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出宮
這些日子,大約是金氏受了貴妃的教訓,守在小破宮殿內,守着阿田,寸步不離。
閑來熟了,金氏由于寂寞,也會與阿田閑談。但只是閑談,除了鬼怪傳奇小道消息,正經的事嘴嚴得很。
比如說起她們旁邊的掖庭,多是關着些大臣貴戚的罪犯之女,幹着髒活粗活。她們終生被關在這裏,活在鞭笞之下,由于生活過于艱難、懲罰又重,很多人會在掖庭活着活着就瘋了,有的自殘了,有的自殺了。因此掖庭被認為是皇宮中陰氣最重的地方。
她們所住的這個上陽宮,之所以名字裏有個“陽”字,就是因為隔壁是掖庭,所以名字裏想多點陽氣鎮壓。
但畢竟是不好。
這個上陽宮,原本也是住着妃子的。但是後來,有一個掖庭的瘋子跑出來,跑到這上陽宮裏,捅死了好幾個人,據說當時鮮血染紅了整個宮殿的地面。
後來這個上陽宮就被廢棄了。雖然後來因為宮人越來越多,房子不夠住,也曾想着修葺使用,但都說這宮鬧鬼鬧得很兇,沒人愛來這裏住,因此一直廢棄至今。
阿田覺得,金氏跟她講這些,是為了吓唬她,不讓她随便偷跑出去。
阿田也并不想偷跑出去。
她若是要出去,便要大大方方地走出去。
沒想到這個機會,來得比想的快。
這一日,阿田剛剛和金氏用完早餐,還未來得及收拾餐具,便聽到門口傳來“啪啪”拍門的聲音。金氏一驚,不由得緊張起來。她和阿田上陽宮的事,只有貴妃娘娘安排的人才會知曉,此時有人敲門,莫非是被他人察覺?金氏剛想命阿田戴上面紗,門口一個女子清冷的聲音:“金媽媽!是我!”
金媽媽一聽這聲音,倒是松了口氣,放松下來,趕緊上前開門:“小娥姑娘啊!你怎麽來了?”
小娥肅着一張臉進門。
阿田見過小娥幾次,就沒見過小娥笑過,總是一副嚴肅、清冷、或是煩怒的神情,即便在公主面前也是如此。但是,無論是元喜,還是金氏,在年紀、資歷、和職別上都是高于小娥的,可是都是客客氣氣恭恭敬敬的,而小娥想不給他們面子就不給。可見小娥應該是公主真正的心腹之人。
小娥進門,就盯着阿田瞅了好幾眼,然後回身冷淡的對金氏交代:“公主要見她。”
金氏趕緊點頭:“好好,我這就帶她去觐見公主殿下。”
小娥冷冷道:“公主只要見她一個!”回身沖着阿田道:“随我走吧!”
金氏一驚,趕緊搶到門口:“小娥姑娘!貴妃娘娘可是親自交待過我,讓我對她寸步不離!”
小娥擡着下巴垂着眼皮瞅着她,看她沒有讓開門口的意思,便不耐煩道:“那不妨告訴你吧!公主要帶她出宮一趟。這事嘛,公主不想讓貴妃娘娘知道,”小娥蔑視着金氏猛地漲紅的臉、和額頭猛然冒出的汗,“公主的脾氣,你是知道的。該怎麽做,你自己決定吧。”
阿田也沒想到,金氏明明是一幅吓得要死的神情,居然也顫顫巍巍的讓開了門口,讓阿田跟小娥離去了。
看來公主的脾氣确實是不小。
小娥帶着阿田走在宮中,明顯光明正大的多,看上去宮裏沒人敢去盤問小娥、為什麽阿田帶着面紗。若是有路邊行走、做活的宮人雜役們,往阿田的面紗上多瞅幾眼,小娥冷冰冰的眼神就會像小刀子一樣射過去,那些人便無一例外的趕緊移開目光。
看來這宮裏,樂陽公主的權勢和威嚴也是不小,所以連帶着小娥都帶着“衆人回避”的光輝。
進了上陽宮,直奔公主的寝殿。一進去,靜默無人,小娥指着一只熱氣騰騰的浴桶命令道:“沐浴!更衣!”
這些阿田已經很熟練了,小娥也不會動手幫她的,她自行入桶中沐浴,随後換上了小娥為她準備的淡粉色宮裝,與小娥身上的一樣,是宮中一等女史的裝束。
然後小娥拉她坐到梳妝臺前,給她梳了一個簡單、卻跟自己不一樣的發髻,還給她輕施脂粉、淡掃峨眉,阿田一化妝便一下容色出衆起來。
樂陽公主輕輕從帳中踱步出來,看着銅鏡裏的阿田,在一邊出言指揮着小娥:“眉毛,我覺得她的眉毛高了些……發髻要注意一點,到時候容易改裝……別塗這個顏色的口脂啊……”
小娥頻頻點頭,按照樂陽所說,給阿田的面孔精心修飾。
待阿田妝罷,樂陽走近靠近,将自己的臉龐靠近阿田的臉龐,兩張面孔在銅鏡裏并列着,讓旁觀的人都産生了一種眼花看出重影的感覺。
小娥口中發出輕輕的驚嘆。
樂陽笑道:“還真是巧奪天工了!”小娥點頭道:“若是不說話不笑,看着更像些。”
随後樂陽換上了精美的百褶鳳凰裙,梳了一個高聳卻簡單的發髻,首飾戴得并不繁瑣,發上只查了一只含着珍珠的鳳凰發釵,臂上一只紅寶石手環。
樂陽公主容色無雙,不需要過于繁複的裝飾,便氣質高華、灼然耀目了。
雖然首飾簡單,樂陽卻細心的在腕間耳畔擦了梅花香氣的香脂。
“好了!”樂陽輕快地轉了個圈,帶着小娥、和戴着面紗的阿田,出了寝殿宮門。
宮外,公主的儀仗已經煌煌莊嚴的布置好了,一輛公主制儀的寶馬香車,樂陽帶着阿田和小娥登車,其他的随從侍女護衛均徒步随行。
小娥輕輕下令,儀仗隊伍便啓程出發,直出宮門,向皇城外行進。
車內,阿田和小娥,恭謹安靜的跪坐侍奉,樂陽則沒儀态的斜倚着,沒有掀起車窗簾,卻托着香腮,順着搖搖晃晃的車窗簾縫隙,呆呆的望着外面的風景。
阿田表面上垂着頭,暗地裏卻在悄悄觀察着樂陽。
一路上,無論樂陽還是小娥,都沒跟阿田說半分,要去何處?要做何事?要見何人?
小娥的臉還是那般面無表情,阿田只能揣摩着此刻樂陽的心情。
只見樂陽呆呆望着窗簾外,仿佛欣賞着風景,又仿佛風景從未進過她的眼。
忽地她不知想起了什麽,嘴角邊綻開了一絲甜美的笑意,臉頰微微泛起紅暈,仿佛帶着羞澀。
可是笑了一會兒,又仿佛想起了什麽,笑意沒了,可眼中多了一絲淡淡的憂傷。
雖然在寝宮裏,樂陽沒多說什麽,阿田卻從樂陽臨走那轉的一圈中,看到了遏止不住的雀躍和欣喜,欣喜中有隐隐的希望和沖動。
阿田有些好奇,公主,這是要去哪兒呢?
儀仗和護衛的隊伍簇擁着公主禦駕,浩浩蕩蕩,出了皇宮,出了京城,向京郊而去。
随着馬車的行進,窗外傳來的人聲喧嘩減少,反而鳥聲越來越多,時不時還傳來陣陣花香,看來是到了郊外人少風景好的地界了。
過了約莫一個時辰左右,馬車停在一處座地龐大的竹園門前。
公主随行隊伍龐大,早有就園門口的仆人遠遠看到,急着去禀報了主人。
小娥先跳下車,又讓阿田跳下車,然後兩人一同扶着樂陽公主下車。
一衆少女侍從急匆匆出來迎接,一個為首的杏衫少女滿臉堆笑:“見過公主殿下!殿下要來也沒提前說一聲,我們都出迎晚了!”看上去态度不甚恭謹,語氣上甚為熟絡。
樂陽清高地微微颌首:“閑來無事我到處逛逛,沒想到就逛到你這了,怎麽你今天有客嗎?”竹林園外停滿了各種華麗馬車,和等着伺候主人的馬夫下人,一看就是門庭鼎沸的樣子。
杏衫少女未語先笑:“殿下,今日是我們歸仁園的牡丹宴呀!帖子早就給您送進宮了,回複說您不來。您不記得了?”
樂陽仿佛剛剛想起來,一副恍然大悟:“是了,果然有這麽回事。”她轉身跟小娥交代:“就你們兩個陪我進去散散心吧,其他人都在外面伺候着,省得喧嘩打擾了牛姐姐的宴會。”
小娥低頭答應。
杏衫少女臉笑得像朵花一般,微微屈膝一禮:“公主駕臨,婉容的滿園牡丹花兒都要慚愧失色了,哪裏打擾?快快請進,跟我們一同熱鬧熱鬧吧!”
樂陽公主只帶了小娥和阿田進園。杏衫少女牛婉容眼波流轉,在兩個侍女身上轉了一圈。小娥擡頭挺胸,神色鎮定。另一個女史卻一直深深低着頭,看不清眉眼,只見臉上戴着一塊面紗。
牛婉容的眼睛在面紗上只停了一瞬,便若無其事的移開了目光。
以樂陽公主的脾氣,別說她身邊帶個戴面紗的女史,便是帶一條戴面紗的狗,都屬正常。牛婉容才不會自找沒趣多嘴多問。
進了園門,是一大片竹林,竹林高大竹葉茂密,遮住了直射的陽光,令人一走進就感到一陣沁涼身心皆宜。
穿過竹林,眼前一亮,是大片的荷塘,荷塘蜿蜒無邊連着一個湖泊,湖中疊石為山,引水為澗,風亭水榭,梯橋架閣,島嶼回環,畫舫泛舟。湖邊花木萬株,牡丹盛放,飛閣步檐,斜牆磴道,或被以錦繡,或畫以丹青。
牛婉容一路引着樂陽公主前往綠野堂,途中陸續遇到多位仕女公子游玩閑憩,見到樂陽公主無不見禮寒暄。
若是關系好的,樂陽便矜持地點頭示意,若是關系不好的,樂陽便高傲地目不斜視,當作沒看見沒聽見。
阿田本以為自己這副樣子,當衆公開跟在公主身邊,一定會引發議論詢問,沒想到遇到的所有人,都當沒看見她一樣,都同牛婉容一個想法,沒一個人多來問她一句,多來看她一眼。
行至一處石幾旁,正有幾位年輕公子在湖邊垂釣。其中一個,一眼看見了樂陽,不禁驚喜歡呼:“公主!是樂陽公主!”他猛地站起身,猛地抛下魚竿,也不管魚竿就此滑入了湖中,急匆匆趕過來。
這位公子長相甚為俊美,此刻臉上是一副驚喜殷勤:“殿下!沒想到今日能見到殿下!”他迷戀地望着樂陽的玉面,口中贊嘆道:“幾日不見,公主越發美麗了!”竟然情不自禁想去拉樂陽的手。
樂陽一臉嫌棄,身子微微一躲,已然閃開了他,随後一個大大的白眼毫不掩飾厭惡之情,長袖一揮,沒理他就閃過他快步走去。
牛婉容在一旁看在眼裏偷偷掩唇,心想令狐宣算是就此失寵了。
那位令狐公子一臉遮不住的失落和尴尬。他自認為家世出衆,外形俊美,在京城一衆公主的追求者中算是佼佼者,因此大有信心。樂陽也确實有一段時間很是青睐他,不懼他人流言目光,與他卿卿我我一番。誰知道時間不長,便失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