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回去
回去吧,回去吧,回太平山吧!
雖然那間故鄉的小茅屋已經坍塌了,可畢竟是故土,畢竟有熟悉的鄉親。
一想到回去,祖孫兩人仿佛一下子都恢複了幾分氣力。
爺爺重新燃起鬥志,牽起阿田,兩人吃了碗面,吃飽了肚子,穩定了心神,找了一家旅店暫住了一晚。第二日起大早,雇了一輛大車,往益州回程方向出發。
爺爺自知身體仍是虛弱,生怕再次暈倒令阿田擔心受怕,因此想着坐一程車,便可暫且休養一下身體。
大車早起晚歸,暮色時分,行至安化裏,這裏已是京城的西北邊界,再往西南走便出了京城地界了。辭退了大車,祖孫兩打算今晚在這裏歇息安身,明日啓程回益州。
安化裏仍然是熙熙攘攘,雖然夜色将至,但是大街小巷燈火輝煌,各路店鋪都是人聲鼎沸,而且此地車馬甚多,常常有驷馬豪車在大街上肆意奔馳,毫不避讓行人,高大傲慢的車夫揮着鞭子,遠遠地從口中發出叱喝之聲,驅離着路上行人。
阿田就光顧着看沿街店鋪,差一點被馬車刮到,幸好爺爺一把扯開她,她委屈惱怒道:“怎麽這裏有這許多車馬?”
爺爺替她整理一下衣裙:“這安化裏旁邊便是感業寺,京中人多愛前往燒香拜佛,因此車馬多,你小心些看路。”
阿田邊逛着,邊驚嘆問:“爺爺,京城真大!我們坐車整整走了一日,竟然還沒出京城地界!”
爺爺笑道:“當然大了,我們這一日,也不過是從京城的北邊,走到京城的南邊而已,若是進了京城,怕是逛十日也逛不完。”說完,看着阿田蹦蹦跳跳的背影,心裏不覺有些後悔,以後或許再沒機會來京城了,竟然沒趁着這次機會帶阿田進京轉轉,說不定會是終身遺憾了。
前面不遠有個胡餅攤子,正在當街烤熱胡餅,在路邊支着幾個小桌子,配着水盆羊肉和米酒賣,早就圍了幾桌人吃喝熱鬧。
此時正好一爐胡餅出爐,白芝麻一撒,香味立刻四下飄散開,阿田忍不住流了口水,肚子也忍不住“咕咕”叫了起來。
爺爺聽到了,忍不住笑了:“阿田餓了吧?咱們晚飯便吃胡餅羊肉吧!”
阿田立刻歡呼了一聲,又趕緊拉着爺爺手:“爺爺,咱們一起吃!我可不一個人吃!”
爺爺笑着點頭說“好好”,他也聽阿田說自己上次暈倒,是因為久未進食的關系。總之為了阿田,爺爺必須保證自己身體康健。
阿田恨不得拉着爺爺小跑起來,快步走向胡餅攤子。
堪堪走到胡餅爐子前,爐子旁邊小桌子圍着的那群酒客裏,一個背對的大漢回過頭喊了一句:“老板,再來三個餅!”回首只見,他臉上一道碩大的刀疤,從右眼角直劃到鼻梁,甚為可怖。
阿田“啊”地一聲尖叫。
此人正是在興臺裏打傷爺爺,搶走包袱的刀疤歹人。
那人幾乎也同時看到了爺爺和阿田,先是一驚,然後立刻看着阿田,馬上咧嘴“嘿嘿”怪笑起來,露出半口昏黃的牙齒,他酒也不喝了,站起身來,不懷好意地走過來。
爺爺立刻把阿田扯到身後,後悔自己一時大意,沒給阿田換裝。他看出這人心懷叵測,當下搶先發難,想吓阻對方,厲聲喝到:“你這賊子!原來在這裏!切莫逃跑!我要報官!”
周邊熱鬧的人來人往,一聽這話,馬上自動形成了一個包圍圈,隐隐讓出一個空地,周邊便有人停下腳步觀望起來。
爺爺沒想着能報官捉他,只是打算造成如此情形,這樣熱鬧大街、人群圍觀,光天化日之下,想來此人也不敢如何亂來,這樣吆喝着報官,借機脫身。
那刀疤人同桌的幾個痞懶漢子,也馬上發現了那男子的特別行動,馬上有人高聲喝問:“疤子六,怎麽了?”
疤子六嘿嘿笑着,回頭低聲答道:“這就是我說的興臺裏那老頭!沒想到當日我走了眼!竟然是個美貌小丫頭!”那群漢子立刻“吼嘿”的不懷好意笑了起來。
爺爺死死護住阿田,厲聲怒喊:“你這賊子!打人還搶劫!今日你別想跑了!”實則色厲內荏,焦急地左右看着,尋找逃脫之路。
那疤子六,臉色一變,忽地佯裝憤怒,擰眉大喝:“你這老頭兒賊喊捉賊!你分明是個拐子!拐了我家良家女子要賣為娼妓!”說罷一個大步踏上來,沖着阿田捉過來。
阿田吓得“哇哇”亂叫,拼命往爺爺身後躲,爺爺立刻跟疤子六撕扯起來。
那群漢子在身後怪笑着,起着哄:“對對!這老頭兒就是拐子!”
周圍圍觀者越來越多,一聽起來争執,都抱着好奇的心态看熱鬧。
有好事的人便高聲喊道:“你說是這丫頭是你家良家女子,那是你什麽人?” 疤子六大聲道:“我姑娘!”
旁邊人群 “哄”一聲爆笑。
有那稍微帶正義感的人,馬上大聲反駁:“你多大年紀?有這麽大的姑娘?”
疤子六一手與爺爺撕扯,他氣力大,一下抓住了阿田手腕,往外拉,嘴裏沖着那人惡狠狠道:“我妹妹!行了吧?用你管閑事!”身後那群漢子也圍過來,嘴裏不幹不淨罵咧咧的威脅:“就是拐子!看誰為他說話誰就是拐子同夥!”
有聰明的,看見阿田拼命躲閃,又見疤子六形象,便知道這是京城潑皮慣用伎倆。但這些潑皮混混成群結隊在京城及周邊游蕩,好勇鬥狠,游手好閑,無所事事,欺壓良民。不犯大罪也惡心你,犯了罪反正也就進牢幾天,所以明哲保身的人便閉口不言。
疤子六一手拉着阿田往外掙,一手掐住爺爺脖子,惡狠狠道:“你報官?我還沒報官呢!”
阿田一邊掙紮一邊尖叫:“我不是你妹妹!我不是!我不認識你!”
疤子六嘿嘿笑:“小孩子家家,不要鬧脾氣!乖乖跟哥哥回家!你看他們都認識你就是我妹妹!”
疤子六手勁極大,像鐵拷一般牢牢焊在阿田手腕上,另一手掐住爺爺的脖子,爺爺呼吸不上,臉色漸漸憋得漲紅。
阿田聽着惡人同夥在一邊的笑着叫罵,看着爺爺掙紮漸漸無力,頓時絕望之情陡然升起,忽然俯身,在疤子六手上拼命咬了一口,鐵鏽一般血的味道一下湧進口裏。
這一口着實不輕,疤子六“嗷”的一聲怪叫,一下子把阿田甩開,另一只手也松開了爺爺。
阿田馬上轉身往外奔,疤子六顧不上手上鮮血直流,馬上奔上去一步又将阿田扯住。身後卻被人死死抱住。
爺爺一脫身,顧不上喘口氣,馬上飛撲上去,死死抱住疤子六的腰,口中大叫:“阿田快跑!”
疤子六一回身,阿田已經脫出了手臂的範圍,他立時惡向膽邊生,也不再追阿田,回身一拳把爺爺打翻在地,口中惡罵:“你這老不死的!想死就成全了你!”周圍幾個潑皮同夥一同圍了上來,對着地上的爺爺一頓拳打腳踢。
爺爺開始“啊啊” 慘呼了兩聲,便沒了動靜。
阿田本以跑出了人群,聽見爺爺慘叫,毫不猶豫回身跑過來,撲到爺爺身上,哭叫:“別打了別打了!”
街上哭叫混亂一團。
旁觀的人群靠後面,一個穿着考究、一身珠寶、富家翁打扮的紫衫白面無須老人,一直在人縫中仔細窺視着。可他的目光,一直牢牢死死地盯在阿田的臉上,随着阿田的閃躲跑動,哭叫驚吓,那老人的目光就從未從她臉龐上挪開半分,旁邊的人那是半眼都沒瞧。
此刻眼見爺爺被打倒暈死,阿田已經逃跑無術,紫衫老人垂眸只思考了一瞬,便下定了決心,然後俯首跟身邊的随從低語了幾句。
那随從高大壯碩,聽了囑咐,點了點頭,馬上分開衆人擠進圈子,大喊一聲:“張幹!你等潑皮在此處胡鬧什麽!”
那群潑皮裏,有一為首大哥,光頭赤膊,雙臂上滿是紋身,本來在一旁抱着胳膊笑着指揮,一聽有人叫他名字,立刻大聲喝道:“你什麽人?”
那随從冷笑道:“看來薛大人還是太手軟了!把你們從京城趕出來,竟然還是不消停!”
薛元賞近日新任京兆尹,下了狠心整治京城潑皮,張幹等這些潑皮在京城無處容身,方才在京郊幾個城鎮游晃。
此刻一聽有人叫出他姓名,張幹心中一驚,再看這随從氣勢,心道莫非是禁軍?馬上大喝一聲:“住手住手!疤子六你也住手!”衆潑皮方才住手。
阿田早已哭得死去活來,她後來替爺爺擋住了大半拳腳,此刻顧不上身上疼痛,趕緊去看爺爺,連連哭叫“爺爺”,只見爺爺臉色慘白,雙目緊閉,已經出氣多進氣少了。
張幹陪笑道:“都是誤會!誤會!我們跟這老頭兒開個玩笑!這位大人,你別誤會!我們可都是良民啊!”
那随從冷笑道:“良民?哪有良民光頭紋身?張幹,我認得你,薛大人已然懸賞抓你了!你還不快逃且待何時?”
張幹臉色微變,口中“哼”了一聲,立刻喊道:“走走走!大夥兒都走!”
一衆潑皮趕緊跟着張幹離去。疤子六臨走之時,不甘心的回頭狠狠看了一眼阿田嫩白的小臉兒,嘴裏兀自喃喃咒罵。
看那群潑皮走了,那随從又大聲呼喊旁觀衆人:“都散了吧!不幫着孤老寡女出頭,有何臉面在這看熱鬧?”衆人讪讪的散去。
待人群散的差不多了,那紫衫老人才慢慢踱步到抱着爺爺恸哭的阿田身邊,微笑和藹地說:“孩子,你爺爺看上去傷得很重啊,我家府邸就在附近,去我府上給你爺爺治治傷吧!”
阿田雙眼哭得紅腫,擡頭透過淚光,模糊地看着紫衫老人慈祥親善的面容,她木然看着他,卻并不回應。
那随從看出阿田有隐隐戒心,在一旁說:“這是我家主人,剛才也是我家主人令我吓走那群潑皮,救下你們的!”
阿田低頭看看爺爺慘白的面色,沒有絲毫醒轉的跡象,也只好無奈可憐的點頭同意。
那随從單手抱起爺爺,和紫衫老人,并阿田,一同上了街角一輛寬大馬車,放下厚厚的車簾,那随從架起車,馬匹嘶鳴,車輪滾滾,向南駛去。
阿田抱着爺爺的頭,讓爺爺不那麽颠簸,看着爺爺氣息微弱,不覺一滴滴眼淚順着面孔輕輕滑了下來。
那紫衫老人坐在他們對面,一雙眼睛眨也不眨,死死盯在阿田面孔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