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相遇

迷迷糊糊阿田睡得很沉,忘記了肚子餓,也忘記了擔憂,竟然一覺睡到了大天亮。

現在祖孫兩個是真的身無分文了,客棧老板不知是因為憐憫老少兩人,還是因為這事是發生在客棧內心有所虧,總之沒有收他們的店錢和面錢,就打發他們走了。

爺爺牽着阿田的手,站在茫茫大路上,一老一小除了這身破衣服再無他物。

阿田重又心頭一片迷茫,她擡眼望着爺爺,可憐巴巴的問:“爺爺,咱們走嗎?”

爺爺勉強笑着,語氣堅定:“走!阿田,沒事的,咱們腳程快一點,下午就能到西龍村你叔公家了,到時候你叔公一定會給咱們做一大桌好吃的!阿田啊,餓了咱們先忍忍啊!”

阿田大大地點了點頭:“爺爺,我不餓!也不累!咱們快走吧!”

爺爺心想阿田真的懂事。

可是腳程怎麽能快得起來?爺爺胸口仍然痛得厲害,但是他怕阿田擔心,一直強自忍耐。但是稍微走得快一點,便忍不住大聲氣喘、頭暈眼花。

一老一小忍着肚餓,想着盡量地快點趕路。可是老天爺偏偏不可憐人,出發沒多久,天空就開始零星飄落下來小雨,後來烏雲越來越厚,天色越來越黑,大上午的,竟然如同深夜一樣黑,烏雲如同一口大鍋蓋的黑鍋底一樣死死的倒扣在天上。

風越來越大,雨也越來越急,從小滴,到大滴,到最後竟然是一條條水流從天上澆灌下來。

爺爺和阿田心意相通,本來是不想避雨的,想一鼓作氣走到西龍村,雖然雨水打下來,讓阿田的眼睛都快睜不開了,可是祖孫兩互相挽着,仍然深一腳淺一腳奮力往前走。

爺爺只覺得胸口仿佛被一塊大石頭硌得生疼,身上一陣冷、一陣熱,頭越來越昏,覺得自己下一步邁出去,仿佛就要跌倒,可是這裏已經是郊外荒野,前不着村後不着店,若是停下來找地方避雨,看着天色今日必到不了西龍村了,那阿田又要挨餓受寒一天,所以勉強支撐着往前走。

阿田右手挽着爺爺胳膊,只覺得爺爺身體越來越重,越來越傾斜地壓在自己身上,她暗暗使勁撐住爺爺,擡起頭,另一只手抹抹眼前的雨水:“爺爺,你沒事吧,要不咱們避避雨吧!”

爺爺只勉強“嗯”了一聲,腳下忽然一個踉跄,一頭栽倒在面前的泥坑裏。

阿田“啊”得急叫,右手使力想挽住爺爺傾倒的身體,可是她氣力很小,不但沒扶住爺爺,反而被帶得一起跌進了水坑。

阿田趕緊撲過去看爺爺,只見爺爺臉色灰青,雙目緊閉,已然昏迷過去,全無知覺了。

阿田又急又驚又吓,使勁全身力氣,将爺爺的身體挪出泥坑,挪到旁邊略高一點的地上,趕緊去推:“爺爺!爺爺!你怎麽了?你醒醒!”

爺爺仍然一動不動,阿田又哇的放聲大哭起來。

天地間,茫茫大雨。阿田第一次感覺到,以前總是被爺爺呵護的自己,現在第一次孤身面對着這個陌生的世界,無人保護,無人依賴。

大雨嘩嘩從頭上潑下來,阿田的哭聲被大雨的聲音淹沒着,雨水和淚水混在一起。

不對,阿田忽然想到,不是她自己無人依賴,而是爺爺現在很危險,爺爺需要阿田來保護,爺爺需要依賴阿田。

阿田一想到這,一下子止住了哭聲。

她跌坐在爺爺身邊,直起胸背脖頸,惶惶然四周顧盼。

周圍只有大雨嘩啦啦的聲音,雨水模糊了視線,十步之外就看不清楚了,看不到任何人,和房子。

“誰?誰能來救救我們?老天啊!求求你了!我求求你了!”阿田內心在苦苦的禱告,全身心都在祈禱着,竭力地想,爺爺平時教導自己,越是危難危急的時候,越要冷靜下來。

阿田豎起耳朵,瞪大眼睛,聽了許久,周邊沒有任何人聲。阿田看看爺爺,還是昏迷不醒,一咬牙,決心走遠一點兒去求救。

剛剛站起身,忽地聽到在雨聲中,夾雜着一些不一樣的聲音傳了過來。

那聲音悉悉索索,阿田并不能立刻判斷那是什麽聲音,在大雨聲的淹沒下,那聲音很微弱,但是與雨聲有規律的聲音并不一致,因此隐約感覺到,并不是自然發出的聲音。

全靠阿田屏息凝神聽見,若是她恸哭之中,必然要忽略過去了。

阿田直勾勾盯着聲音傳來的方向,忽然使盡全力大叫:“救命!救命!救命啊!”

雨聲很大,阿田的喊聲穿透力不夠,阿田急得猛往那個方向奔了幾步,因為她不知道那聲音離她有多遠,只想着盡量近一些,盡量近一些,一邊跑一邊拼命喊着:“救命啊!救命啊!有沒有人啊!救命啊!”

那聲音仿佛有生命一樣,仿佛聽到了阿田的叫聲,仿佛在雨中轉了一個方向,奔着阿田而來,聲音立刻就清晰起來,是馬奔跑的馬蹄聲。

仿佛是瞬間,一個渾身披着蓑衣的騎士,騎着一匹黑色駿馬就沖進了阿田的視線。

阿田立刻尖聲大喊:“救命!救命!”

那騎士近了,就立刻看清了阿田,也看清了阿田身後不遠的地上,躺倒着一個老人。

那騎士勒住馬缰繩,回頭喊了一聲:“好像是有人受傷了!”他這句中氣十足,是用內力送出的,在雨中比阿田的聲音傳得遠。

阿田看見人,早已大喜過望,趕緊又跑回爺爺身邊,扶着爺爺的肩膀,大聲喊:“是我爺爺!我爺爺昏倒了!”

更多的馬蹄聲奔了過來。一隊騎士出現在大雨中的視線裏,均是全身披着蓑衣,戴着蓑帽,連臉都遮擋得嚴嚴實實,只露着一雙雙冷峻的眼睛。□□俱都是黑色駿馬,跑得嘴中冒着白氣,馬蹄下迸濺着雨水。

每個人腰間還佩戴着利劍兵刃。

這一隊人身帶肅殺氣息,若是大白天在熱鬧大街上出現,也必要吓到衆人。何況這渾天暗夜、荒山野嶺、雷雨交加之下,更顯得莫名詭異恐怖。

可是這時候,對阿田來說,只要是人,無論是什麽人,哪怕是兇神惡煞都像是普世菩薩下凡一般,只能讓她驚喜交加,激起希望之心。

随着這隊馬隊騎士,還有一輛遮得嚴嚴實實的馬車。

最先過來的那個騎士驅馬過去,在馬車旁,小心地揭開簾子,向內低聲說話,仿佛是在跟車內人禀報情況。

阿田坐在泥水裏,抱着爺爺的上半身,滿是渴望地盯着車簾,希望裏面坐着的是一位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

車內人仿佛與那騎士對話了幾句,然後車簾一掀,一個年輕男子掀開車簾,跳了下來。

那男子一身普通的青色勁裝,行動極為利落,跳下車,也不理車外潑天大雨,沒等身後那騎士張開一把大傘,快速幾步走到阿田和爺爺身前,俯下身看他。

阿田急得哭:“救救我爺爺!求求你就就我爺爺!”

那男子一邊問阿田:“他怎麽了?” 一邊蹲下低身,查看了一下爺爺的狀況,身後幾個騎士早已過來,打開幾把傘,把他們罩在傘下。

可能是沒有雨水潑下來,阿田稍微鎮定了幾分,一邊用力擦了擦臉上的雨水,一邊趕緊回答:“昨天我爺爺被人踢了胸口,吐了血,剛剛就暈倒了!”

那男子點了點,從袖中拿出一塊幹燥的帕子,給爺爺擦幹臉上的雨水,然後翻開眼睑看了看,揭開濕衣服,看了看胸口的青腫傷勢,又拿過手腕把了脈。

阿田在一邊大氣也不敢出,摒住呼吸,瞪大眼睛,盯着那男子的面孔,生怕他說爺爺不好了。

傾盆大雨落在幾把傘面上,聲音更大更嘈雜,直吵得阿田心亂如麻。

那男子低頭靜靜把脈,頭也不擡地問阿田:“今日你爺爺可進食嗎?”

阿田搖了搖頭,咬着唇道:“昨天我們被惡人欺負,搶走了我們的包袱,打傷了我爺爺……我們沒錢,沒錢吃東西,也沒幹糧了……”語音漸低,阿田又難過得留下淚來。

旁邊那舉着傘的先前騎士,忽地大聲“咦”了一聲,語氣驚異道:“小公……主上,你看、看她!”舉起手手指直指阿田的臉孔。

那男子聞言立刻擡頭,雙目爍爍,直視阿田的面孔。

阿田知道那騎士指向自己,卻全然不明所以,看那男子直勾勾盯過來,也瞪大眼睛,懵懂着直直回望着那男子。

阿田不知道,經過昨天一頓折騰,幾次大哭,今天又是一場大雨潑下來,她臉上被爺爺塗抹的遮蓋面容之物,已經逐漸脫落。再加上大雨打散了男童發飾,一頭青絲被雨水打濕貼在鬓邊,任誰一看,都是一個女孩子無疑了。

此刻,面孔脫去了褐綠色藥物,斑駁之處露出細膩白皙宛如透明的皮膚,大大的眼睛被淚水洗得清澈明亮,長長彎曲的睫毛還挂着微小閃亮的水珠,因為疑惑不解,那眼神裏仿佛能說話一般透露着懵懂和純真。

那男子最初沒仔細看阿田的五官,這時仔細一看,瞬間雙目透出精光,目光仿佛有形之物,迅速在阿田全臉掃了一圈,随後眼神中露出極大的驚愕之情。

那騎士也同樣在一旁仔細看阿田的臉,此時脫口而出:“小公爺,你看!真是像極了!”那騎士驚愕得忘記了要稱呼“主上”而不是“小公爺”。

那年輕男子已經收回了眼中精光,又重新打量了阿田和爺爺,然後擡頭問阿田:“你叫什麽名字?你們是本地人嗎?你們要去哪裏?”

阿田滿臉懵懂無知:“我,我叫阿田,我們是益州人,要去西龍村投親。”

那年輕男子一直在仔細觀察她,見她一片純真不是在撒謊,才松了一口氣,回身跟那騎士說:“只是有幾分像而已。”

他起身跟阿田說:“你爺爺胸口傷是外傷,看着嚴重,其實沒什麽大事。他昏倒,是因為今日沒有進食,又淋了雨水着涼的緣故。只是我看他脈象似身有隐疾,日後記得要找個好大夫,好好看一看。”

然後回身跟那騎士吩咐了幾句,那騎士立刻從馬上包袱中取來幾樣東西。

那位小公爺不嫌棄泥水,單膝跪地,托起爺爺的上半身,先取了一顆藥丸,拿了個水葫蘆,給爺爺把丸藥灌了下去,對阿田說:“算你命好,我正好随身帶着這藥,不然你爺爺可麻煩了!”

一顆藥下去沒多久,只見爺爺嘴角張開,微微發出□□,眼睛睜開了一絲縫,竟然已悠悠醒來,連臉色也不如之前那般難看了。

阿田又欣喜而泣:“爺爺!爺爺你醒了!”

年輕男子又拿過一個葫蘆,往爺爺嘴裏灌了一大口,跟阿田解釋道:“這是烈酒,能驅寒。”

一口烈酒下去,爺爺臉色紅了幾絲,目光裏也恢複了幾分神智,掃了一眼便知曉了情形。他先安慰地看了阿田一眼,然後掙紮着要起身給年輕男子行禮:“多謝閣下救命大恩……”

年輕男子趕緊攔住。

爺爺又說:“阿田,替爺爺給恩人磕個頭!”

阿田一骨碌爬起來就要跪下,那年輕男子趕快“哎”了一聲,拉住阿田的胳膊:“只不過碰上了,就是舉手之勞而已,千萬無需如此!”

轉身對最先那位騎士交代:“西龍村已經不遠了,承影,你駕車送他們一程吧,我們在前面等你趕上來!”

那騎士皺眉“啊”了一聲,為難道:“主上,你……”

那年輕男子沒等他說完就打斷了:“我騎馬走。”

承影心想,我沒問你怎麽走,我是說你身上的傷不能沾水。可是卻不敢違背,只好回了個“是”。

阿田早已将爺爺攙扶起來,爺爺看出來承影的為難,便開口婉拒:“不用送不用送,我們不能給你們添這麽多麻煩!你們還是抓緊趕路吧!”

年輕男子交代了承影去收拾一下車裏,回身微笑道:“不妨事,我們也不急。”

阿田滿心感激的望着年輕男子,覺得他簡直全身散發着金光,簡直就是佛祖現身,菩薩降世,感激之情滿溢眼眶心頭,都不知該怎麽表達才好。

年輕男子又說:“車裏給你們準備了有幹糧,還有傷藥,你們自行取了用就是。還有幹衣服,只是……”他頓了一下,“我們沒有姑娘家的衣服。”

爺爺和阿田這才同時發覺,阿田的僞裝早就不複存在了。

承影已經駕車過來,祖孫兩再次致謝大恩人,爺爺本想問明恩人的身份姓名,卻看了這通派氣勢之後,最終沒有開口發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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