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窗子
樂陽帶着雲丹出門,便是低頭亂走一通。
她本就不識得皇宮的路,只認得樂陽宮、甘露殿、上陽宮那麽幾個地方。她也從來沒去過禦花園,誰知道在哪裏。
不過好在她也不傻,知道這雲丹本就不是為了去禦花園觀賞什麽奇花異草,于是只管往宮內深處走。
今日果然日頭很毒,再加上樂陽緊張害怕,不一會兒就覺得頭暈腦脹,熱燥不已。樂陽便想着随便找一個遮陽的亭子歇一歇,誰知道走來走去,就是找不到,別說禦花園,便是一個風景優美的亭子都沒有。
前方有幾顆大大的柳樹,遮了一塊陰涼地。柳樹下沒有石凳,只有幾塊石頭壘成石階狀,在樹根下堆疊起一個小小景觀,其中有幾塊看上去很平整。
樂陽便一指:“便坐在這裏,欣賞一下風景吧!”
話說這哪有什麽風景?兩人并排相鄰而坐,面前一條碎石頭鋪就甬道,甬道對面是一堵高高的宮牆,不知道宮牆對面是什麽地方,周圍除了頭上的柳蔭,便連朵花兒都沒有。
可是此刻在雲丹眼裏,便是眼前是窮山惡水,也是難得的美景。
他看向樂陽,只見她白玉般的面孔上,雙頰微紅,額頭閃亮亮的微微汗滴,額間花钿嬌豔無雙,雙唇如花瓣般粉嫩可愛,身畔靡麗的香氣陣陣傳來,雲丹禁不住再贊嘆:“公主殿下,你真是我見過最美麗的女子,我從吐蕃千裏而來,一路風雨艱辛,但是今日見到了公主,令我感到,就算再走上千山萬水,只要能來到公主面前,也是值得!”
樂陽歪頭看他,猶豫的開口:“吐蕃……離這裏很遠嗎?”
雲丹大大點頭:“很遠!我們一路上走了三個多月,出發時吐蕃還是殘冬,我們還身穿皮毛,到了京城已是初夏,換了薄衫!”
樂陽好奇低聲問:“那吐蕃……是什麽樣兒的?”
提起吐蕃,雲丹便語氣激動驕傲起來:“我們吐蕃很大!有天下最純淨的雪山,也有最美麗的草原,還有最烈的美酒、最快的駿馬!我們吐蕃的勇士自小就長在馬背上,是天下最威猛勇敢的軍隊!”他回身注視樂陽,不失時機地道:“公主,若是你下嫁于我,我會讓你成為吐蕃最尊貴的女主人,吐蕃的臣民會匍匐在你腳下,我的後宮将全由公主做主!我會讓你成為吐蕃的月亮,永遠尊貴的普照着吐蕃大地!”
雲丹在暗示樂陽他将會承繼父王的贊普之位,令樂陽明白,嫁給他,不是簡單嫁給一個吐蕃王子,而是嫁給了日後的吐蕃之主。
果然,他看到樂陽的雙眼盈盈波動起來。若是說樂陽之前的雙眸,猶如雙潭深水,深淺難知波瀾不驚,此刻就如同滟潋的春水,生機靈動起來。
阿田的胸口猶如擂鼓,砰砰直跳,越跳越快。之前她就如同被困在屋子裏的人,四處尋找着門,卻忘了,這屋子還有窗。
今日雲丹的話,就如同給她打開了一扇窗。
和親吐蕃,對于真正的樂陽公主來說,不算是好事,但是對于阿田來說,卻是一條生路。
并不是因為她替樂陽遠嫁,然後指望着貴妃元喜他們能感激感恩她,從而放了爺爺。
而是恰恰相反。
若是她以樂陽的名義,前往吐蕃和親,那吐蕃遠在千裏之外,那就遠遠離開了這皇宮,也離開了貴妃、元喜這些人的勢力範圍,他們再難控制她、奈何她。
然後,說不定她和親遠嫁之時,能找到時機和借口,帶走爺爺,救出爺爺。
就算退一萬步講,他們還想拿爺爺要挾和威脅她,她難以及時帶走爺爺,但是她到了吐蕃,便有無盡的權勢,有權勢、又遠離控制,那就不是他們威脅阿田,而是阿田能威脅到他們了。那時他們必不敢輕易擺弄爺爺,反而會好生照顧爺爺。
阿田心中想着,雙眸便熠熠生輝起來,嘴角也不禁微微挂上了微笑。她一笑,就如同牡丹初放,彩虹乍現,嬌豔無雙。
雲丹看着她不覺心動,看着她一雙小手,放在膝上,猶如白玉雕就般可愛,情不自禁伸出手,輕輕握住那只軟糯的小手,那樂陽微微一掙,便不再掙紮,雲丹心中狂喜,微微收緊了手,深情道:“公主,你真是天仙下凡一般美麗!”
樂陽微微低頭不語。
正在你侬我侬,氣氛暧昧之時,旁邊忽然一人“咳”地一聲,一下打破了柳蔭下的绮思。
原來兩人一個談得入迷,一個想得入神,都沒發現,沈廷竟然走到了他們面前。
沈廷微微眯眼,掃了一眼雲丹握着樂陽的手,然後施禮:“見過公主殿下!”
樂陽一見沈廷,一下就把手抽了出來,雲丹手裏軟軟的小手一空,立刻心中升起不滿,站起身對沈廷皺眉道:“沈小公爺!是陛下讓公主帶我游禦花園的,請你不要來打擾!”
沈廷嗤笑一聲:“這裏是禦花園嗎?這裏明明是宮中通道,誰都能走過來!”
說完也不理氣結的雲丹,徑自對樂陽道:“殿下,貴妃娘娘托我來尋你,說今日日頭毒,公主最是畏熱,怕是中了暑,命我直接送公主回宮休息,不必再回轉太極殿了!”
樂陽一來是信任沈廷,二來一聽是貴妃囑托,不疑有他,立刻站起身:“好,那回去吧!”
雲丹趕緊攔住沈廷:“我來送公主回宮!”
沈廷冷笑:“你一個外男,有資格進內宮嗎?”
雲丹心想怪不得,他們到了京城,打聽之後得知,這沈廷,便是争奪樂陽公主驸馬之位的最有力競争者。當下怒道:“沈小公爺,咱們雖在戰場上多次相逢,卻可惜從未直接交過手,這次在京城,有機會可一定要賜教!”
沈廷毫不示弱:“當然!必要讨教!”
兩個人目光均挑釁地直視對方,空氣中仿佛都要激起火花。
樂陽在旁一看,趕緊對雲丹道:“王子,就此再會吧!”
雲丹今日見樂陽對自己頗有好感,不欲違逆她唐突了佳人,便率先服了軟,柔聲道:“好,那你回宮休息吧,明日我再來拜見你!”
沈廷冷冷一笑:“想拜見公主,只怕你要先請得皇上貴妃的恩準!”
雲丹又欲反唇相譏,卻看樂陽已轉身離去,走了幾步,卻又轉身,向自己深深回眸一望,然後率先轉身遠去。
雲丹立刻心馳神搖,顧不上沈廷,只望着那窈窕背影發呆。
沈廷皺眉,看了看雲丹,又看了看遠去背影的樂陽,心內疑惑,搖了搖頭,也随樂陽而去。
沈廷走到樂陽身側,微微轉頭觀察着她,疑惑道:“樂陽,你今日的脾氣,怎麽與往日大不相同?”
樂陽只是低頭,輕輕“嗯”了一聲。
沈廷忽然停步:“你們怎麽走到這裏來了?樂陽宮需往這邊走!”然後帶着樂陽往另一個方向走去。
沈廷本以為,按照樂陽的脾氣,和對自己的厭惡,一定會氣得喊叫“不用你管,我自己走”或是“我愛往哪走便往哪走”,誰知道樂陽乖巧的跟着自己,一聲不吭。
兩人默默走了一會兒,樂陽擡頭,猶豫低聲問:“沈……沈小公爺,你……與我母妃關系很好嗎?”
這句話阿田冒險問出來,她是真的疑問,她想知道,這位救命恩人,是不是跟貴妃是“一夥的”?
哪知道這句話聽到沈廷耳中,無疑是赤裸裸的嘲諷,他想這才是樂陽的性子,微微一笑:“貴妃娘娘哪裏看得上我?只不過,這件事,除了我,沒人再合适了!”
若是今日,有他人來,攪亂雲丹與樂陽,那是違逆聖意,皇上必會怪罪,但是沈廷,恰恰是最合适的。
當時樂陽與雲丹離開大殿,最焦急的就是貴妃,簡直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一時就坐不住了。但是貴妃畢竟聰慧,轉眼便想到了一個合适的人,便私下叫了沈廷,讓沈廷去尋樂陽。
一來,沈廷父親便是戰死在吐蕃戰場的,因此沈國公府和沈廷,是朝內最堅定的主戰派,也是最堅定的反對與吐蕃和親。沈廷巴不得攪合了雲丹與樂陽,不希望有一點點和親的可能,因此樂不得聽從貴妃指派來辦此事,即便是惹皇上不高興也不介意。
第二,皇上之前也是有意湊合沈廷與樂陽的,雖然最後未成,但若是沈廷來攪和雲丹與樂陽相會,皇上只會認為是少年心性,不會重罰。
阿田聽到他與貴妃沒什麽關系,心下稍安。想起來上次在歸仁園他所說的話,便又怯怯問他:“那你……不希望我去和親嗎?”
沈廷淡定道:“上次我說過了,無論是不是你,我都不希望我朝與吐蕃和親。”他目光堅定望着前方,表情嚴肅起來,“吐蕃最是反複無常,野蠻難馴。得勢時,就攻占我隴右河西,失勢時,便來和親。我爺爺、我父親,都是戰死在隴山的!這一次我大軍直逼北庭,這吐蕃內外交困,便又來和親。我們就該大軍直搗黃龍!”
沈廷深深嘆了口氣,低聲道:“數萬大軍,血戰數年,馬革裹屍,最後嫁了個弱女子過去,求得邊境平安。那我們這些當兵的,是為了誰打這一仗呢?又是為誰流血、為誰犧牲呢?”
阿田偷偷側目去看他,見他緊緊抿着嘴,下颌繃直,劍眉緊縮,眼中透着怒火剛毅。阿田不由怔怔地看着他發呆。
這些國家大事,阿田屬實聽不懂,她只知道,什麽事對她有利,什麽人對她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