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戀人

烈日毒辣的夏天,空氣裏漂浮的燥熱似要把人蒸幹。

城市的喧嚣永遠沒有止境。各色店面的光柱與汽車飛揚的粉塵混在一起,五彩斑斓而又肮髒不已。如果是一個喜歡低着頭走路的人,大概只能看到不斷晃動的各色絲襪與款式各異的高跟鞋,在柏油路或者兩旁的行道上深深淺淺地踏着。耳邊呼嘯的,是長短不一的鳴笛。

是個令人厭惡的地方。擡起頭,都只能看到被摩天大廈遮去大半的天空。

然而也是這一片天空,轉換了地點,又會是一番迥異的風景。

一望無際的薰衣草田,寂靜與聒噪尺度剛好地混合在一起。眼前的景色仿佛停滞,然而高高低低的蟬鳴,卻總是起伏不定。

少年穿着件黑色寬松的襯衣,懶懶倚靠在長椅上,兩手搭在木制的椅背,手上握着椅背檸檬茶。

他并不喜歡茶。那樣淡淡的香氣,萦繞着虛浮的薄離,仿佛怎樣也抓不住。

他極讨厭抓不住的東西,容易幻滅,又總給人帶來一絲希冀。

在這個不安全的世界,到處都是沒有安全感的人。人們理所當然地帶着面具,害怕受傷所以寧可先傷害別人。

令人厭倦。

他手一揮,手中的紙杯随意丢棄在地上,冰塊掉出來,很快融化成小小的一灘積水,不過一會兒,就蒸幹成了扭曲光線的熱氣。

微仰着頭,碎發鋪瀉清涼的潋滟,長椅上的人只有一個背影,僅僅一個背影。

灼熱漸漸淡去,整個空間終于暗淡下來,月兔東升,浩瀚的星河代替了滿目的刺眼。

坐在那裏的人終于動了。他擡腕似是看了看表,然後起身,一言不發地離去。

有什麽東西從他襯衣口袋裏滑了出來,一閃而過璀璨的明輝,瞬間竟似照亮了黑夜。

這個世界總是這麽喧嚣,可總是有人覺得它安靜得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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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宥安取下耳機,無奈地揉了揉發疼的太陽穴。

前面圍成一堆的女生吵得不可開交,不知道又在讨論什麽話題。

但不管怎麽說,她們的話題都在意料之中,帥哥,名牌,美食與八卦。仿佛她們生來就是為這些東西活着。但要說她們淺薄倒也不盡然,這個學校彙聚了不少不論出身還是本身都十分優越的人才,但在公衆之中談論什麽有深度的話題似乎顯得古怪,在衆人面前高談闊論理想與未來反倒顯得淺薄無知。

少女沒有旁觀的興趣,取出一個本子正準備動筆,卻聽見吵鬧聲忽然小了下來。

來了啊。蘇宥安轉動着黑色水筆,沒有擡頭,只感覺光線忽的一暗。

“真夠快的。”她以這四個字做了開場白,手一翻,水筆“啪”地按在桌上。

來人放下單肩包,慢條斯理地從裏面拿出課本在桌上攤開。

良久不見他開口,少女終于擡頭,雙手環抱住雙肩:“你沒什麽要問我的嗎?”

“你昨天為什麽沒來?”尹亦凡問。

“來的路上讓人堵住了,跟他們打了一架。”蘇宥安說。

尹亦凡翻動書頁,并不為她的話所動,停了停又問:“真的嗎?”

“假的。”她答得不假思索。尹亦凡無奈地挑挑眉:“既然如此,我問了又有什麽意義?”

“有個答複喽。”蘇宥安聳聳肩,随手再次拿起水筆擺弄:“即使知道那是假的,也比心裏空蕩蕩的要好。”

她的這番歪理尹亦凡已經習慣了,他自顧自地翻頁,不準備對這番高論做什麽評價。

“別作出一副受害者的樣子,好像你沒放過我鴿子似的。”蘇宥安一把拍在他的書上。

尹亦凡嘆了口氣:“我沒做出受害者的樣子,只是今天要考試了。”說着把書從她手底下抽出來。

蘇宥安這才想起今天期中考,沉默了一下再次開口:“你昨天叫我過去幹什麽?”

尹亦凡“哦”了一聲,手指探向口袋摸索了一會兒,眉頭微皺。

良久,他的手從口袋裏抽出來,微蹙着眉:“本來有一樣東西要送你,不過好像不見了。”

“你耍我啊?”少女環抱着肩冷冷輕嘲,他無所謂地聳聳肩:“彼此彼此了,你放我鴿子,我也耍了你一次,我們扯平了。”

“算的挺精。”蘇宥安瞥他一眼,以同樣簡短的四個字結束了談話。

這就是他們交流的方式,平淡中帶着冷冷的譏诮,鋒芒若有若無,時隐時現,虛僞而又真實。

蘇宥安和尹亦凡是男女朋友。

這不是什麽值得驚訝的事情。蘇宥安清麗,尹亦凡俊秀;蘇宥安聰慧,尹亦凡睿智;蘇宥安閑散,尹亦凡泰然。仿佛天生就該是一對。

然而這兩個天作之合每天卻只是冷冷譏嘲,亦或是平淡閑聊,就男女朋友來說,無聊之極,倒更像是戰場上亦敵亦友的對手。

大概同一種人不該在一起吧。蘇宥安偶爾這麽想。

說到他們的相遇,其實是很稀松平常的一幕。

高三的某個夏天,他們在還在修建房屋的街道上走,一路上只有水泥工在管道上上下的敲擊聲,這裏很靜,靜的連汽車的鳴笛都沒有。

她是去散步的,在鋪有碎鵝卵石的行道上不急不緩地踱着步子,直到有聲音從不遠的地方傳遞過來,她才止住腳步,回頭朝聲音的來源看去。

是一群穿着金屬感很重的人,其中一個正把另一個按在地上,其餘的人撲上去打。

那一天她甚是無聊,靠在行道樹的樹幹上懶懶地看,看了一會兒,索性拿手機拍下來。

她站的位置非常隐蔽,那一群人直到打完了都沒有看到她,丢下被打的人走了。被打的人木然站起來,拍拍身上的泥土朝相反方向離開。

切,還以為能看到主角忍辱負重然後賭咒發誓卷土重來的一幕呢。

蘇宥安狠狠按下了停止鍵,把手機放回口袋裏,擡起頭,就對上一雙眼睛。

在她的不遠處,剛才同樣看着打架的一幕,同樣沒有走上去幫忙。

他的眼睛顏色并不特別深,有一種奇特的柔和,只一眼,就再也無法離開。

她望進那雙眼睛裏,忽明忽暗的空間,似乎在哪裏見過。

鏡子裏?

蘇宥安嘴角扯出不深不淺的弧度。對面的人也是一笑,彼此都沒有更深的感情。

第一眼見到,就知道是和自己一樣的人。

鈴聲驟亮,拉回人飛遠的思緒。蘇宥安擡腕看表,不覺已到了下課的時間。

有些哭笑不得,自己有時候還真不在狀态,連考試完了都不知道。

不過也沒關系。一來她并不在意自己的成績,二來她從來都不會考差,她與尹亦凡從開學以來就一直在年級上一二名上徘徊,也分不清誰比誰高的次數多一點。不過她比尹亦凡略強一點,因為他們的聽課質量差不多,而她從來都懶于複習。

尹亦凡收好書包側首看了她一眼,不冷不熱地問:“一起回去嗎?”

“不了。”她說。他也不追問,提起單肩包走出教室。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口的時候,少女唇畔泛起苦澀的弧度。

笨蛋。她在心裏默念,挽起褲腳,膝蓋處一塊青紫的淤痕。

淩修比起其他學院唯一特別的地方就在于它盛産帥哥美女,當然,也盛産為帥哥美女打架的事故。

尹亦凡是很耀眼的存在。他清俊,禮貌,優雅,從容,家世顯赫,各方面都無可挑剔。

盡管大家都認可她沒什麽地方配不上尹亦凡,但沒事找事的人總是接連不斷。她對這些人嗤之以鼻——難道沒有她,尹亦凡就不能喜歡上其他人了嗎?這些人真是搞不清楚應該費心對付的對象。

這些尹亦凡不是不知道,只是太過相信她。

他知道自己是跆拳道黑帶,可無論帶子再黑,遇上四五個拿着棍子的人也讨不到什麽好處。

昨天站在那四五個人中間的時候她忽然想,如果尹亦凡在這裏,會不會為她打這一架?

很利落地放倒了那幾個人,她的膝蓋由于要阻住側面過來的人的攻勢,只得硬生生挨下了這一棒。沒傷到骨頭,但一陣陣的泛疼。

她單手撐着桌子站起來,慢慢走出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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