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紅燈
拜別登車,祖孫兩經歷了一路以來最大的危機之後,終于可以喘口氣暫時安定一些了。
果然,車上有一個包袱,明顯是剛才承影給他們準備好的,裏面有幹糧面餅,有外傷塗抹的傷藥,還有一顆藥丸單獨放在一個錦緞小盒子裏。
阿田跟小二哥混久了,略微識得一些藥物,她拿起來藥丸嗅了嗅,聞到一股很濃的人參味,跟爺爺道:“有人參,這藥一定很貴。”
包袱裏面還放了兩身成年男子的灰布衣裳,爺爺翻弄着看着,那衣裳雖然只是普通布料,做工卻很精致。一翻之下,包袱底銀光耀目,竟然還放着兩錠銀子。
看來是考慮到他們被搶了身無長物,所以特意為他們準備的銀兩。
阿田探身過來看到兩個銀錠子。輕輕“啊”了一聲:“爺爺,這……這人好生大方!”
爺爺回想起這隊人和那年輕男子通身的氣派和架勢,阿田不明白,爺爺卻清楚,必是京城裏的貴人。但是這樣身份貴重的貴人,竟然在這樣的天氣出門,而且還全無儀仗旗幟,身邊沒有任何徽識,肯定是事有隐情而掩人耳目。
只是這樣的情形之下,還會對路人伸出援手,就足見性情了。
爺爺低聲跟阿田道:“此人俊朗不凡,人品也不錯,雖然年輕卻是個人物,看來未來不可限量。”
人品不錯那是肯定的,長得俊朗與否,那阿田真沒注意,她就記得這人眼睛特別亮,像天上的星星一樣亮。
這輛車外形普通,車內卻很大,被四匹駿馬拉着,又穩又快。
阿田啃了幾口餅,先前又冷又餓又害怕,此刻安逸下來,便忍不住瞌睡起來。
坐上馬車便趕路極快,一個時辰,承影便停下了車,敲敲車壁示意他們到了。
外面天色已然雨過天晴,爺爺跟阿田趕緊下車,承影道:“前面就是西龍村了,再走片刻就可進村了。”
爺爺知道前面進村後人多眼雜,他不便再送,當下再次深深感謝:“多謝小哥相送,我們也不敢打聽貴主上姓氏身份,只能說,若是将來有報恩之時,我們祖孫蝼蟻之命絕不足惜。”
承影面無表情一拱手,轉身駕車而去。雖然面上冷峻,心裏卻在抱怨主上:救人原是正常,怎麽還要大發善心送他們?必然是因為愛屋及烏……
阿田牽着爺爺的手,站立在路邊,向前方的村鎮遠眺。
說來真是奇怪,剛剛還經歷在狂風驟雨之中,只是短短一個多時辰的路程,這裏已經雨過天晴了。
頭頂的烏雲挪開了,遠處的天空仍可見烏雲雨氣,可是頭頂卻已經是藍天如洗,一條彩虹從天際垂下,路邊的田野被雨水洗得碧綠青翠,樹葉草葉都挂着晶瑩的玉帝,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阿田剛才在車裏吃了餅,換了幹衣裳,此刻不餓不冷,身上也沒有哪裏疼,看到天氣晴朗美麗,想到脫離了厄運,心情已又雀躍起來,對未來的旅程重又充滿期待,開心地道:“爺爺,咱們快點走,趕緊去叔公家裏吧!”
阿田換的是車裏的衣服,這身衣服是成年男子的,對阿田來說太大了,衫子又大又長,她就把褲腳袖口都長長的挽起來,更襯得她身材矮小。
爺爺上下打量着她,有點好笑:“我看不急,咱們現在手頭也有銀子了,不如先進村裏找個成衣店,給阿田買身新衣服穿。”
在爺爺心裏,阿田是最好的孫女,是最乖的,也是最漂亮的。雖然千裏迢迢來投奔親戚,仍然希望見面的時候,自己的乖孫女能體面漂亮,讓親戚們好好看看。
阿田高興極了,她都好多年沒穿過新衣裳了,趕緊拉着爺爺的胳膊:“太好了爺爺!我們趕緊走吧!”
西龍村雖說名字是一個村,卻因為緊挨着京城,只隔了一座中渭橋,因此繁華熱鬧之極,比起阿田見過的所以城鎮都繁榮,都熱鬧。
一進城門,車、人、店鋪、往來的小販吆喝,就一下子湧到了阿田眼前,阿田頭都暈暈的。
好在爺爺見多識廣,沒一會兒,就找到了一家成衣店,給阿田買了一身淡青色的衣裙,還讓店裏大嬸簡單給阿田挽了頭發,發髻上系了一雙杏黃色綢帶。
阿田一路走來,雖然瘦了,卻是長高了,這一妝扮起來,便不再是過往小小女童的摸樣,依稀是個明媚的少女。連店裏大嬸都出乎意料,一頓贊不絕口。
爺爺欣慰的看着阿田,想想從那個襁褓女嬰長到現在,孫女已經出落得亭亭玉立,差一點眼睛一熱就流下淚來。
阿田看着新裙子開心極了,急着催爺爺趕緊去叔公家。
兩人背着車裏那個包袱,一路上爺爺又特地買了幾盒點心,按照地址,一路打聽,終于來到了千裏奔來的目的地。
阿田的叔公,是爺爺的小弟,卻不是同胞兄弟,而是爺爺二叔家最小的兒子,比爺爺年紀小十幾歲,雖然已經多年沒有聯絡,但是爺爺年輕時候來過二叔家做客,知道二叔在西龍村是富裕大戶,後來産業傳到了小弟手中。
只見叔公家門庭高大,庭院深深,圍牆牆頭能看到院裏花紅柳綠,顯然是一個富足人家。
只是阿田不太明白,為什麽明明太陽還沒下山,怎麽叔公家門口檐下,就挂起來一個紅燈籠?
爺爺也看到那盞燈籠,微微不解的皺了皺眉,卻仍然牽着阿田的手,上前叩門。
“篤篤篤”,爺爺不輕不重的扣了幾下,聲音未落,門裏反應卻快,一個嬌媚女聲“咯咯”笑着:“今日來得忒早了吧?”話音未落,門已打開,一個粉色衣裳的女子一下子出現,随後一股子花粉香氣便撲面而來。
爺爺看着這女子裝扮年紀,疑惑起來,那女子見了他們也是一驚,脫口問:“你們是什麽人?”
爺爺趕緊回答:“請問這是陳柏陳三爺府上嗎?”
那女子一聽,疑惑的上下打量爺爺,不回答卻仍然問:“你是什麽人?”
沒否認,看來是沒走錯,爺爺忙笑着答道:“我是陳柏三叔家的二哥,從益州來,你是……你是……”爺爺躊躇着,心想這個女子難道是小弟的女兒?還是兒媳婦?
不怪爺爺看不出,那女子形容嬌美,遠遠看去,要說豆蔻也有人信,但打扮嬌豔,梳着婦人的發飾,又似二十出頭。但是近看,眼角依稀有些皺紋,仿佛三十上下。
爺爺一時便眼拙了。
那女子一聽,長長的“哦”了一聲,垂着眼皮,從眼皮底下瞅着爺爺:“我是窦氏,是陳柏夫人,我家老爺一年前已經病逝了!”
爺爺“啊”的驚呼,沒想到小弟娶了這麽年輕的娘子,而且小弟比自己年紀小那麽多,卻早早病去了!這番千裏投奔卻是撲空了。
再看那窦氏,冷着臉,垂着眼,身子斜依在門邊,一手捏着一塊粉色的手帕子,撐在對面的門板上,顯然也沒打算讓他們進去,心裏便明白了幾分。
阿田在一邊怯怯地問:“爺爺?叔公去世了嗎?那我們是不是沒人可投奔了?”
阿田在旁邊一說話,那窦氏眼光随之轉到阿田臉上,然後立刻雙眼一亮。
爺爺看明白了窦氏并不想搭理他們,便打算直接告辭離去,那窦氏卻忽然熱情起來:“哎呀,我想起來了,益州二哥,我家老爺生前總是念叨呢!快快快,快進來!這可是遠來貴客呢!”趕緊往裏招呼祖孫兩。
爺爺微微猶豫,卻禁不住窦氏一頓催促,差一點要上手挽住胳膊往裏拉,便牽着阿田的手進門了。
庭院不大,确實精美非凡,處處花團錦簇。幾步進了房門,門內家具擺設考究,挂着粉色薄紗帳子随風而擺,屋裏有一個跟阿田年紀差不多的少女,正在一張琴旁邊研究着琴譜。
窦氏一進門就皺眉對那少女道:“別練了!練了這麽久一首曲子也不會!快去給客人倒茶來!”
那少女木讷的低頭出去了。
窦氏堆笑着讓祖孫二人坐。
俱都落座後,窦氏問起兩人來此的緣由。
爺爺只好将遭逢天災、無處容身,本來算帶孫女來投靠的事,挑挑揀揀言簡意赅的大致說了一下。
還沒等窦氏誇張的唏噓完,那少女已經端了茶盞過來。
爺爺又遲疑了,開口問:“這姑娘是……”爺爺心想,這總不會是小弟的女兒吧?
窦氏拿着粉色帕子掩唇而笑:“這是我的幹女兒。”然後嘆了口氣,“二哥,不瞞你說,我本是老爺的續弦,還未有所出,老爺就……”拿手帕子擦了擦幹燥的眼角,鼻子抽了幾下,接着說:“老爺也沒留給我什麽,只留下了這個宅子,我便收養了個幹女兒,将來給我養老送終。”舉起茶碗,示意爺爺吃茶。
爺爺沒拿茶碗,只是嘆了口氣:“沒想到小弟竟然早早故去了,竟然緣悭一面,既然如此,我們就此……”爺爺就想就此告別。
“哎呀,快過來!”那窦氏一下打斷爺爺的話,一步上來,把阿田手捉住,牽到身邊細細地看:“二哥,這就是你孫女?哎呦,長得可憐見的?叫什麽名字?多大年紀?可說了婆家?你呀,該叫我一聲叔祖母的……”
阿田只覺得這個女人一雙手緊緊握着她的手腕,仿佛是抓住她了一般,一股濃郁的香粉氣簡直要令她窒息,一句也答不上來,身子一直往後縮。
爺爺看出阿田不樂意,微微一使勁把阿田拉到自己身邊,趕緊出言告辭:“既然小弟已經故去,我們也就此告辭了吧!”
窦氏急着擺手:“別別別!你們這麽遠來,一路吃了不少苦吧?不如現在這裏住下……”爺爺趕緊擺手:“不不不……”爺爺心想這窦氏古怪得緊,家裏沒有半個男人怎生住的方便。
那窦氏又說:“那至少吃頓飯再走啊!咱們總是親戚!”
爺爺已經站起身,打算牽着阿田往門外走:“不了不了!我們來之前剛剛吃過!”阿田不喜歡這裏,拉着爺爺往外走。
窦氏一看真留不住,索性幹脆攔在門口:“二哥,你且別走,我有話說!”見爺爺和阿田停住腳步,才又說:“二哥,你且坐下,吃了茶,待我仔細跟你說!必是對你有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