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雛鳥
兩人默默相伴走着,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
忽然阿田停住腳步,輕輕“啊”了一聲,然後靜靜站立、側耳傾聽起來。
沈廷也停步問:“怎麽了?”
阿田向草叢走去,撥開長草,地上赫然有幾團灰忽忽、圓團團、肉乎乎的雛鳥,正擠來擠去,搖頭晃腦,“叽叽”的叫着。
沈廷過來一看:“看來,是從上面鳥巢掉下來的。”
阿田擡頭看,頭頂正有一棵丈許高的大樹,在樹梢被風搖晃的樹枝上,有一個鳥巢輕輕被風吹得擺動着。
旁邊兩只大鳥急得“喳喳”亂叫,飛來飛去。
阿田望着鳥巢輕聲道:“得把它們送回巢裏才是。”
沈廷看看她的側顏,眼中露出的期冀,又是怪異的感覺來了,他忽然就想實現她的期冀了:“這好辦。”
他俯身一撈。他手很大,手指修長,一手便将幾只雛鳥全都握在掌心,擡頭看看那鳥巢,就打算躍起把幼鳥送回去。
阿田忽地出聲:“等等!”
阿田從他手掌中幾只幼鳥裏、選了一只最弱最小的,捉出來捧在自己手裏:“把這幾只送回去吧!”
沈廷足尖一點,拔地而起,直到丈許,輕松的把手中幾只雛鳥送回巢穴,又飄然落下,連口氣都沒喘。
阿田仔細看着掌心那只叽叽叫的雛鳥,灰色的絨毛幾乎長全了,看上去圓滾滾,摸上去卻瘦得全是骨頭。
沈廷也湊頭過來看它:“你想養它嗎?”
阿田輕輕說:“這是這一窩裏最小最弱的一只。這一窩有六只這麽多,大鳥喂不過來,這只最小最弱的就會被餓死。”
沈廷倒是從未聽過這些,好奇問:“難道大鳥不是優先去喂最小最弱的孩子嗎?”
阿田搖頭:“只有最強的,才能活下來。天地不仁,以萬物為刍狗,就是這個道理。”
沈廷低頭看着阿田手掌,看着她伸出小小白嫩的手指頭,輕輕撥動淡黃色的鳥喙,不禁問:“怕是蟲子不好捉啊!”
阿田微微笑:“若是細而長的鳥喙,那鳥兒就是吃蟲兒的;再短些的,就是葷素雜食。這鳥兒是梅花雀,你看它的鳥喙又短又尖又堅硬,是吃五谷雜糧的,這鳥喙可以嗑開谷殼……”
她可是從小長在山下竹林裏的,幼鳥養的多了。
沈廷聽到她輕柔的低語,娓娓動聽,情不自禁擡頭看她。兩人頭本來就挨得很近,近得能看到她白嫩的臉頰微微透出的紅暈,俏皮卷起的睫毛,額頭細微的汗毛,和注視着雛鳥時眼中滟潋的波紋。
沈廷不禁微微屏住呼吸,好似怕喘氣會吹亂了那眼波中的漣漪。
阿田将鳥兒放在袖中,擡眼看到沈廷呆看她,微微一怔:“怎麽了?”
沈廷一下挺直了背脊:“沒什麽。”
兩人繼續回程樂陽宮。
沈廷回過了神,卻是更加滿腹狐疑,這樂陽今日怎麽如同換了一個人?
回到樂陽宮,辭別了沈廷,回到公主寝殿,小娥早已回來了,阿田想着公主一定會詳細問問過程。
樂陽正懶洋洋的歪着,手裏拿着張詩稿,正在看李纨的新詩,聽阿田講了幾句,便不耐煩起來。
小娥探頭看看詩稿:“這又是得貞弄來的?”
樂陽笑道:“是啊,這小子挺機靈的,你明日把他調來樂陽宮當差。”
小娥點點頭:“內侍進出皇宮、出入各處也确實更方便些。”
阿田看公主對她沒興趣,便想先換了衣飾,一動袖子,袖中傳來“叽叽”的叫聲。
吸引得樂陽轉頭過來:“是什麽?”
阿田捧出那只幼鳥,捧到公主面前,樂陽“哎呀”一聲,眼睛亮了,雙手接了過來:“好可愛,哪裏來的雛鳥?”
阿田微微笑道:“貴妃娘娘令沈公爺送我回來,沈公爺在路邊揀的,托我……不是,托公主養幾日。”雖然說的複雜,但是大家都聽懂了,沈公爺托阿田假扮的樂陽公主養幾日。
阿田沒有說自己要養,反而賴到沈廷身上。
樂陽撅嘴:“什麽沈公爺?就叫他沈廷!”她逗弄着小鳥,笑得眉開眼笑,“小娥,你看它
小小的,真的好可愛啊,在天願做比翼鳥,這翅膀也小小的……”
阿田看着樂陽一副喜歡的樣子,看着她把小鳥捧在自己手心裏,湊到眼前看着。
阿田微微想了一想,開口道:“公主,不如取點粟米喂它吧!”
樂陽喜道:“它是吃粟米的嗎?小娥你去取一些來!”
一會兒小娥取來一些粟米,放在樂陽白玉般的掌心,那雛鳥便叽叽叫着,低頭啄食了兩下。
逗得樂陽哈哈笑:“哎呀,癢癢的!小娥你看,它真的在吃哎,還吐殼呢!哎?你看它撅着尾巴?這姿勢好可愛……”話音未落,一團白褐相間之物從雛鳥的尾巴滑落下來,輕輕落在樂陽白嫩的手心。
樂陽愣了那麽一瞬間,忽然一聲尖叫,一抖手把鳥兒和那團黏物全抛到桌子上,口中“哇哇”亂叫,一時失了語言能力。
還是小娥反應快,立馬拿自己的手帕給樂陽擦手,樂陽一邊尖叫一邊喊:“把它給我擲死!它它它在我手裏拉……拉……”樂陽是金枝玉葉,從未說過粗話,“拉屎”這句話怎麽也卡住說不出口。
阿田過去把鳥兒捧起來,還好沒受傷:“公主,這鳥兒是沈廷要養的,若是擲死了,回頭問起來,我怕話不好圓!”
樂陽一聽也是,沈廷這厮狡猾得很,小娥已經端了水過來給她擦洗,樂陽憤憤道:“那你把它拿走!我再也不要看見它!”
阿田匆匆答應,顧不上換衣裳,先戴上面紗就趕緊捧着雛鳥出殿門,回到她和金氏住的小屋。
好在夜深了,侍候的人少了,也無人注意。
阿田一見公主的樣子,知道公主會把這只雛鳥搶走的。
她以前養過幼鳥,知道幼鳥小的時候,一吃東西就會立刻拉屎。
她和金氏住的那間小屋,其實她很少回來住,只有不值夜的時候才會回來。
進門看到金氏已經準備休息了,打了招呼,把雛鳥放在一只茶碟上,撒點粟米讓它自己啄。
金氏斜眼看:“哪裏來的?”
阿田輕聲道:“是沈公爺托公主養的。”
金氏語氣泛酸,不陰不陽地道:“你現在可是得了公主的寵愛啊,什麽事都信着你!”
阿田起身,從懷裏掏出一副赤金镯子、和一只珍珠釵,雙手捧給金氏:“金媽媽,這是近日來公主賞賜的,您若不嫌棄,就收下吧!”
金氏老眼裏一亮,貪念大起,偏又矜持道:“這是公主賞給你的,你自己怎麽不收起來?”
阿田輕輕搖頭:“我也沒法戴,更沒地方花銷,放在我這也是浪費。”
金氏大喜過望,裝作不以為意,伸手拿了起來:“說得也是,那我先替你收起來,你若是要用再跟我拿吧!”
阿田可憐兮兮的懇求:“金媽媽,我許久未見到元喜公公了,若是你見到元喜公公,請您替我求他好好照顧我爺爺!”
金氏邊把弄着金镯子,邊随口答應:“好好!元喜在宮外替娘娘辦事,我下次見到他一定跟他說!”
金氏拿了湊在燈火下細看,件件都金光燦爛珠光閃爍,心裏大樂:樂陽宮果然都是好東西!公主殿下出手真是大方!
阿田看着她嘴角遮不住地咧開,默默回身看着幼鳥。
爺爺說得對,這人啊,只要有貪念,就好辦了。
第二日,果然雲丹一大早便急不可待地送上禮單和拜帖,卻被樂陽毫不容情的拒絕了。
雲丹好生納悶:明明昨日還好好的,怎麽回去一晚,公主就變了心意?想來,多半是沈廷等其他人跟公主說了什麽。只好再找機會見樂陽。
明日正逢十五,循例公主要去慈恩庵禮佛誦經。
樂陽公主幼年時體弱多病,有一次害了場大病,貴妃娘娘便将她挂名到慈恩庵菩薩駕前做弟子,以求多福多壽長命百歲。既然是挂名,雖不用真的修行茹素,但也要做做樣子,因此每個月的十五,樂陽公主都要駕臨慈恩庵禮佛一日。
樂陽公主滿臉煩躁:“煩死了!每次去都要呆大半天,我膝蓋都跪疼了!還有那個老尼姑,每次念經含糊不清,我都要睡着了!”
小娥細細給她篦頭發:“要不……讓阿田替你去?”
樂陽眼睛一亮,一下跳起來,也不顧頭發披散着,跑到案上刷刷點點寫了一封信,然後高聲叫:“得貞!”
得貞“登登登”跑進來,歡快地道:“殿下,有事差我嗎?”得貞調來樂陽宮,立刻從八品青衣升到了六品綠衣,比起元喜的五品緋衣也就只差一級了,所以給公主跑腿辦事都是賣力得很。
樂陽晃晃手裏的信,交給得貞:“去送給他,若是李府沒人,就到雲來閣去找。”
得貞歡喜道:“得令!”又自作主張道:“殿下放心!人在信在!”
小娥悄眼觀察阿田,只見阿田低頭調着胭脂,仿佛沒聽見一般,心中暗暗點頭:嗯是個聰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