不過時間和空間,也許這就是他們最好的結局。

三年的感情,再加上三年的天各一方,她以為分手會有錐心之痛,會有悲從中來,就像她每次喝多了黑櫻桃伏特加時一樣。可是什麽也沒有,當初那份美好蕩然無存,她竟然不覺得多難過。是不是因為她見異思遷了,這麽快就愛上了別人?還是因為她潛意識裏早就放下他,其實悲從中來也并不是因為他?她想不通,完全沒有答案。

時間在忙碌中飛快消逝,轉眼到了六月,她去出版社填表辦手續。

她在朱生豪翻譯大賽裏得了個優秀獎,雖然不是一等獎二等獎,對于一個新人來講,已經難能可貴。她和導師彈冠相慶,立即打電話給亦辰,然後導師直接打電話給出版社的領導,又大力推薦了她一把。

大概因為這樣,她的工作找得異常順利,原以為出版社的職位競争激烈,沒想到一輪筆試和一輪面試過後,就有人通知她被錄取了。學校的論文已經通過,馬上就可以拿到碩士的文憑,出版社這一邊雖然還沒有正式報到,人事科叫她先去填表辦些手續。

人事科的工作人員也十分客氣,臨了提醒她可以去面試她的副社長那裏打個招呼。副社長這麽個高高在上的人物,她又沒有預約,本沒打算去叨饒,不過既然人事科的人提了,她就厚着臉皮去了一趟,打算說幾句感想的話。不曾想副社長也頗熱情,泡茶賜座,跟她聊了聊工作的展望,最後送她到辦公室門口,說了句:“替我向範總問好。”

她才知道事情另有因由。

到這時候說什麽都有些晚了。別的工作她也并非沒有嘗試,簡歷印了幾沓,招聘會跑了十數個,因為出版社這邊有了眉目,又不想委屈自己做那些朝九晚五,繁雜無趣的事,所以并沒有十分上心。現在唯有甩甩腦袋,暗下決心,要努力證明自己,即使不托關系,她也有這個實力。

她在回去的公車上匆匆給爸爸寫了個郵件,說明情況,還有大師兄在背後幫了忙。爸爸的項目保密紀律特殊,只有受監控的郵件可以跟他聯絡。沒想到爸爸幾乎立刻回了信,只說,大師兄自己人,沒關系,他會向大師兄表示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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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件事告訴亦辰,他報以長久的沉默。她以為他為此不高興,解釋說:“工作的事,我希望靠自己的能力,不想要別人插手。不過事已至此,我爸爸也說,大師兄自己人,他會替我表示感謝的。”

他站在廚房門口,雙手插兜,不言不語,聽了神色一頓,一臉落寞的神情。她覺得好笑:“你為什麽老對大師兄有偏見?”

他眉頭深鎖地回答:“我對他沒偏見。”

她踮起腳尖去吻他的眉心:“等你喝完這壺醋,我請你吃晚餐,香烤三文魚,還有栗子蛋糕做甜點。”

他拖着她的手,纏綿悱恻地吻回來。三文魚就在烤箱裏,房間裏氤氲着食物的香氣,濃郁的香油混雜着胡椒的辛辣。他們就這樣站在廚房門口昏暗的燈光裏親吻,直到彼此的呼吸都急促起來,她背後的紐扣被一顆一顆輕輕解開,終于叮地一聲,是計時器到點的聲音。他拉住她,不讓她走,低聲嘆氣:“如果……能不能什麽都不要管?”

後來回想,她那時候根本不知道他在嘆什麽,只覺得人生有時候有這樣突如其來的時刻,忽然什麽事都可以不管不顧,只想在一起。那時候你覺得确确實實是愛着一個人,這一刻就叫永遠,即使這一刻其實稍縱即逝。

那天的晚餐最後變成雞蛋泡面,三文魚被烤成了灰,栗子蛋糕放在廚房的臺子上,被發成了蜂窩狀,根本沒機會進烤箱。

那晚她在月光下醒來,發現她那條調戲帥哥的日志竟然有人回應。A.J.在下面寫:“Thou shalt not parade your love, or death may fall upon it soon.”

她想了想才明白過來,這算不算聖經體的“秀恩愛,死得快”?她笑着回:“Death only falls upon those who seek it.”大概可以總結為“不作死,不會死”。

A.J.回了美國,據說終于被家裏逼着去家族企業上班,火氣大一點也能理解。

也不是她故意的,她還真做了一次秀恩愛,讨人厭的事。

有一次她在商場偶遇Jessica,Jessica對她說:“恭喜,聽說你在全國翻譯比賽裏得了獎。”

她沒想到消息傳得這樣快。Jessica笑着解釋:“我也是聽開發組的經理Kenny講的,有一次開産品設計碰頭會,眼看讨論到晚飯時間,Shane出去接了個電話,回來說散會,他有要事,不能加班了,女朋友得了獎,要出去慶祝。大家都吃驚得不行,什麽時候見過Shane有比工作更重要的要事?公司的開發項目都有代號,以前都叫什麽Venus(維納斯女神,金星), Neptune,(尼普頓海神,海王星),新開發的項目叫勞倫斯,大家都說怎麽回事?勞倫斯是哪路神仙?羅馬人名都用完了嗎?再找不出別的星球了?其實要是知道你參賽的大作,就不會奇怪了。”她頓了頓:“我還沒見Shane這麽開心過,他從來不是個感情外露的人。”

若不是特意關注,Jessica怎會知道她參賽的作品是什麽?頌頌半開玩笑地說:“你怎麽就這麽了解Shane呢?”

Jessica停了停,不以為忤,說得大大方方:“以前Shane是高高在上的男神,現在比較有人味,其實挺好,大家都為他高興。”

反倒讓頌頌慚愧。不知從何時起,每次遇到Jessica她都有仇人相見分外眼紅的感覺。Shane那時候說Jessica人不錯,她還在心裏大大的不以為然,現在才覺得是自己心胸狹窄。

四周人不多,但也不能站在過道裏聊個沒完。分手前Jessica問:“Shane的生日快到了,來給他買禮物?”

“嗯嗯。”她胡亂點頭,慚愧地落荒而逃。

其實她根本不知道Shane過生日這回事,難得來這間高大上的商場,是因為被邀參加電影節記錄片的首映式。據說那是個導演明星摩肩接踵的地方,她不得不來置辦一身像樣的行頭。

後來她确實想給Shane買件生日禮物,考慮再三,也許可以給他買塊手表。記得她第一次見到他挽起袖子替她整理資料時,曾經覺得他戴手表的樣子賞心悅目。他的那塊表設計簡潔,黑白分明,表面上只有兩個字母----“GF”。并不是她認得的百達翡麗或伯爵之類的壕牌,結果她上網一查,GF, Greubel Forsey,雖然說挺小衆,也是動辄十幾萬。她暗嘆一聲,深覺有錢男友不好伺候,後來一忙,她很快把這件事忘到了腦後。

一片忙亂中,第九屆南湖音樂節暨第一屆南湖國際電影節在七月中轟轟烈烈地開幕。

她譯的那部記錄片原來題為《Reaching the Void》,中文暫譯名《觸及巅峰》,她覺得不好。

影視及小說的翻譯,有時候最難的就是題目,直譯往往詞不達意,而意譯又容易失去原文的韻味。比如時下大熱的美劇《House of Cards》,直接譯成《紙牌屋》,太弱了。House 影射的是The House of Representatives (衆議院),或White House (白宮),Cards又象征博弈,權謀。而細究劇情,紙牌屋還象征權力的短暫和虛無,一碰就倒。直譯令題目的信息量大減,但若譯成《白宮風雲》之類,又太直白了些。

但凡登山片,總免不了“巅峰”,“登頂”之類的字眼,只是這部記錄片講述的并非登頂,而是下山途中的險境,兩個人在暴風雪裏求生,繩索下降,失敗,再下降,又失敗。Void的原意是虛無,片中講的是黑暗,恐懼,孤獨,絕望,每一分鐘都是堅持或放棄,求生或死亡的抉擇。最讓她觸動的是片尾兩個人生還後講的話:哪怕是看不到希望的時候,哪怕前面是虛無,還是要往前走,即使是一小步,也要堅強地走下去。

她茶飯不思地想了幾天,最後在交稿的時候建議,把片名改成《臨淵》。後來片子出來,片名并沒有改,只是發行方說,想見一見字幕的翻譯。

影片首映時她被邀請坐在劇院的最前排。據說片子已經賣掉中國的發行權,收購版權的是一家名不見經傳的大衆傳媒公司,公司的代表就被安排在她鄰座。

她萬萬沒有想到,那位傳媒公司的代表是大學裏的熟人,原來辯論隊的隊長,新聞學院的學長,徐良。

徐師兄遠遠看見她,未語先笑:“我說是哪個翻譯,磨叽了那麽多天才交稿,原來是魯頌頌!”

當年在辯論社,徐良和林深是兩大臺柱,因為長得好看,并稱絕代雙姝。大群小學妹圍着林深犯花癡的時候,徐師兄最喜歡在一旁冷眼旁觀,順便潑兩瓢冷水。自從徐師兄畢業後,他們還不曾見過。比起當年,徐師兄早不複那副陰柔幽怨的模樣,如今他蓄了小胡子,一把卷發梳在腦後,很有些儒商的樣子。

他說起別後的情形:“畢業後我在一家國際通訊社幹了幾年,後來和朋友一起搞了傳媒公司,專做紀錄片的引進和推廣,屬于公益性質,算不得成功,但可以糊口,至少做自己覺得有意義的事。”

她笑說:“怪不得翻譯一整部紀錄片,才給這點錢。”

徐師兄也笑:“是啊,好片子很多,就是缺錢。你要有錢,給我們投點資,下回就請得起翻譯了。”

她佩服師兄的志向和勇氣:“要錢沒有,要命一條。下回有什麽翻譯的活兒,我可以免費。”

徐師兄爽朗地笑:“有錢的捧個錢場,沒錢的捧個人場,只要你別把片名譯成什麽文藝小清新沒人看得懂的名字就行,本來紀錄片就沒什麽人看。”

她“噢”了一聲,才明白為什麽現在的片名起得如此不靠譜。即使是做公益,也不可以全然不顧市場。徐師兄看着她搖頭:“這麽多年了,你一點也沒變,還是那麽個滿腦子夢想的小姑娘。還記得你第一天來辯論社報名的時候,我和……”

不知為什麽,徐師兄在這時候停下來,也許是因為劇院的燈此時正好暗下來,影片在悲壯的音樂裏拉開帷幕。有時候紀錄片比劇情片更引人入勝,即使是看過十幾遍,她仍被大銀幕上的故事深深吸引。

影片終結時已華燈初上。走出影院,徐師兄約她一起晚餐。她婉拒:“對不起,已經有其他安排了,改天再約。”

順着她的目光,徐師兄看到她看到的景象。傍晚七點的街頭,人來人往的劇院門口,有人在路燈下等她,瘦高個子,穿整潔簡單的條紋襯衫,英挺的雙眉,溫柔的雙眸。

徐師兄仿佛愣了一刻,轉眼又會心地笑起來,說得語音誠懇:“能見到你今天這樣子,特別高興。”

周五的傍晚,天剛剛黑下來,遠處的天邊是一片未盡的紅霞,初夏的微風輕輕拂過面龐,人流不息的街頭充滿繁忙的悸動。她穿過人海,走到燈火闌珊處,他的面前,對他說:“嘿,帥哥。”

亦辰擡起頭,這才看見她,也朝她微笑:“嘿,全宇宙最忙的女王。”

其實一定是他更忙。以前他從不願為舟車勞頓浪費時間,請人吃飯也絕不挑辦公室方圓十分鐘以外的場所,如今為了早幾分鐘和她見面,在周五晚高峰的時間從城西趕到市中心,不知花費了多少時間。她挽起他的胳膊:“想吃什麽?我請客。”

他認真想了想,笑了笑,附在她耳邊說:“香烤三文魚。”

她笑倒在他肩頭上。香烤三文魚當然不是香烤三文魚,相處兩個月,真是日新月異,好好一個腼腆的謙謙君子,現在竟然學壞了。

一回頭,她看到徐師兄還站在原來的地方,與她四目相對,朝她微笑着揮了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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