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幫忙
不知不覺,馬車已經走了大半個時辰,仍然沒有任何停止的意思。
阿田升起警覺,不是說宅邸在附近嗎?她擡起頭,第一次開口問那紫衫老人:“伯伯?你的府上不是在附近嗎?怎麽還沒到?”
那紫衫老人親切地笑着說:“別急,孩子,馬上就到了。我府上有好大夫,一定會把你爺爺治好的。”
阿田望着那紫衫老人,感覺他臉雖然在笑,語氣雖然親切,一雙眼睛卻如同冰冷的鐵鈎子一樣,死死地無情地,鈎在自己臉上,竟然忍不住偷偷打了個寒噤。
只是,阿田低頭看看命在垂危的爺爺,阿田愁腸百轉,無數個念頭在腦中盤旋,最終只能一咬牙一狠心:為了爺爺!只要為了爺爺!我一定要救爺爺!
并沒有馬上就到了,馬車又走了半個時辰,只聽外面喧嘩人聲漸多,一會兒馬車停住,一個威嚴聲音喝到:“入京檢查!打開車簾!”
那駕車随從低沉聲道:“神策軍出京辦事!這是令牌!”
那聲音立刻谄媚小聲:“原來是神策軍大人!馬上放行!”
馬車又重新動起來。
這回只走了一刻鐘,馬車便停下了,那紫衫老人微笑道:“到了!”
仍然是那随從将爺爺抱下馬車,然後紫衫老人和阿田先後下車。
下了車一看,倒是一個普通的小宅院,地處僻靜巷子,周邊走動的行人不多,也沒有買賣商鋪。
進了門,就有一個年少小厮上前侍奉,随從将爺爺徑直放到一間內室的床榻之上,那紫衫老人吩咐:“速速去請盧大夫來。”
阿田看見宅院普通,又真的去請大夫,一直忐忑的心放下了幾分。
阿田在床頭守着爺爺,看爺爺仍然昏迷中,忍不住低聲輕呼:“爺爺……爺爺……”
那紫衫老人溫聲安慰:“孩子,別擔心,盧大夫醫術高明,一定會救下你爺爺的,你也受驚了,且歇息一下。”
一會兒,幾個小厮送上了一大桌各色精致點心和熱湯,紫衫老人端起一盞燕窩,讓阿田吃,阿田只搖頭,堅持守着爺爺。
不一會兒,随從帶進來一個黑瘦大夫,背着藥箱,進門先給紫衫老人行禮,甚是恭敬:“見過大人!”
紫衫老人下巴指了指床上的爺爺:“盧大夫無需客氣,你先看看病人。”
盧大夫過來,先怪怪地仔細看了阿田一眼,然後說:“請這位姑娘先讓一讓,我要看病人了。”
阿田趕緊閃開床頭位置,卻仍然在一旁緊張的看着。
盧大夫翻了翻爺爺的眼簾,搭上手腕,颌首閉目,不語診脈。
阿田擔心地問:“盧大夫,我爺爺怎麽樣?”
盧大夫閉目搖頭:“不好不好!舊傷未愈,新傷又重啊!”
阿田點頭,确實爺爺舊傷未愈,大夫醫術高明。聽到“舊傷”兩字,忽然想起一物,趕緊翻肩頭的包袱。虧得幾番争鬥,包袱紮得很緊,竟然一直未曾丢失。
包袱裏有一枚丸藥,是暴雨那日,那年輕小公爺所贈。
阿田趕緊翻出來,捧給盧大夫:“盧大夫,您看看此藥可得用?”
盧大夫睜開眼,看到此藥,莫名一怔,拈起丸藥,嗅了嗅,擡頭看了一眼旁邊的紫衫老人,似有疑問。
那紫衫老人也看到這藥,也是一愣,低頭問阿田:“孩子,這藥是從何而來?”
阿田又覺得紫衫老人的兩只鈎子又冷冰冰起來,她心生芥蒂,小聲含糊道:“不知道,這是爺爺的藥。”
盧大夫收回目光,看了一眼紫衫老人,點頭道:“這活絡丸當然得用,想不到竟然流傳到民間去了。”
他又搭了一會兒脈,然後擡頭說:“活絡丸雖是療傷聖藥,但是病人新傷舊傷并發,我還需要施以金針之術,配合活絡丸的藥力,你們都先出去吧!”
阿田趕緊搖頭,苦苦懇求:“盧大夫,求求你,讓我留在這吧……”
盧大夫皺眉:“不可!”
紫衫老人溫言勸慰:“醫者施針,最怕打擾,咱們先出去等吧!你放心,盧大夫醫術很高明的!”
阿田戀戀不舍的看了看爺爺,只好跟着紫衫老人出去。
在外間,紫衫老人命小厮上了一碗面,面條雪白,湯汁濃郁,鋪着一條條雪白雞絲和筍絲,散發着香氣,紫衫老人和善地勸阿田:“孩子,吃一口吧!你肯定餓壞了!”
阿田拿着筷子,一下下攪動着面條,沒有一絲一毫的胃口,想起爺爺生死未知,心酸難過,又流下淚來。
紫衫老人坐在一旁,端起茶盞喝茶,從茶碗上方細細窺着她,閑閑問:“孩子,咱們萍水相逢,我還沒問你們是哪裏人?姓甚名誰啊?”
阿田抽泣一下,放下筷子抹抹眼淚,忽然起身,給紫衫老人雙膝跪地,“砰砰砰”磕了三個響頭:“多謝伯伯出手相救!”
紫衫老人一下子起身把她拉起來,擔心的摸了摸她額頭:“幹嘛行此大禮!哎呀,額上可別受傷了!”
看了看額頭無事,方才放下心來,讓阿田坐下吃面:“孩子,別着急,慢慢說,我總該知道你們的來歷吧。”
阿田坐下緩緩說來。她叫阿田,自幼父母雙亡,和爺爺相依為命。益州老家遭難,他們就千裏到此地投奔親戚。誰知親戚早已病逝,便無親無故了,本想着回益州老家,誰知道幾次遇到惡人,多番受難。
阿田有意無意之間,并不想說得過于詳細,因此暴雨路遇那青年人相救、被窦氏留難等事,并未細說,其他事項也粗粗帶過。
可那紫衫老人在一旁,仿佛無意般一句句發問,卻實際處處細致盤問阿田身世,翻過來掉過去的盤問對照。聽到阿田的身世,紫衫老人仿佛滿意一般,點了點頭。
待到問得差不多的時候,那随從進來回禀:“盧大夫施針完畢了。”
阿田急忙奔進內室,直奔到床頭,卻見爺爺臉色紅潤起來,氣息平穩,卻仍然昏睡。
阿田期冀的轉頭看盧大夫,希望盧大夫說爺爺沒事了,一會兒就會醒轉。
卻只見盧大夫黑瘦臉上一臉嚴肅,皺眉嘆息,向紫衫老人一鞠躬:“大人,小人實在無能,慚愧慚愧。”
阿田只覺得眼前一黑,腦中“轟”的一聲巨響,整個人呆住了,直愣愣瞪着盧大夫,木讷喃喃道:“你……你說我爺爺……不好了?”說到最後聲音已顫抖。
盧大夫皺眉道:“也不能說不好。”
紫衫老人溫和地道:“阿田,你先別急,慢慢聽盧大夫講。”
盧大夫皺眉道:“這位病人短日內受了兩次較重的外傷,幸好有活絡丸,所以傷勢無礙,但經過我細細診斷,方知病人身患昏睡之症,本來只是隐疾,但被這次傷勢引得病發,因此傷勢雖然無礙,但昏睡病就此發作。”
紫衫老人皺眉發問:“何為昏睡症?可危及性命嗎?”
盧大夫撚須回答:“昏睡症是上古怪病奇症,甚為少見。發作起來終日昏睡不醒。此病最早記載于孫思邈千金方中,因為連藥王孫思邈也無良方可醫,因此是為絕症。但此病并不危及患者性命,只需平日令人好生服侍,多用人參、鹿茸、豹胎、珍珠等貴重藥材,日常好好保養着,病人會自行醒轉痊愈。只是這醒來時間卻是因人而異,有人月餘,有人數年,實難預測也。”
阿田覺得腿一軟,渾身再無一絲氣力,癱軟在爺爺頭邊,撕心裂肺恸哭起來。
紫衫老人嘆息數聲“可憐,可憐”,便示意衆人都随自己出門,讓阿田獨自悲傷吧。
阿田望着爺爺,只覺得內心如百刀亂絞,遏制不住的眼淚打濕了衣襟。
她想起爺爺對她的慈愛撫育,敦敦教導,此刻卻躺在這裏人事不知,阿田只覺得天都要塌下來了。
怎麽辦?怎麽辦?怪不得那日,那年輕人說爺爺身有隐疾,誰知竟是不治之症。
阿田俯在爺爺額頭,死死咬住嘴唇,內心痛得萬分,怎麽辦?怎麽才能救爺爺?
紫衫老人等在門外,聽得內裏,半晌阿田從恸哭到抽泣,最後終于靜默,才推門走進來,嘆息道:“孩子,別哭了,我有法子救你爺爺。”
阿田猛地擡頭。
紫衫老人道:“來,你出來,我跟你慢慢說。”
紫衫老人引着阿田到外間,指了椅子讓阿田坐下。
看着阿田滿心希望的望着他,紫衫老人好整無暇地喝了口茶,慢悠悠道:“我剛才又細細問了盧大夫,你爺爺的昏睡症,并不致命,只需令人好生服侍,日常貴重藥物将養,總有一天會自行醒轉的。”
他擡頭,看見阿田,瞪圓了一雙大大的眼睛,緊張期冀的看着他。
紫衫老人喝了口茶,微笑道:“你看,我這裏清靜怡人,有仆人侍奉,我不缺錢財,也多得是貴重藥材,若是你爺爺能在此地休養,想來不多日,便能痊愈醒來了。”
紫衫老人本以為說到這裏,阿田一定會匍匐跪倒在他腳邊,哭泣地求他。他也滿心等待着。結果,阿田仍然只是瞪圓了一雙大大的眼睛,盯着他看着他,不但沒說一句話,甚至眼中波瀾不起,仿佛兩口深潭。
紫衫老人心想,該不會是吓呆了吧?呆了可就用不上了。
想到這,還是換上和善的笑容安慰:“你千萬別害怕,我雖然與你們萍水相逢,但我一定會幫你爺爺治好病的。”
阿田這才張口,眼睛望着他,語氣卻出乎意料地平靜:“伯伯,你怎麽樣才肯幫我爺爺治病?”
紫衫老人“呵呵”笑了,緩緩道:“那我就直說了。實不相瞞,我第一眼看見你,就發現,你與我一位故交的女兒,長得十分相像,唉,”
他嘆了口氣,又接着說,“我這位侄女,最近惹了一些小麻煩。本來無法可想,可是偏偏讓我遇到你,讓我想到一個主意。便是由你,做她的替身,代替她一段時間,”
他一直暗暗觀察阿田的表情,看她驚訝的瞪大眼睛,眨了兩下眼睛,他立刻接着說,“這是個小麻煩,絕不會危及你的性命,也絕不令你受苦。反而我這侄女家大富大貴,你做她的替身,肯定會享福的!”
阿田其實并不在乎受苦還是享福,只是明白了,為何自從見面之後,這紫衫老人一雙眼睛,便如同鐵鈎子一般死死盯着自己。
紫衫老人繼續道:“你只需要做她的替身,替代她一段時間,這麻煩便自然而然消除了。你只要替我辦好此事,作為回報,我會讓你爺爺在這裏養病,我令人精心侍奉,良醫、良藥,無論多貴重的藥材,絕不吝啬。待麻煩過了,你自然脫身回來這裏,到時候若是你爺爺好轉,我便贈金送別,若是你爺爺仍未醒轉,你們便一直在這裏住下去,我仍然不吝醫藥。”
阿田低頭沉默不語。
紫衫老人望着她,等了一會兒,道:“你可以考慮一下……”
阿田一下子擡起頭,語氣堅定:“我答應!”
紫衫老人斜眼睨她,追問道:“真的?無需考慮?你若是答應此事,便要處處聽命于我,事事遵從于我,不得絲毫違背!也不可半途而廢!”
阿田堅定地點點頭:“只要你能救我爺爺,我這條命都是你的!”
那紫衫老人欣喜地“呵呵”大笑:“好!好!”
他看了一眼阿田,忽然道:“好!既然聽我命令,那我現在就讓你,”他點點那碗冷掉的雞絲面,“把這碗面給我吃了,全吃光。”
阿田默默捧起碗,碗裏的面,已經冷得冰涼,一層白白的油脂,凝在表面一層。阿田沒有猶豫,拿起筷子,大口大口往嘴裏塞。油脂沾在嘴唇邊,黏在牙齒縫,挂在舌頭上,凝在喉嚨裏,一股腥氣直沖下腸胃,阿田強忍着惡心反胃,用力拼命的吞咽。
“哈,”那紫衫老人高興了,站起來走近,左右踱步觀察着她,和善的笑了:“乖!乖!真是個聽話的好孩子!”
阿田大口吞着,最後連冷油湯也喝光,在食物翻騰着要沖口而出時,她頭一暈、眼一黑,一頭栽倒在桌面,沒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